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章三

      你好這裡是髒泥巴樂團主唱吉他李處白的留聲機,我不在家請留言或唱歌。

      「哈嘍處白,我最近很常頭痛,可能有點感冒了。」淳淳拿起電話筒,很輕很輕地說。

      「我今天不唱歌,因為手賤所以把左手的繭撕掉了……現在壓弦好痛喔……啊!」太陽穴後面一點點的深層,隱隱作痛,淳淳緊緊地閉上眼睛。耳聞室友在夜裡翻身的聲音,棉被摩擦、夢話呼嚕。電話那一頭又是熟悉的搬椅子的響聲,她喘口氣之後,氣若游絲地繼續說下去:「吶,這個話題我們似乎講過呢。很多年前,記得你那時後就推推我的頭,淡而溫暖地說我是傻瓜。」

      「……。」

      「晚安。」淳淳輕輕掛上室內電話,看著扁平的按鍵發愣,等到她回過神,脫下針織套衫,順手披掛在椅背上準備窩進被窩裡,無意瞥向靜默的黑暗,她嚇了一大跳。

      黑暗中,睡在對面雙層床與她一樣是下舖的室友,雙眼閃爍著光芒。安靜,非常安靜,彷彿感受得到空氣中的震動傳來聲波:「淳淳,妳每天這樣打電話,是打給誰啊?……如果妳不介意我問。」

      淳淳杵在那裡,呆愣地想,對啊,處白對我來說,是誰呢?

      思索了良久,久到在黑暗裡看不見她的室友以為她並不想理會這個問題,她才珍重地說:「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樣啊。」室友彷彿感覺得到她的情緒與遲疑,略帶遺憾地說:「嗯,我常常淺眠,可能是搬來南部不習慣,所以我常常半夜醒來還聽見妳在講電話……」

      「對不起,吵到妳睡覺嗎?」

      「不,倒不至於……是我自己的問題啦……好在妳從不在半夜彈吉他哈哈。」停頓了兩秒,室友像找到新的話頭,說:「好神奇呢,說來有點悲傷,我們雖然一起住了一年多接近兩年卻沒有常常聊天,甚至不太了解。」

      「對啊,因為各自不同科系、不同圈子嘛。」淳淳並不尷尬地說,把自己的腳丫子埋進棉被裡,手壓在棉被外,希望可以捂熱因寒性體質而冰冷冷的腳指。「沒有關係的啦。」

      接著是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忽然室友衝上自己的床,不軟的彈簧床還是稍微震動了下,只聞室友開心地說:「妳好,初次見面我叫張家惠!」這語音讓淳淳笑了出來,與一年多前淳淳握著宿舍鑰匙緊張地準備開門,還沒想好要怎麼自我介紹就先被家惠從裡頭搶先開了門,不喜歡彆扭感覺的家惠也很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脫口說出這句流利的自介詞,根本沒注意這句話之後傻愣的淳淳不知從何接腔。

      「哈哈哈,妳真的很好笑。」從回憶甦醒過來的淳淳說。

      「很好,花淳淳終於對張家惠有了第一步的了解!」

      「……不客氣。」

      「有點乾,芋頭!」

      「那是因為妳今天睡前沒擦身體乳。」

      「臭淳淳,妳應該要去改名花蠢蠢。」

      咦?

      「幹嘛?突然不說話?」張家惠問。

      「沒,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前有一個人也會這麼叫我。」

      「欸?有八卦的味道?」家惠打著枕頭,開心地向淳淳靠近,油腔滑調問:「是,他吧?」

      「誰?」

      「妳每天打電話的那個人。」

      淳淳再度沉默,是他嗎?

      頭再度抽痛,最後兩人如何回到被窩裡睡著的都不曉得。

      隔日醒來時已經九點了。

      淳淳迷迷濛濛地看向手機的日期,星期三,好險今天沒第一節課。

      淳淳爬起身,進廁所,穿衣服,梳妝。

      背起小小的,民族色彩斑斕的束口包,淳淳走出宿舍。經過水灘提起長裙裙襬,稍微踮腳,靈巧地旋繞過。那動作一氣呵成的優雅大器,又像碎舞一樣,姿態輕盈。

      不遠的距離,快門聲響起。攝影者捕捉了好畫面,擋在單眼相機後的嘴角,無聲息地勾起一抹微笑。

        時值嚴冬。

      在杜鵑嶺賽後熱潮褪去,離表藝科年前成發越來越近的某天,告別了還要指導其他同學的語葳,淳淳獨自走下表藝科大樓的樓梯。淳淳並沒有選上這次的表演人員,對此她有一點點沮喪。她盯著帆布鞋的腳尖,想像鞋子裡被OK繃、白布帛纏緊的,傷痕累累的小腳。可是比起其他連膝蓋都摔成黑青色,腳踝都扭到棒球大小還咬緊牙關拉筋、熱身的同窗或學姊,自己自慚形穢了起來。

      表藝大樓的一樓是騎樓挑高到二樓的設計,那個空曠的廣場是表藝科的互動式小型發表會地點。平常時日,因為社團辦公室就在旁邊,廣場上聚集了各式各樣的社團,她看見熱舞社的女孩香汗淋漓,以拉傷不償命的力道扭腰、勾腳,嫵媚的眼神的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淳淳心底是由衷佩服那樣子大膽性感的女孩子的,她永遠不敢跳快舞。

      然後,她聽見了。

      穿透了制式節奏的快版Jazz,那嘹亮動人的歌聲和吉他聲。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

      她不自覺走向逐漸往歌聲靠攏的人群。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裡衷心的祝福你

      從縫隙看進去,相疊的人群中央,眾星拱月的王子。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裡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外面的世界》原唱:莫文蔚、作詞:齊秦)

      這仍然是一首悲傷的曲子。他沉靜而享受的歌著。

      簡單的尾音刷下,掌聲鼓鼓。廣場迴盪嗡嗡的叫好聲。李處白嘻皮笑臉:「哎唷改天出專輯,你們誰也不能少買喔。」眾人笑推了他一下,看他沒有意思再繼續唱,三三兩兩的散去。站在後頭矮小的淳淳看不清楚前面,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愣在原處。人影如氳氤的晨霧揭開視線的迷濛,然後她看見了坐在階梯上的他,他也看見了站在廣場上的她。

      「啊,妳是……」處白拍了一下自己的頭,輕鬆說:「唱木蘭情的那個!」

      呃。呵呵。「嗯,哈囉。」淳淳尷尬的笑了下:「你是吉他社的嗎?」

      「嗯對啊,妳是來報名地社的?」淳淳原想回答不是,處白卻撇頭,望著那群舞社發呆。遠方的她們就像視網膜上模模糊糊跳動的小黑點。他的手在空中擱淺了一下,隨即即興刷出一組節奏。「就來吧,今年地社好少人。」

      「咦?可是我完全不會耶。」語畢,處白用一種觀賞著珍稀外星人的眼神打量著淳淳。

      「學嘛。地社就是可以依照社員的程度做課程安排。雖然說課程安排好像太正式了一點。」他將放於吉他弦上的左手抬起來搔搔頭,如同被自己的話困擾著,皺了眉。

      「所以,有老師?」

      「沒有,老師只有正社才會來。地社由教學教。」

      「那你是教學?」

      「嗯。幸會啊。」處白開朗地伸出了手。淳淳開始覺得這人還真跳痛,一下沉醉、一下憂傷、一下瘋癲、一下自我懷疑、一下莫名其妙。她遲疑了那短短半秒鐘,握住了他的手,搖了搖。

      這是一雙不同於女孩子的手。也跟爺爺的不太一樣。

      年輕有力,緊致、剛毅的線條構繪的手。彈吉他握麥克風的手。

      她對他微微一笑,他也是。處白生態又多了一種:心平氣和,自然文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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