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一、遷居

五月六日,初夏剛登入的那天,余凱恩抵達了他的新家。

那是一棟老舊公寓,外牆斑駁,未掉漆的部分看起來是米白色,落下的牆面是帶著白色粉末與潦草插畫的深灰色混凝土,和舊家一樣,只是更矮,空間更小,人卻更多。

熱烘烘的風吹過,有些人家晾在外頭的棉被和衣褲沉沉地移動,飄了兩三下又蔫了。

地上本就滿是小粒的榕樹果實,這下又是好幾顆落下,有一些還砸上了余凱恩烏黑的髮頂。

「還在拖什麼,要上學了!等一下你爸,他車快你跟他走!」一樓的婦女喊著,聽起來帶著點中國口音。

在她喊完後又傳出一陣陣腳步聲,隨後門被打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子,看起來莫約三十歲,後頭跟著一臉矇矓的小孩。

「你走路小心點,別摔倒哈!」

婦女走來門邊,朝兩人喊。

關門前她瞥見駐足在庭院榕樹旁的余凱恩,似是覺得落了面子,又或是因為第一次見感到陌生,睨了他一眼便鎖上了門。

余凱恩看著她鎖上門,驚覺應該先去打個招呼,又想起那一臉的疏離陌生,頓生不快,卻又無可奈何。

算了,不如先去看看新家的佈局,之後再找時間認識他們也不遲。

行李箱在紅磚地板上發出惱人的磕響,響徹整個庭園。余凱恩臉皮是個臉皮薄的,每動一下臉便紅一分,雖四下無人,卻總覺有上百雙眼留心著他的一舉一動。

公寓一共五樓,余凱恩住四樓。這裡沒有電梯,他便只能徒手拉著笨重的白色行李箱走上去。

這裡的樓梯不算長,花色大理石的材質有點滑,上樓途中時不時會有種要向後跌去的錯覺,只得左腳上一階右腳再跟上,以笨拙卻又穩定的姿勢前進。

二樓比一樓昏暗,樓道的燈一明一滅,兩盞都是,晃得人眼疼心煩。

「好樣的,中國隊拿下開場的第一分--」

二樓之二的住戶窗子沒關,余凱恩瞥見裡頭男人光著膀子的背影。那人坐在綠色沙發上,推測是皮質的,看著電視機裡的女排錄像卻又頻繁點頭,像是在打盹。

這裡的隔音似乎不太好。余凱恩繼續上樓,直到上到三樓平面才聽不到播報員的碎嘴與電視機電流的滋啦聲。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微小的,帶有些憤怒的責問聲。

「你知道你的文字最厲害的一點是什麼嗎?是能讓我看到畫面,但你現在寫的,從人物的場景都是空白一片。」

應該是兩個人在說話吧?但是沒有別的聲音傳出來,像是在唱獨角戲一般。

余凱恩有些好奇,站在三樓唯二的兩個房間之間聽著。

一時間沒有人出聲,左邊三之一的門外堆著兩三袋的垃圾。大致看了一下,裡面除了泡麵、即食品包裝袋外還有幾個貓咪罐頭,是自家貓以前喜歡的那個牌子。

相較之下,三之二房乾淨很多,門外僅有一塊紅色的地毯。

進退兩難。這圖樣看起來應該是年輕上班族買的。

他又走上了石階,行李箱發出悶悶的碰撞聲,連拖帶拽地被拉上了四樓,余凱恩的新家。

四之一,上樓梯後左邊的那間。

它有一個不怎麼好聽的編號,外表也不怎麼樣。門的漆皮已經變成點狀,原本的紅漆已從喜氣變為駭人;門把上還有淡淡的鏽斑,伸手一探,發現甚至有些鬆動。

余凱恩皺著眉拿出鑰匙插入鎖孔,事實上,連鑰匙都有股過重的鐵鏽味。他嘗試輕轉鑰匙,未想這門有股莫名的阻力。

想是得換一副新的鎖了,他用力轉鎖,心中不滿加深。

進到屋內,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鞋櫃,上頭積了一層灰,不厚,甚至蓋不住前任屋主留下的痕跡。

他拿出口袋的袖珍紙巾擦了擦灰塵,看到了完整的畫。

一個雙馬尾小女孩,左手牽著媽媽,右手牽著爸爸,三個火柴人站在門前,多溫馨呀。他們肯定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余凱恩想。

但或許是這裡太久沒人住了,一進屋就沒看見一個乾淨的地方,處處是灰塵,甚至還有蜘蛛結網與細小的蟑螂屎,於是他只能開始打掃。

可憐如他,一個鼻炎患者就算戴上口罩都難以逃脫過敏而難受的命運,眼淚也不自覺堆積。

「水電沒問題就好。」他呢喃著自我安慰的話,一邊擦著地,用浴室那把新的拖把。

「那屋主還怪好得咧,還給人留裝備。」有時候自嘲會讓余凱恩暫時脫離痛苦,但顯然這次沒用。

這裡的隔音好像真的不怎麼好,相隔一個樓梯寬度的四之二傳來一連串奇異的聲響,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要散架的木椅。

余凱恩在喘口氣的間隙聽著,家裡大部分的地方都被他清理好了,此時他臉上的紅暈不知是累的還是聯想到什麼。

嘖,不嫌害臊的,他想。但不知道在說誰。

余凱恩走入臥室,看到方才擦乾淨的地板以及床板,突然覺得自己這樣也能睡去,但轉頭想想,自己只有這兩天放假,還是得去買要用的東西。於是打開行李箱,稍微收拾了下,將衣服放入衣櫃,筆記電腦插上插座充電後就準備拿錢下樓。

「寶貝再見~」

他一走出房門就看到四之二門外站著一個帶著眼鏡的瘦削男性,而敞開的門後有一個燙著大波浪的年輕女子。他們看起來是要分別了。

他又想起剛才的咯吱聲。

兩人也看到了余凱恩,女子似是害羞,匆匆給了眼鏡男一吻後就關上了門。而眼鏡男看著眼前的陌生人,禮貌性地請他先下樓,自己卻站在女子家門前不動。

「謝謝。」余凱恩對著眼鏡男道,但其實這樣讓他更不自在。

由於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跟在自己後頭,可能是想到這個就尷尬,余凱恩下樓的腳步異常快速,不到半分鐘就到了一樓,看到了略微泛橘的天空。

「媽媽!」早上見到的孩子穿越社區中庭,與余凱恩擦肩而過,蹦蹦跳跳地進到家門。

沒想到已經黃昏了,看來得快點,他想。

那孩子的聲音被牆內糊住,余凱恩只能聽見一些細碎的字詞,索性就不去在乎。

也沒什麼好在乎的,認識一個孩子對自己的生活也沒什麼意義。不如想要些什麼吧?初來乍到,行李也就帶了些衣物跟工作用具,和以往一樣買些可拋的東西應該就行了。

沐浴乳、睡袋、晚餐...不是簡便的必需品,就是馬上要用到的東西。他盤算著,手上空蕩蕩的袋子隨晚風搖曳,似是想作離弦的箭,奔赴未知的前方。

黑漆漆的,充滿不確定的未知,如同余凱恩現在的處境。

好吧,或許不該這麼說的,能有個升遷的機會可是件好事。只可惜離開了熟悉的家鄉,那有著大熊貓跟母親的地方。

五月了,不知道老家的牡丹是不是都開了,或是都謝了?母親是否氣消,等待著自己結束這次的業務?輾轉幾個城市,他自己似乎也要忘了那些花是不是這個季節的產物,也快忘記當初是為何與母親爭吵,然後選擇接受公司給的條件離開家鄉。

台灣的五月,梅雨帶來的黏膩感很煩人,但雨後的清淨還是很美好,好到余凱恩期待明天繼續收拾房間並四處閒逛,縱使有綿綿細雨浸濕他的鞋襪。

開玩笑的,他依然恨透了鞋子長期踩在水裡的溫熱觸感。

「阿嬤,你還好嗎?」一道女聲傳來,在正前方的電線桿旁。

余凱恩循聲望去,是個稱不上好看的女孩與一個老婆婆在對話。那女孩皮膚偏黑,頭髮恰好及肩,小小的眼睛看著比她面前的老婆婆還沒精神。

他不想與他們搭話,可要是往前走,被叫住幫忙的概率就勢必增加,眼下未見其他路人或是岔路,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去。

「沒事的,只是跌倒而已啦。」經過他們身旁時,這句話剛巧飄進余凱恩耳中。

那老人看起來也有六、七十歲了吧?但願他沒事。

可他只敢在腦中想,縱使這並非壞話,他依舊連頭都不敢回地向前走,甚至越走越快,空袋子晃蕩的聲響也因此急促起來。

在陌生的城市,他不想成為那個熱心的人,若說這是現代人的通病,那他欣然成為病患之一。

-

這座城市很討厭,人們同梅雨一樣黏膩,無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似乎要有足夠的社交精力與熱心腸才能夠出門。余凱恩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上的重物加上剛才發生的事情讓他十分不悅。

「您好,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們拿一下吉利丁粉嗎?」一個身高約莫一百五十多的女孩叫住了正在挑選罐頭的余凱恩,聲音細如蚊訥,充斥著緊張與羞澀。

余凱恩本是想無視的,可奈何與二人僅距離兩項商品,只得勉強微笑地點頭答應。

所幸他並不矮,長了個183的身高,貨架最上層的物品並不是難以得手的存在。迎著女孩崇拜的眼神,余凱恩在五秒內完成了取物到離開的過程。

「那男的好高喔!」那個膽小的女孩道。

「對啊,欸他身手很快欸,不過好嚴肅,要不然感覺很適合當男朋友。」高她半頭的友人附和。

應該有人要告訴他們,背後議論他人不是件好事,尤其當對方聽力不差的時候。從小就被戲稱為順風耳的余凱恩自然是有聽見,不過是不想追究這兩張閒過頭的嘴。

付款離開賣場後,漆黑的天與來往的行人也沒能將這不適帶離,那種以「能成為好伴侶」為目的的誇讚是最讓余凱恩難受的。

「怎麼有人這麼沒品阿?」回憶起這件事,他便不自覺嘀咕,甚是後悔當時沒回嘴。

不過現在他到家了,或是說快到了,再走過榕樹與樓梯便能開始佈置自己的新家,然後品嚐剛才買的炸雞排便當。

「林乙倩,你到底去哪了現在才回來?」三樓走廊上突然冒出一個腦袋大吼。

那個男的是不是有病?余凱恩抬頭,卻被樹葉擋住眼,想著趁天半黑不黑路燈未亮時偷看幾眼,腳步一後退,正正撞上身後的人。

「抱歉。」余凱恩剛感受到後頭有東西就立馬別開身子,一邊道歉一邊轉頭查看。

「沒事。」在身後的正巧是那個不怎麼好看但心地卻挺好的女孩,可此刻看著卻有些冷漠。

她沒轉頭去看余凱恩,沒在意此時對方明顯在打量的目光,只是抬頭看向自家門前的男人,大吸一口氣,扯起嗓子吼了回去

「你管我去哪,不過是個編輯,不滿意你去找別人去吧!」這句話一出來,余凱恩反射似地扭頭查看樓內情況,意外地沒人開窗查看。

「許緘,你滾!」林乙倩吼完還直瞪著樓上的人,似乎積怨已久,今日終於一吐為快。

樓上沒什麼動靜,除了細碎的腳步聲外就是幾家的歡聲笑語。

那些腳步聲的主人,許緘,冷著臉從樓梯走下來,不發一語,甚至一個眼神都沒給林乙倩便走了。見此,林乙倩也沒糾纏,拿著她剛買的兩袋東西便走進向樓梯。

「好扯。」余凱恩還未從剛剛的怒吼走出來,看著林乙倩與自己擦肩而過,話不自覺從口中說出。

「扯什麼,你之後就習慣了。然後收好你的眼神,不然會讓人覺得你很像在給人偷偷打分數。」林乙倩轉頭,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這是掃到颱風尾了,余凱恩沒想到自己的嘴比腦子快,有聽見後本句說中了自己的心思,只得瞪大眼睛目送她上樓後再挪步。

真尷尬,他想著,然後再三樓又碰見她。

似是本來就在等著余凱恩上樓,林乙倩的右手停留在掉漆了的門把上,整個人卻是面向樓梯口的位子。

「那個,抱歉,剛剛說話有點衝了。」她略帶歉意道,表情依然有些不自在,可能也是感到尷尬吧?

「沒有,是我剛才確實冒犯到您了,很抱歉。我是剛搬到上四之一的住戶,姓余,林小姐多多指教。」想著應付幾句,順便減去日後自我介紹的時間,余凱恩便融合二者,禮貌性地答覆對方。

疏離感真重,林乙倩看著面前高瘦的男子,卻還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親近。

「好的余先生,之後也請您多多指教了,有問題也可以問我。」

「好的,謝謝您。」

結束完NPC式的對話,余凱恩上了樓,林乙倩也踏入了自己混亂的家。

樓上的余先生,似乎是四川人。林乙倩將剛買的罐頭和貓糧倒入碗中並推進貓籠,隨後坐在書桌前回想剛剛見到的余凱恩的樣子。

他身材高挑纖瘦,髮型是黑色的側分,眼型是人稱的桃花眼,鼻子高挺但不如西方人,眉眼有些深邃,倒有些像混血兒。她不斷回想著這些特徵,2B鉛筆在A4紙上來回遊走,最後勾勒出一個身高纖長、頭頂烏黑的火柴人。

嗯,果然不如文字敘述,林乙倩想,有時候人還是要多沉溺在自己的舒適區內。

喔,嗯...或許現在也不是她的舒適區了,寫作可能只能被算作她「曾經的」舒適區。

「不過樓上的話,他是住四之一嘍?」她看著一旁進食的貓咪,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天花板,像在感受樓上傳來的動靜。

如果是的話,那他可有罪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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