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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塵世霜

第五章    塵世霜  

 

      莊周站在峽邊,眼前是滾滾長江水,旁邊有異種桂花樹。桂花有香,香氣凜冽,而且悠長。

      也不知道過多久,莊周醒過來,只覺神清氣爽,愜意無比,臉上就露出淡淡的笑意。

      這水呀,從秦流到了漢,從唐流到了宋,就這樣流過了歷史,流到了而今,這水還是活潑潑的流著,當年那些人和事,卻早就成了傳說。

      莊周伸手,從旁邊桂花樹上折下一枝,上面還有露水,低頭一嗅,只覺一股香氣直透肺腑,當下笑意更盛,看著江水,說道:「古來霸業都流水,王圖原是許浪花,我知英靈不寂寞,且獻秋露桂一株。」

      說著手鬆開,那枝桂花便飄飄落到峽下,隨著江水去了,莊周的人也飛起,飄飄的落到江水中去了。

      桂花枝向東,莊周向西。三山五嶽,塞北大荒,這些早被前輩求道者踏盡,只這長江底,卻從沒有人走過。

      莊周雙足落在江底,便覺一股雄渾無滔的力量,幾乎立足不住,整個人都被沖得搖晃了起來,莊周抱元守一,氣貫全身,這才見修士的力量,雖然不能正面對抗,但滔滔江水,卻也帶不動他的腳步。

      莊周就像是磐石,牢牢的立在江底,外呼吸自動停止,轉為內呼吸。

      萬里長江,大地龍脈,精氣自然不是地面可比,氣海之中星雲氣旋急速旋轉,吸納天地元氣的速度大進,氣旋的中心,已經液化成一團。

      莊周瞑目不動,有半個時辰,他自覺已經適應,這才抬起腳,微微向前踏出半步,腳還沒落下,身體已經失去平衡,轟的一聲,莊周被連根拔起,被江水裹著往下游而去,等他從水裡出來,已是下游十多里的地方,莊周不由苦笑連連。

      在江水中修練,等於時時刻刻要和萬里長江的浩瀚之威對抗,更別說還要一路西溯。但因為難,便不走了嗎?

      休息了片刻,莊周又下水,這次調息一個時辰後,才踏出一步,卻在第二步的時候又被江水捲起。

      這一天,莊周往東漂了百多里,身上被石頭刮得到處是傷。第二天仍如此,又漂了五六十里。

      最危險的一次,被水捲走之後正好撞到尖石上,深深扎入胸腹,兩根肋骨當場斷裂。等到莊周掙扎著從水裡爬出來,臉上已是白得像紙一樣。血從掩腹的手指中不停滲出,若非有元力護住內臟,早就斃命江中。

      等到他能牢牢站住,行路時也不會被沖走,已是半個月之後,這時離紫蘿峽,已有五百里水路,西行之路這才踏上正軌,只是速度仍然緩慢,每日不過走上三四里,便已耗盡力氣。但之後就越來越快,有時一天竟能走上幾百里水路。

      只是逆行,已經不足以鍛煉自己,莊周便開始放出自身元力,開始試著硬撼江水。這其實和千軍萬馬交鋒又有何異?壓力頓時大增。

      令多少江水倒流,便要承受多少壓力,絕不可能少一分,莊周就算全力施為,也不過能迫開身邊幾立方米的水。但即使如此,修行的速度,也在近乎十倍百倍的提升,星雲氣旋液化的程度越來越明顯了,已經由氣旋變成了漩渦,一個液態元力漩渦。

      等莊周抵達天府,已是百日之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沉靜、肅穆,只有體內氣海中,那星雲漩渦還是活潑潑的。

      這溯江之旅,帶來的改變是如此的明顯,體內的星雲漩渦,已經從裡到外都徹底液化,聚成一團,中間更是開始凝結。更多的是心性上、毅力上的改變,武術的修養也大躍進,在寂靜中,體悟本真,又有什麼假像能夠迷惑?在江水中,直接面對自然,還有什麼勁力的變化不明白。

      於是沉靜,於是肅穆。

      莊周只是靜靜的站在街上,並無說話,亦沒有動作,兩邊的路人便不自覺的避開了他,這並非有所意識,只是自然而然的就這麼做。

      他知道成丹在即,這正是法力開始出現的徵兆,已經不再是心理感覺,而是精神力在溯江之旅中大有長進,已經強大到一定程度,確確實實能對外界造成影響。焠煉過程中,精神力和真元逐步混融,變成法力。

      這時便可以稱為內丹,法力出現便是內丹,最初的內丹是液態的,不是固態,隨著法力加深,內丹的成色不斷提高,最後才成金丹。

      此丹煉成,須得坎離互濟,龍虎交匯,水火相容,實有無窮奧妙,因《道藏》的丹道修行理論,是重續上古道脈而來,其實丹道的真正源頭是《周易參同契》,是東漢末年魏伯陽所著,不是從上古直接傳下來的,此書通過注周易,借易象論煉丹,是道教最早系統論述丹道的典籍,因此周易參同契又被奉為萬古丹經王。

      因為上古道脈已經絕傳,後世的丹道修行,其實只是仙道的一個基礎,是不全的,練了之後只能益壽延年,並不能真正成仙。

      當然,成了內丹之後便有了法力,也能呼風喚雨,馭氣飛行,在力量層次上和仙人是一樣的,並無不同,但不能因此說,能呼風喚雨便是仙人。

      金丹大道,這四個字,是不能等同起來的,成了金丹,才剛踏入仙道大門,只是有了求大道的資格,但能不能求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之前的丹道修行理論,卻是完備的,雖然如是說,具體入手又有不同,各家的丹,自然各有秘要,不可能完全相同,不過大致程式是一樣的,就是不斷把真元轉化為法力,法力越深,金丹的成色便越高,這便是焠丹。

      事實上,即便是金丹內部,也有真元存在,並不全是法力,這種丹,又稱金液大還丹,便是因為法力不足的緣故。

      法力是要煉出來的,整個焠丹期其實都是在修練法力。如今莊周也可以。

      這其實便是一道門檻,必須邁過去,才能接著下一階段的修行。

      他緩緩走在大街上,兩邊的人流在他面前緩緩分開。

      街邊有樓,茶樓。莊周緩緩的走上樓去,江底潛行百日,衣衫早就破碎,這時穿的是他在上岸時用一點碎金從農家換的,但穿在他身上,再差的衣服也是好看的。

      上二樓,在窗邊坐下,沉靜肅穆得像山嶽。

      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山性不移,水性曲達。

      他從江底走,本該得的是水,但因一直在和江水對抗,結果反而得的是山,山性不移。

      有人走過來,問他喝什麼茶?莊周點了一壺峨眉雪芽。

      因宋代大詩人陸游一句:「雪芽近自峨眉得,不減紅囊顧渚春」,此茶遂名動京華。莊周是久仰的了,既然到了天府,自然不能不飲。

      莊周輕輕的茗了一口,熱茶下肚,頓時全身一個激靈,一股清涼便從心底緩緩流了出來。

      這清涼從他的心底溢出,從骨骼毛髮中滲出,從四肢百骸中滲出來,整個人便都出塵起來。此氣從心中來。

      他又茗了一口,那股清清涼涼的氣息卻從體外收了回來,一路下行,也進了氣海。一進氣海,這清涼的氣息便化作火光,落到星雲漩渦中間去了。

      莊周只是微笑,茗茶。一壺茶飲完的時候,那股清清涼涼的氣息,終於竭了。

      元力漩渦之中,便隱隱透出金光,這金光便是法力。

      而今莊周也是焠丹期。

      溯江之旅,到這裡才圓滿。

      莊周從接觸練氣,到成丹,不過半年功夫,看起來很快,但其實不是如此,任何人要是有他的那份機緣,再輔以一定的天份和刻苦,也能做到。

      因為成了內丹,其實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厲害,從元氣到真氣、從真氣到真元,再從真元到法力,看起來是三級跳,但其實這個並不難,何況莊周有大機緣,已經從中取巧了許多,真正難的是法力的修練,必須一點一滴的焠煉積累,這個才是真的無從取巧。

      已經修出法力,此後便是不斷的苦修,這也是最難的,這種枯燥的修行,又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住呢?忍受不住,便被打回原形,甚至連益壽延年都做不到。

      莊周出了茶樓,便乘夜上峨眉山。峨眉天下秀,到天府又豈能不到峨眉?

      莊周到峨眉,不是看佛光,半夜之間,他已經覽盡了萬佛頂、千佛頂、金頂、華嚴頂,這就是修行者的好處了,若是再厲害一些,早上在東海看日出,下午在漠北飲茶,也是可以的,只是現在,一夜之間踏盡峨眉,對比半年前,心中著實爽快。

      這時已有人上山,都是準備去看佛光的,莊周眉頭一皺,便準備下山,忽地心中一動,轉頭看去,便見一老僧。

      山上風大,這老僧站在那裡,似乎一陣風便能把他吹走,但他卻偏偏穩穩的站在那裡,莊周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剛才他竟然沒察覺這老僧站在那裡,直到準備下山時,才發覺身邊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老僧。

      見莊周驚訝,老僧微微一笑,合十道:「貧僧戒嗔,適才坐關時,忽然眼前光明,見峨眉山上靈光如雨,便知有高人駕臨,匆忙出關相會,不想卻是小施主。」

      莊周笑,回了個稽首,道:「原來是戒嗔禪師,我是莊周,從東南來,久仰峨眉秀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禪師能居此地,真是好福氣。」

      禪師笑道:「風光雖好,也要小施主這樣的俊秀才能品得,老僧尚收藏了一些好茶,小施主何不前往一聚?」

      莊周大喜,這戒嗔禪師常居峨眉,他的茶,自然和茶樓中的不同,忙道:「多有打擾。」

當下兩人沿著小路走了,莊周留神,只覺戒嗔禪師雖是不知年紀,行走間卻仍然矯健,只是也就比常人矯健一些,卻沒達到能瞞過自己耳目的地步,他此刻已經有了法力,便微微將法力運至雙眼,兩眼金光一閃,便見戒嗔禪師頭頂,也有一道靈光,呈光環狀,護在腦後。

      戒嗔禪師頓時便有感應,驚嘆道:「想不到小施主修為竟已經達到這個地步,能由武入道,這些年來,老僧也只見過左施主一人。」

      莊周道:「禪師也習過武?」

      戒嗔禪師回:「少年時血氣剛勇,又慕遊俠,練過幾天拳腳,不料一次失手,將人打成重傷,老僧心中愧悔,自覺習武只能好勇鬥狠,便棄了武術,轉參佛門禪法。如今雖也練氣,只為行動間手腳俐落。」

      莊周讚嘆道:「善哉善哉,過而能改,禪師真大德也。」

      兩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兒到一小谷,這裡卻是遊人罕至,戒嗔禪師進了小院,便取了一個小錘,在一面鑼上輕輕敲了一下,聲音不高,卻順著小谷遠遠的傳了出去。

      敲了一下,他便放下錘子,笑著對莊周說:「附近尚有一位居士,也是極嗜茶,老僧這茶,倒有大半被他吃了去,又和小施主是同道中人,老僧正好招他來作陪。」

      戒嗔禪師放好錘子,去淨手烹茶不提,莊周坐在席上,忽然有感,抬頭看去,便見院門口進來一人,年三十許,青衣白襪。

      山路並不好走,而且多泥,這人襪子上卻是乾乾淨淨的,纖塵不染。

      莊周心中一動,忙站起來,迎上前去,笑道:「原來是司空先生,司徒公曾說先生劍術輕功雙絕,這份踏雪無痕的輕功我是見識到了。」

      來人自然是戒嗔禪師所說常來飲茶的居士,複姓司空,名凌,亦是三公中最年輕的一位,不過三十出頭,名氣便已不比前二人遜色多少。

      司空凌見莊周,臉上也露喜色,問道:「是莊周先生?」

      莊周點頭,司空凌大喜,握著莊周的手,「果然是先生,聽司徒兄說起先生風采,凌便渴盼不已,急待一晤,又不知先生去向,還好司徒兄傳信說先生要來巴蜀,因不知先生具體行程,又猜先生一定會來峨眉,為免錯過,凌便一直在此守候,如今果然得遇,真是大幸。」

      莊周也笑,「那是司徒公抬愛了,周不過末學後進,如何敢當?要是早知司空先生便在峨眉,周便是插翅也要飛來的。」

      戒嗔禪師在旁邊笑道:「如今卻也不晚,居士剛來,水恰好開了,真是掐算的好時候,正好飲茶。」

      司空凌道:「又麻煩禪師了。」

      戒嗔禪師道:「居士,我和尊師是老交情了,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莊周和司空凌都坐下,戒嗔禪師斟了茶。

      兩人飲了,都讚好茶,戒嗔禪師並不怎麼說話,只是微笑烹茶,只莊周和司空凌兩人說話,兩人聊得投機,自然的便說到武學上去了。

      莊周道:「久聞凌兄劍術輕功雙絕,劍術還在輕功之上,這輕功我已經見識到了,如凌兄這般,日夕注意,時時警惕,輕功自然遠在常人之上,只不知這劍術又有何異處?」

      司空凌道:「不敢,只是司徒兄過譽了。司徒兄破甲勁勁力萬變,實在我之上,還有司馬公,內力深沉渾厚,我更是遠遠不及的,我這劍術,不過是取巧罷了。」

      說著便取過一個木杯,以指為劍,手指頭上發一道劍氣,有一寸長,茶杯轉動間,便有一截掉了下來,切口光滑平整,竟是不遜真劍。

      莊周悚然動容,「好劍,當真是好劍,此劍確是冠絕當代,無人可及。」

      司空凌略帶矜持的道:「也不過是效法當年劍俠故事罷了,和前輩比起來,當真是慚愧。」

      莊周是將真元煉成法力,他卻是將真元煉成劍氣。

      劍氣凌厲,無法化解,可稱勁力之冠,三公之中,司馬得內力,司徒得勁力,司空凌在這二途之外另練劍氣,卻是獨闢蹊徑了。

      莊周便問:「而今還有劍俠麼?」

      司空凌道:「未曾見過,百年前確有。」

      莊周道:「許是有的,只是也和凌兄一般,不願理會俗事,隱居起來了,一個人逍遙自在,隨心所欲,當真是令人羨煞。」

      司空凌不覺失笑,「哪有此等人,便是修行到了你我這種程度,有時不免還是要身不由己,做幾件違心的事情,哪能算是真正的出世,不過是求得那個心境罷了。」

      語罷舉杯,將茶一口飲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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