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一)試探-1

        「創業」這件事對某些人來說,會認為是一項有風險的選擇,前期投資大量資本,在市場上競爭拚搏,天天思考產品的吸引力、顧客的回饋或要求、整體商經策略、金流控管等等,或許不過幾年幾個月投入的金錢與精力就消失殆盡,甚至為此背債或丟了健康。曾經我以為擁有自己的一份事業是令人憧憬的,但身邊有人要踏出第一步時,我才看清前方的路是一片迷霧,根本無法確認下一步所踩之處是否安全平坦。

            高中二年級,這段時期左右應該是青春期中最多愁善感的時候,當時的我只上早八晚五的學,偌大的煩惱除了格格不入於同儕,就屬考不上大學的擔憂令人焦慮。我天天在心裡進行隱形的競賽,與朋友比、與其他高中的同齡人比、與遠在不知名角落的某個備考生比,最重要的還是跟沒什麼動力的自己比,臨近大考,我卻對念書失去了任何興趣,提不起勁讓自己會寫的題再多一些,於是就在這無數的隱形競賽中一次又一次落敗,成就感更加蕩然無存。

            而這樣的現況擺在我的家庭來看,是絕對會讓父母擔心的,談不上叛逆期的我還是死命掛著那條及格線,成長過程中,我的父母總是苦口婆心,在我的體系內建立了一套原則―每個階段的學習是為了考上好學校,好學校才會提供好資源,好資源才有好的人生踏板,最後你才能無顧慮地養活自己、回饋家庭、回饋社會。說到底,穩定且有一定水平的經濟能力,才足夠給予糊口之外的生活品質,但當時身為高二學生的我,就算想到了這麼遠也不願意深入多想,只想單純憂心沒有動力與書本為伍的當下,不然太現實了,好像在長大。

            於是某個一如既往的親子談心時間,媽媽丟出的問題不但可怕,更多是讓我覺得困惑及陌生。

            「如果我們辭掉現在的工作,開一家自己的店,妳覺得怎麼樣?」

            其實早有端倪,像聽故事一般,之前就知道了爸爸有個朋友在前幾年自創手搖飲品牌,當時終於開展加盟店,且獲得不錯的績效,但更常意識到的是爸爸自從升職後更加沉默的疲態,從來沒聽過的公事抱怨漸漸在他嘴邊出現,以及媽媽時不時溫和提醒我「不要花太多錢、要規劃、要理財」,過去輕飄飄的每一句在這時全部匯聚成一聲大警鈴,剛剛那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很好啊,掌控權會變在你們自己手上,而且如果順利肯定會比現在有更高的收入,只是......只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會有點不贊同,是我就不會冒這個險,創業失敗反而會過得比現在更辛苦吧?」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天啊,家裡的情況真的有必要到轉換收入型態了嗎?現在還是家庭支柱的爸媽兩人都算即將邁入中年,在這條路上摔了,我們需要多久時間才能爬起來?中年人的再就職也不比創業容易,那現在的我有辦法陪伴家人來承擔這個後果嗎?很殘忍的現實是,我對這個預想的情況感到恐懼,似乎無法說服自己必須提前踏入就職環境。

            這場對話就停在這裡,後來幾個月還是如往常般平淡生活著,令人厭惡的同儕和就學環境、枯燥的課業目標、被時間催促著完成家事、飄渺的未來選擇,但心中也一直有奇異的罪惡感纏繞。

            我開始思考到底是什麼動機促使父母在猶豫轉換事業,又為什麼父母選擇開明地詢問我的想法,可能是因為將會影響整個家庭的運作,於是想了解子女的感受,或是因為父母其實也正在風險評估中迷茫,也可能因為我快要邁入成年,他們認為我該學習看見現實的兩難。不過我下意識的回應究竟在父母抉擇時起了何樣的化學反應?想到自己的幾句話會成為決定中的一股阻力,就為自己的自私感到愧疚。

            父母兩人的第一份正式且穩定的工作,就是他們相遇的加工區某企業中,在一家公司中經歷了人生最精華的各種階段,二人相識相戀走到共組家庭,爸爸在孩子出生後為了爭取更好的待遇與機會,曾經有過一段半工半讀補學歷的日子,而媽媽則兼顧工作和家庭照顧,雖然還有婆婆、也就是我的阿嬤還能幫忙在白天時候看照小孩,但媽媽對那段日子的評價是最痛苦最黑暗的。

            後來弟弟也出生了,與小嬰兒的相處我幾乎沒有記憶,更多依戀還是在大人們身上。

          「媽咪,爸比去哪裡了?」這句話是我在孩提記憶中很鮮明的一筆,粉色小夜燈溫和地褪去房間內的昏暗,  

            媽媽躺在我的左手邊,而右手邊的床位一個禮拜總有幾天會是空的。

            「你爸比要去拚經濟,會比較晚回家,我們趕快躺好睡覺。」

            話中的「拚經濟」是台語唸法,piànn-king-tsè在國台語能力皆尚不成熟的、年幼的我耳中,聽起來像一件很酷炫的重要任務,但從來沒有人跟我解釋過這具體到底是什麼樣的任務,是長大的某一天我突然又回想起piànn-king-tsè的字音,自己已經可以理解這是拚經濟的意思,而拚經濟其實就是與別人喝酒打牌的應酬,小賭怡情,我也無師自通,原來那時候家裡是需要靠賭博來貼補家用,同時也因為以「拚經濟」這個字詞來包裝而感到有股荒誕的幽默。

            一直到弟弟上幼稚園後,家裡開啟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穩定期,父母皆有周休二日,每年都能定期安排家庭出遊,而平日晚上六點半就能通過通勤高峰的交流道從加工區回到家,順路到安親班把我和弟弟也接回家裡,開始每天家人相聚的晚餐時刻,在我重要的成長過程中,家人的陪伴是很平凡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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