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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失溫幻象

      那日傍晚,程潁靜靜佇立於航廈的出入口,始終感覺眼裡有一層霧,周圍的景象褪色而模糊。回憶彷彿被雨水所溶解,失重地墜落於她的傘面。

      未知經過多久,她隱約聽到有誰喊她,音量並不大,夾雜在淅瀝的雨聲中。直到右肩被人碰了碰,她才轉過頭,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顧時殷站在一旁、撐著一把黑傘,無奈雨勢過大,他仍被淋了半濕。程潁注視著他,想說些話語寒暄,張唇卻發不出聲音。

      「好久不見。」終究是他先開口。

      程潁沒能繼續強撐,手上失了力氣,雨傘陡然滑落,淚水也止不住溢出。

      「我們先回車上。」他彎身把傘撿起,「走的了嗎?」她沉默的點頭。

      一上車,顧時殷立刻打開暖氣,遞出柔軟的乾毛巾給她。

      程潁接過毛巾,又看了看他,明白一路上他護著她,還替她提了行李,自然淋的比她更濕。她攤開毛巾,蓋上他的頭髮輕輕擦拭。

      「不需要管我。」他按住她的手,「妳先把自己擦乾。」聽他語調有些強硬,她收回了手,但沒有其他動作。

      顧時殷輕歎口氣,側過身替她繫好安全帶。「等會到家趕快泡熱水澡。」

      接到顧時殷的電話是昨晚睡前。這一年他們很少聯繫。程潁隱隱有股不好的預感,忐忑的點下接聽鍵,她還來不及打招呼,就聽他說:「妳有空能回來一趟嗎?哥過世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陷入恍惚,久久無法回覆任何隻字片語。她知道手機的另一端他似乎還在說話,但具體講了些什麼早已聽不進去,她的感知被定格在得知顧劭淵死亡的那一刻。

      通話結束後,程潁在混亂中迅速訂了直飛機票,只帶上隨身物品就趕往機場,準備搭乘清晨的班機從巴黎返回台北。登機前,她點開聊天記錄,發現和顧劭淵的訊息停在前一週,他對她說:晚安,早點休息。

      一切是那樣不真實。

      到家時已是凌晨,但養父母都還醒著,為兩人開了門。程潁看得出他們相當憔悴,自己沿路則已略微平復情緒,便故作鎮定的禮貌問候。

      養母喬歆拍拍她的背,「你們快去洗澡休息,劭淵的事明天再談。」

      顧時殷幫她把行李提回臥室,並隨手開了燈。程潁環顧四周,察覺房內與一年前幾乎沒有區別,明顯受人細心打掃和維護著。

      見他就要轉身離開,她拉住他外套一角,紅著眼眶望著他:「時殷,謝謝你。」

      「別謝我⋯⋯」他垂眸,神色複雜。正當她感到困惑,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以啞的可怕的聲音靠在她耳邊低語:「是我。是我害死了劭淵。」

      「你在說什麼?」程潁不信,掙開他的手。

      前天晚上,顧劭淵告訴顧時殷自己忘了帶傘,請他開車去公司接他。那附近不好迴轉,顧時殷只能把車暫停在對面,接著便目睹他從路口過斑馬線走向他時,被一輛超速闖紅燈的貨車直接撞上。

      一瞬間,尖叫聲四起,而他扔下車衝了過去。

      顧劭淵一動不動地倒在血泊中,雨水稀釋了濃稠的血腥氣息。顧時殷在扶起他的當下,看到了他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也知曉他早已沒了呼吸心跳。

      後來顧時殷聽他同事說,他其實有帶傘,是下班後順手把傘讓給了路邊一位牽著孩童在淋雨的婦人。

      假如他更早出發去接他、假如他不把車停在對面、假如他——

      強烈的愧疚感令他喘不過氣,頹然地靠牆滑坐在地。她跟著在他身前蹲下,擔憂的查看他的狀況。「哪裡不舒服嗎?」

      顧時殷拉起程潁冰冷的手,隔著衣衫貼上自己溫熱的左胸口。

      在一片死寂中,她聽到了心痛的聲音。

      那一夜,程潁躺在床上,麻木逐漸覆蓋了哀慟,她已流不出眼淚。

      身軀無比疲憊,卻遲遲無法入眠。她想起那些與他的過往,竟似已然失溫的幻象。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半年前,顧劭淵為她送機。那時艷陽灼熱,蟬鳴此起彼伏。他沉默地陪她走入航廈,一直到安檢口,才把行李箱交到她手裡,目送她離開。

      她忘了他有沒有對她說再見,但記得不經意回眸的那一眼,望見了他眼底深處的欲言又止。

      她懂得他的沉默,懂得他的欲言又止。

      也懂得——

      他已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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