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Indigo:Ⅴ(上)

      藍祈從未這麼咄咄逼人,特別是對藍晴,可是他不會退讓。

      這次他非得要得到答案。

      他們四目相望,周遭安靜得只能聽見時鐘的秒針「答、答、答」的聲音,如此僵持了好一會兒,藍晴率先移開視線,一雙眼看向地板。

      這是他想逃避的反應。

      「別想逃。」藍祈不退反進,壓著怒火又一次追問:「告訴我,為什麼這些年要疏遠我?又為什麼突然毫無預兆的就要出國?」

      藍晴沉默,好半晌才開口:「我沒有逃避,我的理由剛剛也都跟你說了,無論你相不相信,我都已經給出了答案。我不想再說第二次,現在請你出去,我有報告要做。」

      說完,他轉過身,走到書桌前打開筆電,擺明著不願意交談下去。藍祈咬咬牙,立刻大步上前,一把捉住藍晴手腕,並強迫他轉身面向自己。

      一見到那張六神無主的臉,藍祈更加咬定自己的想法沒錯。

      「你看我啊,為什麼不看我?」藍祈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口氣也是抑制不了的逼迫,「既然你說的是實話,為什麼連和我對上視線也不敢?」

      「我……」

      「因為你心虛,因為你沒說實話,我沒說錯吧?你這不是逃避又是什麼?既然討厭我到無視、到想完全離開這裡的程度,又有什麼好不敢說的?」

      藍晴猛地抬眼,眼中滿是驚愕:「不是、我沒有--」

      「不用再否認了,直說沒關係,也不必怕會破壞一家人的氣氛什麼的,要說就乾脆一點說清楚!」

      「說了我不是--」

      「比起現在這種不上不下的關係,我倒寧願你明確的告訴我你討厭我!」

      「就說了我不是討厭你!」

      「那又是為什麼!你說啊!」

      雙方怒吼的音線在藍祈的耳邊炸開,他漲紅著臉,一邊後悔自己這樣大聲吼對方--他從來都捨不得對藍晴大聲,連說點重話都不曾,今天卻已經破了好多例。但是他一邊又覺得委屈,他只是想知道原因,他就想討個明白。

      他因大聲過度而用力喘氣,當他準備再逼問之際,藍晴突然靠上來,伸手將他的後頸扣住、壓向他。

      藍祈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嘴上忽然出現了柔軟觸感。

      他整個人一僵,大腦一片空白。

      --藍晴在幹什麼?

      --他在幹什麼?

      --他們在幹什麼?

      雖然力道過大而產生像是撞上門板的錯覺,但貼在唇上的溫度和這份柔軟是騙不了人的,藍祈愣愣地看著眼前緊閉的雙眸,在各種混亂的思緒中,鼻間感受到的氣息逐漸湧現一股熟悉感。

      指尖的觸感、頭髮的柔軟度、微顫的身驅、唇間的氣息……那天的記憶就像底片,一張張、一段段地蜂擁而至,一下子回憶起過多的畫面,他的腦袋抽疼,不過他根本顧不上頭痛,因為回想起來的畫面全都令人難以置信。

      『只要一次就夠了……原諒我這一次吧。』

      『你想著的是、那個、女生吧……』

      『對不起……』

      帶著哭腔的呻吟終於不再遙遠,他記起來了--那天晚上照顧他的人是藍晴,一直在道歉的人是藍晴。

      他抓著的人、抱著的人是--

      藍祈感覺心臟發麻,全身又熱又冷,他用力推開藍晴,向後踉蹌著撞上桌邊,整張臉因那些回憶似紅似白。

      藍晴跌坐上床,他面色空白一瞬,接著低頭揉著撞到床角的腳踝。

      「你、我……」藍祈以手背捂住嘴,呼吸紊亂,「為什麼、為什麼那天……我、我們……」

      「想起來了嗎?」藍晴聲音平穩得不可思議,因腦袋垂著而看不見臉上的表情,「是我主動的。你那時候幾乎意識不清,完全不需要負起責任,所以不必擔心。」

      「你、你……為、為什麼要--」

      「因為我喜歡你。」

      如此具衝擊性的發言令藍祈渾身一震。

      他瞪大雙眼,而投下這顆震撼彈的人依舊沒有抬起頭,只是繼續撫著發紅的腳踝,彷彿沒有說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藍祈嘴巴一張一闔,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瞪著藍晴發愣,半晌,突然笑了聲。

      「你別開玩笑了,那什麼,你那天燒得不輕吧,肯定是一時錯亂才……」他別開眼,又是一聲笑--沒錯,不可能,怎麼可能?「你說喜歡我,也是誤會了吧,錯把一時的--」

      「我沒有在開玩笑,這也不是誤會。」

      加重的語調讓藍祈的動作一僵,硬撐起的笑容跟著消退下去,他遲疑地重新看向藍晴,就見藍晴正直直凝視自己,臉上連一絲半點的玩笑意味也沒有。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相處中,他從未見過藍晴這麼認真地直視自己,而那張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堅定,更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決絕。

      藍祈心頭彷若遭重物一壓,沉澱澱的,難以呼吸。

      「我知道你喜歡你那個學妹,那天……你也是把我當成她了吧?你們早晚會在一起,你要變成某個人的男朋友了,而我--我很害怕,你永遠不可能是我的……那天,那個女生送你回來的時候,我忽然察覺了這件事。所以,只要一次就夠了,我只是想擁有你一次,從此以後我就會離你離得遠遠的,這件事情我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不會讓你知道……本來,我是這麼打算的,但既然你非得要知道為什麼我這麼多年都要疏遠你……也好,乾脆說清楚吧。」

      深吸口氣,藍晴站起身,手指拉緊褲子兩側。

      「我從國中就發現自己對你已經超過家人間的情感,這幾年一直疏遠你、無視你,也是為了不讓你察覺任何異樣。我想維持一個正常弟弟該有的樣子,我真的嘗試過,但是、真的做不到,你想要的是比任何人都親密的雙胞胎兄弟,你期望我們可以沒有任何距離,可是我真的……待在你身邊,真的很痛苦。」

      藍祈呼吸一窒。

      「你肯定無法想像,你一直疼愛的弟弟居然是這麼想你的……居然這麼扭曲,居然想跟你在一起,居然……我想跟你牽手,擁抱,接吻,上床--我羨慕那個女生,也嫉妒她,因為我只能夠偷偷摸摸的……」不只聲音在顫抖,藍晴的全身也跟著發抖了起來。他眼角泛紅,呼吸哽咽,接著一個字一個字輕語:「很可怕吧?很噁心吧?很不正常吧?」

      「我……」

      「我不是討厭你,是喜歡你……愛你。所以我必須離開,愈遠愈好,免得又--」

      藍晴霍然止住話音,臉色變得更為慘白,他的手指死命扳著床頭,再次低下頭去。

      「對不起。」他說,「我下學期就會離開,畢業後也會想辦法在那裡找工作,你以後不會再見到我幾次的,只要再忍受幾個月就好……對不起,真的很……」

      藍晴雙手放到膝蓋,身體無法停下顫抖,不再說話。

      藍祈怔怔看著看了二十年的雙胞胎弟弟,突然發現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見了他。

      藍晴並不冷淡,相反的,他的情緒波動很大,動不動就眼睛通紅,激動時會大聲說話,而且出乎意料的愛哭。

      藍晴並沒有冷情,他不是對誰都沒興趣,而是一直以來都只專注在一個人身上,他熱烈、甚至到了會灼傷人的地步,連燃燒自己也不在乎。

      藍晴確實很好懂,可也是這樣的藍晴,把這麼痛苦的事情藏得那樣久那樣深,還打算一輩子死守到底。

      藍晴從小就怕生,喜歡縮在自己畫出來的框框線線裡,但也會做出這種玉石俱焚的舉動,也會大膽到嚇人的地步。

      藍晴……

      藍祈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很震驚,簡直可以說是驚嚇,但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絲毫不覺得反感。

      或許是終於得以看見真正的藍晴,也或許是藍晴對他的感情太過真摯濃烈,又或許是藍晴實在太過痛苦了,他只擔心藍晴被他、被自己傷得太重,他只想讓他別再害怕,他不想要他一直道歉。

      明明沒什麼需要道歉的--這個念頭再次震驚到藍祈自己。

      他知道自己應該覺得反感,噁心,驚恐,憤怒,甚至慶幸藍晴已經做好決定不糾纏,他們是兄弟,是雙胞胎,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一般人遇到相同情況,特別還是身為被迫的一方,幾千次的道歉都彌補不了吧?

      可是他真的認為藍晴不必跟他道歉。不管藍晴做了什麼,都不需要跟他道歉的。

      他甚至因為知道藍晴不是討厭他而感到高興。

      他甚至覺得藍晴的感情讓他欣喜,因為這代表藍晴並不願意離開他。

      只是他一時間也弄不明白這些情緒是因何而起,他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應。

      藍祈嘴巴微張,想著要先讓藍晴冷靜下來,然而,聲音尚未出口,藍晴便先一步霍然起身。

      「對不起,嚇到你了。」藍晴聲音細小,低著頭快步走到房門前,將門打開,「你得到答案了,可以離開了。用不著勉強自己待著,我知道你不想鬧得太難看,但是不需要顧慮我,沒什麼需要顧慮的。」

      藍祈聞言一愣。「什麼?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沒有不舒服,也沒有勉強自己,我只是需要點時間想想……」

      「別說了,我都知道。」

      「你才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藍祈焦急地靠近,「我是真的不討厭,噁心什麼的更沒有,只是……該怎麼說……」

      他想讓藍晴明白,可就是怎樣都說不好,一急之下,他伸手捉住藍晴的手,下一秒便被用力甩開。

      「我不是說已經夠了嗎!」

      藍情失控的大吼震住了藍祈。藍晴總算抬起頭看他,那張臉已然佈滿淚痕,藍祈心底一抽,還未開口說話,人就被推出門外。

      「我愛上雙胞胎哥哥,我很噁心,我不是你一直以為的那個可愛的弟弟,你看清楚了沒有?不要再這樣對我了,算我拜託你……把溫柔留給那個女生就好,留給其他人,別對我這樣……」藍晴神情痛苦,哽咽不止,「我不值得、不該得到你的原諒,永遠……永遠不要原諒我。」

      說完,他重重關上門房,任由藍祈再怎麼敲門也不再打開。

      「可惡……!」

      用力搥下最後一次敲擊,藍祈無力地以額抵住門板,緊咬牙關。

      「小祈?談得還好嗎?」被驚動到的藍家兩老一臉憂容地出現在底下的樓梯口,「你們吵得很兇,還一直甩門……有把話都說清楚了嗎?」

      藍祈閉了閉眼,深呼吸,待睜開眼,他轉頭對上父母關切的目光,牽強一笑。

      「還沒完全說清。」他如實以告。

      「這樣啊,要不要換我們勸勸他別太固執……」

      「沒關係,我之後會再找他談談,現在先讓他靜一靜。你們快去忙你們的吧,我先回房了。」

      稍微安撫了擔憂的父母,藍祈再度瞧了眼緊閉的房門,無聲一嘆,走回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內,他躺上床,閉上眼。

      藍晴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只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重重吐出口氣,他翻身側躺,重新睜開眼睛,正對上床頭櫃那張全家福。

      他伸出手,輕撫照片裡笑得靦腆的藍晴。

      「說什麼不值得、永遠不要原諒……」他喃喃,輕嘆,「我怎麼可能捨得呢。」

      他們兩個從小就在一起,他的人生裡到處可見藍晴的身影,他們共度的時光不是旁人可以比擬的,連他們的父母也無法。

      藍晴做什麼,他都願意奉陪,藍晴想要什麼,即使不說,他也會捧到他面前。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

      他從來沒有想過沒有藍晴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的,以前不願去想,未來更不會希望這項不可能的想像化作現實。他想跟藍晴永永遠遠不分開,無論發生了什麼,不管有什麼人或事來來去去,他只想要一回頭就能見到對方,他們得在一起,他要他們在一起。

      他一直都在思考該怎麼做才能和藍晴一輩子不分離,所以他想盡辦法跟著藍晴,連高中跟大學都報藍晴喜歡的學校,只為了確保藍晴不會突然不見。

      藍晴很優秀,他太清楚了,只要藍晴願意,一定會去更遙遠的地方,就跟現在一樣。

      為了把藍晴留住,就算被周遭的人笑是弟控也無所謂。

      --他從來沒想過還有親情以外的方式可以將人留在身邊。

      他沒考慮過那種可能,但其實,原來,他只是沒想過可以。

      藍祈坐起身,手掌放上床墊,輕輕地摩搓著被單,腦中浮現那天晚上在這裡發生的一切。

      藍晴的體溫是那樣炙熱,身體是那樣柔軟,每一次壓抑的輕喘都像羽毛撥弄,流下的每一滴淚水都讓人憐惜,壓上來的重量、抵著肌膚的相觸,這些感覺仍然殘留在身上,像是伸手就能再次碰著。

      藍祈指腹滑過嘴唇,似乎還能感受到藍晴吻上來的柔軟。

      他輕笑。

      要他放他離開,不可能。

      藍祈掏出手機,按下一組號碼撥出,電話很快便接通,輕快的聲音自另一端傳了過來。

      『學長?怎麼了嗎?』

      「庭漪,妳明天早上是十點的課吧?可以和妳約九點見個面嗎?」

      『可以呀!是要約我一起吃早餐?』

      「不是啦,不是吃早餐。」他說,再次向後倒進床鋪裡,「我已經想好了,當面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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