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Indigo:Ⅲ(上)

      潔白的床,潔白的四壁,潔白的空間。

      明明一切都是如此的亮潔白淨,床邊的顏色卻是扭曲的黑,混濁的暗色順著床腳向上攀附、纏繞,緩緩自四面八方向床鋪中間侵蝕。他的身體動彈不得,熱意如浪潮般洶湧襲來,淚水、蜷曲、一次次叫喊體內揮之不去的那個名字,殘破的黑影一點一滴地侵占每一吋肌膚,他無聲呻吟,驀地看見床邊站著藍祈--

      『晴……你一直是這麼看我的嗎?』他在他臉上看見了震驚、不解、愕然,最後化作深深的厭惡,『你真是噁心。』

      藍晴的一雙眼猛然睜開。

      眼前景象有些模糊,身邊反覆傳來相同的旋律,聲音一次次響起後截斷,接著又響起。

      藍晴伸手揉了揉眼睛,昏昏沉沉地撐起上半身。頭有點疼、鼻腔也不太舒服,他甩甩頭讓腦袋清醒點,視線已經不再看不清了,但眼睛卻痠痛依舊。

      整個人挺直腰桿後,他盤坐著,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切斷擾人的音樂。

      「喂?」

      『啊,小晴,是媽媽啦。』

      「媽?」他皺了皺鼻,抬頭看了眼時鐘,一點四十五分。「怎麼了?這麼晚了,妳還沒回來?」

      『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我和你爸走不開,可能早上才會回去,最晚中午左右,你和小祈自理一下早餐喔。』

      藍晴揉揉陣陣抽痛著的太陽穴。「我知道了,我再跟藍祈說。」

      『好,那要早點睡喔,別又為了趕報告而通宵。』嘆了口氣,藍媽媽的語氣十分擔憂,『對了,我晚餐的時候有打電話給小祈但他沒接,怎麼了嗎?』

      「他中午告訴我社團要聚餐,晚上才會回來,可能是太吵了沒聽到。」

      『這樣啊。現在呢?睡了?可是我剛才傳的賴他有顯示已讀,表示還沒睡……不會是還沒回來吧?』

      藍晴揉搓的動作一頓。「不知道,我沒聽見聲響。」

      藍媽媽的聲音頓時摻雜了些怒意:『那就是還沒了。怎麼到現在都還在外面溜達……真是,我回去要好好唸唸他!他這孩子真的是……』她深吸口氣,聲音軟和下來:『好了,沒事沒事,你趕快睡吧,我先去忙了,晚安囉。』

      「嗯,媽晚安。」

      結束通話後,藍晴放下手機,伸了伸懶腰,抓起床頭的換洗衣物便走出房門。

      門外一片漆黑,看樣子自他回來後真的就沒人再進門過了。

      他垂下眼簾。

      伸手按下開關,樓梯和客廳的燈在幾秒之後亮了起來,他不適應地眨了眨眼,走下樓,拐進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充斥在浴室裡頭,他先用水洗把臉,擦拭因蒸氣而起霧的鏡子,鏡面映照出過於蒼白的臉龐,紅腫的雙眼掛在那上頭,看上去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與這年紀該有的青春氣息完全沾不上邊。

      輕笑一聲,藍晴轉身不再凝視。

      隨意盥洗一番,草草擦乾身子便出了浴室,他將毛巾披在頭頂,猶豫了瞬,最後仍是朝廚房邁步。

      他翻出儲備用的沖泡獨享包,打開裝入杯內,再拿出裝好自來水的水壺並置於瓦斯爐上,開火,接著端起杯子走到客廳。

      放下杯子、往後陷入沙發,周遭的靜謐令人不自覺地心慌。

      分針來到十一與十二之間。

      「呼……」他閉上眼,身體向下滑去,「這時間還沒回來,就是那麼回事了吧……」

      今天的那個女生也在聚會上吧?畢竟是她告知有聚會的。

      所以,曖昧對象一起參加聚會,到半夜兩點還沒回來--藍祈平時參加聚會都會在十二點前回來,這次還是頭一回這麼晚回來,還能是什麼呢。

      「……喝完就來做下一個報告好了。」盯著天花板,他輕喃。

      藍晴起身,慢慢走回廚房,水壺正好傳出刺耳的燒開聲。關上火後,他提著水壺回到客廳,將水一滴不漏地倒入杯中。

      拿了湯匙坐回沙發上,他慢悠悠地攪拌起化開的粉末,耳畔是時鐘規律的滴答聲。

      「叮咚!」

      門鈴聲突兀地響起,藍晴停下湊到嘴邊的杯子,蹙眉。

      家裡的人都有鑰匙,更何況爸媽都在加班、藍祈今天大概也不會回來了……會是什麼人?

      他放下杯身,猶豫著該不該應門,然而再次響起的門鈴彷彿在催促著他趕緊做出決定,遲疑了片刻,他起身走到門前,決定先透過貓眼探看。

      是藍祈。

      正確來說,是整個人掛在下午那個女生肩上的藍祈。

      藍晴二話不說,立刻拉開門把,不意外地看見藍祈那張紅得像過熟蘋果的臉。

      「啊、藍晴學長!」見門終於敞開,柯庭漪鬆了口氣,舉步維艱地扛著藍祈往前靠近一步,「學長他喝多了,剛好聚會地點離這裡不遠,所以我就--啊、學長,你小心一點別跌倒了!」

      她踉蹌一步,伸手把滑下去的藍祈往上扶了些,藍祈的側臉因此貼在她的肩膀與胸部之間,柯庭漪本就微紅的臉頰更加燒紅。

      藍晴的心「喀噔」了下,他別開目光,淡淡「嗯」了聲。

      柯庭漪安撫著喃喃囈語的藍祈,一面向藍晴展開靦腆笑顏:「不好意思,我能扶學長進去嗎?之後交給我照顧就行了,藍晴學長趕快去睡吧!啊,我會盡快離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說著,她就要踏入門內,藍晴卻早她一步擋住了去路。

      柯庭漪不解地抬眸,就見他緩緩朝她傾身,彼此近得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她忍不住紅著臉屏住呼吸,就在下一秒,他與她擦過身、一把接過搖搖欲墜的藍祈,隨後退回屋內。

      柯庭漪滿眼錯愕。「……咦?」

      「他交給我就可以了。謝謝,請回吧,路上小心點,車錢我來出。」

      藍晴從鞋櫃上一定會擺著的急用錢袋掏出兩千元,將錢塞到她還停在半空中的手中,他沒等對方回應便關上門,俐落上鎖。

      外頭在幾分鐘後才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藍晴吁口氣,喬了下幾乎垂掛在他半身上的藍祈姿勢。

      他扛著人一步步爬上階梯,所幸階梯數不多,藍祈的房間也在樓梯口而已,否則他可能還得停下來分幾趟才能到達。進入藍祈的房間後,他奮力將人放上床鋪,氣喘吁吁地輕嘆,接著幫忙藍祈脫下鞋襪,一邊卸下藍祈掛在身前的背包。

      等安頓好一切,藍晴悄聲走出房間,回到一樓。

      走進浴室弄濕一條熱毛巾,再弄了一壺水煮滾,他靠在流理檯邊上,望著壺口逐漸冒出的水氣,長長一嘆。

      好可怕。

      想著剛才那女生理所當然地送藍祈回家,還理所當然地要走進來負責照顧藍祈,他就感到一陣害怕。

      他害怕,怕若是連家門都讓給進來了,他能保有的最後區塊也將不復存在。

      這是他們的家。是他和藍祈的家。是只有沾上他們倆色彩的唯一地方。

      他不想要……不想要這麼輕易就拱手讓人了。

      「嗶--」

      沸騰的水聲尖銳地劃破了思緒,藍晴關上瓦斯,將水倒入乾淨的杯中,帶著先前就浸濕的毛巾一同上樓。

      輕輕推開門,就見床上的人正不適地側躺在床沿,旁邊擺著發出臭酸味的垃圾桶。他小聲地走到床邊,先把水和毛巾放到書桌上,再把垃圾袋綁起來並暫時放至門外,關上門後,他拿起濕熱的毛巾,仔細地擦拭一遍那張亂糟糟的臉蛋。

      藍祈舒緩開眉心,啞著聲音喃喃:「好溫暖……嗯,舒服……」

      藍晴嘆口氣。「誰叫你喝這麼多。」

      他嘴中責怪,手中擦拭的動作卻溫柔如水。

      擦拭乾淨後,藍晴放下毛巾,將人扶成頭靠床頭的半臥坐姿,然後小口小口地慢慢餵水,免得讓他嗆著。餵進三分之二的水之後,藍晴把水杯放回原位,以拇指拭去淌下嘴角的水珠。

      他凝視著藍祈熟睡的臉龐,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指尖傳來比平時更為高漲的溫度。

      「唔嗯……」藍祈低吟了聲,無意識地回蹭著他的手。

      藍晴微微一怔,連忙停下撫觸,向後抽回手。

      藍祈舒緩的眉心再度皺起。「別走……嗯……」他扭動著身體,手也虛虛晃動幾下,似乎在尋找剛才貼在臉上的熱源。

      藍晴輕笑,同時難受得緊。

      藍祈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並不清楚現在在他身邊的是他,可是照剛剛的情形來看,藍祈應該以為還是他的學妹在照顧他吧。

      藍祈在撒嬌的對象是她,不是他。如果他沒有橫插一手,現在藍祈不想撒手的對象不會是他,會是她。

      突如其來的痛苦再也忍受不住,藍晴眼眶發熱,眼前模糊。

      藍祈會跟那個女生在一起,就算不是她,以後也會跟別人在一起。他們會牽手、擁抱、親吻、上床--跟誰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他。

      他阻止得了一時,也阻止不了一世。

      以後不會再有僅屬於他們兩個的地方,總有一天,藍祈還是會帶著另一個人踏入這個家。

      「我該怎麼辦?」藍晴重新摸上藍祈的臉,淚水滑落眼角,「你要屬於別人了。我要永遠失去你了……我該怎麼辦?」

      他的拇指輕磨,劃過他的眼角,劃過他的鼻子,劃過他的顴骨,最後停在他的唇邊。

      他愣愣凝視著他的唇,好久好久,然後,他極為緩慢地傾身,緩緩地、輕柔地,直到嘴唇貼上同樣柔軟的兩片唇瓣。

      他睜著眼盯著放大的面容,等待對方驚醒推離,卻遲遲沒有等到。

      「藍祈。」

      他試著呼喚了聲,回應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藍晴覺得自己瘋了。

      可是他從很久以前就已經瘋了,不是嗎?

      藍晴向後退開,拿下頭上的毛巾,水珠順著髮尾滴上枕頭,水跡如墨般暈染開來。

      「對不起,只要一次就夠了……」他輕語,「原諒我這一次吧。」

      --別醒來啊,藍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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