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3.

米迦勒抽走梅利艾斯手裡的書,以防他看著書頁假裝忽視自己。同時,他暗自希望書被抽走以後對方還是沒理他,這樣他就有良好理由用硬梆梆的書角打他的頭。

     

可是對方抬頭了。所以他開口。

     

「要怎樣你才還我眼睛。」這是跟梅利艾斯一同生活起,他第一次主動找他。米迦勒用繃帶纏在頭上,把左邊空洞的眼窩遮起來,聽見梅利艾斯誇了句很好看讓他差點動手打人。

     

可是他不好輕易這麼做。

     

除了梅利艾斯那無法以常理理解的神秘力量,大概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把他的眼睛裝回去。一個弄不好,他下半輩子都會是殘障。而且如果他能在三秒內奪走他的眼睛,自然也能在三秒內奪走其他東西,米迦勒不想亂冒險。他不希望再少掉某個器官,或是哪根骨頭。

     

他一點都不想在意梅利艾斯,但事情發展至此,如果他還沒懷疑起對方的身份,那才是真的粗心大意。他覺得自己心底也許是害怕聽到答案,那時他就無法再自欺欺人,說服自己不是被可怕的非人生物困住。就像梅利艾斯那難懂的(而且他真的完全不必在乎的)小煩惱,他也是到了該面對現實的時候。

     

「我說等你會聽話了以後。」梅利艾斯說。

     

「我很聽話啊。我不跑了啦,我就待在這無聊的屋子裡無聊死,可以嗎?眼睛還我。」

     

「等你拿回眼睛,你就不會遵守承諾了。」

     

「那你說說要我怎樣?要做些什麼來證明我不會食言嗎?你又不說,你──」米迦勒頓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根本沒有想還我。」

     

米迦勒並沒有多高的教育程度,但有項技能他這十五年來練得爐火純青,就是察言觀色。他看懂了梅利艾斯的表情,那張臉彷彿在說「別問了好嗎?我不知道,我其實也根本沒有想還你。」

     

「你要留著一顆眼球做什麼?」米迦勒難以理解地質問。

     

「收藏在玻璃盒裡,擺在我的床頭櫃。」

     

「少噁心。」

     

「我真的擺了。」

     

「我現在就進你房間搜。」

     

「去啊,反正你拿了也不能做什麼。只有我可以幫你把它裝回去。」

     

「那你倒是裝啊!」米迦勒把書用力摔在桌上。「你要是不想還直說,別在這邊假惺惺地誆騙──」

     

「如果我讓你走了,」梅利艾斯無禮地打斷他,「你打算去哪?」

     

「什麼?」米迦勒皺眉。「關你什麼事?哪裡都好,反正沒有你。」

     

「坐下。」梅利艾斯拍拍他身旁的位子。米迦勒繃著一張臉,猶豫了兩秒還是照做了。他一屁股摔進柔軟的沙發椅墊,背往後靠,視線從上方的水晶吊燈移到大門再移到廚房方向,盯著那面隔開兩處的牆,好像想把那面牆盯出一個洞來。梅利艾斯輕敲他的肩膀。

     

米迦勒甩頭過來,臉色極其難看。

     

「告訴我你打算去哪裡。」梅利艾斯很有耐心,簡直像在勸導。「如果你沒有來我這裡的話。」

米迦勒本來想敷衍了事,但耳朵聽見問題,腦袋便不自覺地轉起來,答案立刻顯現。

     

「我不知道。」他老實說。「因為還有三年。我偷偷存錢,也的確是對某些地區有幻想,但是一直沒規畫實際行動。因為錢還太少了,想再多都是空談。」

     

「那你昨天走得那麼匆忙,已經決定去哪了?」

     

「沒有。」米迦勒不耐煩地說,「我只是要上火車,離開這裡。反正有錢了哪裡都好。」

     

「完全沒有任何目標?」

     

「硬要說的話,北方吧。」

     

「為什麼?」

     

「我喜歡雪。」

     

梅利艾斯倚在沙發扶手上,嘴角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你第一次跟我說你喜歡什麼。」

     

「如果你還我眼睛,我什麼都說。」

     

「還你眼睛就什麼都說嗎?」

     

「都說。」

     

「那,」梅利艾斯眨了眨他的紅眼,頭偏向一邊,米迦勒差點以為他在裝可愛,但他的表情又無比認真。「說你喜歡我。」

     

米迦勒「哈」了一聲往後仰躺,接著跳起坐正,豎起兩根中指。

     

「不然你拿別的東西來換,比如左手。」梅利艾斯輕描淡寫地舉例。

     

「把人當白痴也該有個限度。」米迦勒握緊拳頭,遏制自己不要上前把對方掐死,「那不是沒完沒了嗎?」

     

「我也不想要你的左手。」梅利艾斯反駁。「眼睛漂亮多了。」

     

米迦勒無力地嘆氣。到底要怎樣才能繼續跟他溝通下去?他覺得這一切都好沒意義,認真應對的自己好像才是真正的白痴。若眼睛真的回不來了,那他應該盡早放棄,計畫下一步──比如把項圈拿掉。

     

「你到底是什麼?」他最後只能丟出這簡單直白的、卻也是他心中最直接的疑問。

     

「現在才在好奇?」梅利艾斯露出一抹嘲笑。「你是不是本來以為自己可以輕易離開?」

     

米迦勒沒說話,只是惡狠狠地瞪著他,梅利艾斯見他一臉憋屈心裡更樂了。

     

「我先說清楚,」他收回不正經的笑容,變回認真的表情,好像父母真的在仔細告誡子女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要是再擅自離開,我會拿走你的膝蓋骨。」

     

米迦勒根本沒看他。他把頭別到一旁,索性閉上了眼。

     

「但是,說一句你喜歡我,我就還你眼睛,這我是認真的。」梅利艾斯再度開口。

     

「謊話你也愛聽?真可悲。」

     

「感覺聽你對我說會很有趣。」梅利艾斯在人稱代名詞上加重了語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句話出現在米迦勒的腦海。他忘記是誰告訴他的了,但如果這話是真的,而且梅利艾斯所說也是認真的?他雖然是個渾蛋,但好像也沒那麼愛騙人。

     

他在心中平靜地吸氣、吐氣,循環好幾次,像在打坐一樣。他可以辦到的。反正只是謊話,為了擺脫麻煩而說謊,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沒什麼稀奇的。誰都會這麼做,他又有什麼好可恥?

     

「我說了的話,你真的要還我眼睛。」他再次睜眼,用一種幾乎可說是信任的眼神凝望梅利艾斯。表現得越真誠越能打動人──就算梅利艾斯不是人也無妨,效果應該差不多。

     

梅利艾斯「嗯」了一聲,嘴角勾起,米迦勒不懂──他看上去像是在期待。期待一句幼稚的謊言?真是搞不懂他,梅利艾斯到底透過自己看著誰呢?還是這個要求純粹是想捉弄他?

     

「我……喜歡你。」米迦勒失敗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猙獰難看。沒辦法,這話他自己聽著都作嘔,就連字句的發音好像也有點問題,被字裡行間過飽和的不真實性給扭曲。他感覺自己像背叛家國的無恥之徒。

梅利艾斯瞇眼微笑,很難看出他是喜歡還是單純嘲弄,他雙唇微啟,「還給你了。」說得很輕巧,除了朝米迦勒的臉湊得更近一點外沒有其他動作了。

     

米迦勒眨眨眼。他感覺到繃帶壓著他的眼皮,眼皮底下……

     

他跳起來,衝出客廳,撞開浴室的門。他邊跑邊手忙腳亂地解開頭上的繃帶,指甲戳著撞上自己的臉好幾次。他在洗手台前煞車,白色布條扯下,在手裡握成一團,接著抬頭望向化妝鏡。

     

不對。

     

他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加速跳動。他的眼睛回來了。沒有任何癢痛、任何不對勁,視野也正常,失真變色通通沒有,但是,他的瞳孔不再湛藍了。

     

他的呼吸突然不順暢。這竟然比失去眼睛還要令他恐懼。他驚得差點弄掉繃帶,感覺到布條從掌心滑下的瞬間,他再次抓緊,捏著軟趴趴的布料,恨不得把它撕個粉碎。

     

「把它變回來。」

     

他站在梅利艾斯面前。

     

而他──米迦勒想像不出這個表情的含義──梅利艾斯看起來和他一樣震驚。他看著米迦勒已經變成紅藍異色瞳的雙眼,愣住了;米迦勒當下腦子太混亂,那隻鮮紅的瞳孔就像梅利艾斯在鏡中凝視他一樣,他一揉再揉,紅色都沒有消退,痛楚又告訴他這不是夢境──他沒有注意到梅利艾斯的表情有多無恥,他呆滯得好像口水快要他的嘴角流下來。

     

然後他笑了。

     

米迦勒看著就知道,自己的願望不會實現了。

     

「現在,就把它變回來。」他上前,拽著梅利艾斯的領子,卻發現根本搖不動他。他嚇得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胃好像在翻滾,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不論大腦如何叫囂,他的手就是只能抓著對方衣領,結果只是很滑稽地把他肩上和胸前的一塊布料給扯開。

     

「辦不到。」梅利艾斯說。他看起來也想壓下臉上的笑容,但是壓不下來。

     

「你搞了這麼多飛機,現在告訴我你沒辦法把顏色給改回來?」

     

「我又不是神。」他兩手一攤。

     

米迦勒朝他揮了一拳。他終究沒忍住。梅利艾斯偏了頭就輕鬆躲開了,拳頭揮空的空虛感讓米迦勒無力地跌坐在茶几上。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牙齒輪流咬著舌頭又咬著下唇,最後只是像嘆氣一樣說出一個字。

     

「為什麼?」

     

「哪個為什麼?」梅利艾斯翹起腳來,「辦不到就是辦不到,沒有為什麼。如果你是在問為什麼要改顏色……」

     

「對,對,對,我在問這個,你這狗娘養的,這有什麼好玩?我完全不懂!你怎麼不去玩具店買芭比娃娃回來自己塗色啊?」米迦勒呲牙咧嘴地朝他嘶吼。

     

「如果你擔心,你的紅眼睛沒有任何其他效果,不像這個,」梅利艾斯指了指自己的頸部──雖然那裡沒有項圈。「至於有什麼好玩……我只是從沒看過紅眼睛的人,想看看配起來效果怎麼樣。」

     

「配起來?配起來?配你媽的!」米迦勒迅速站起,大步離開客廳,才剛走過茶几就又折返回來,雙手抓住桌沿。那小桌可是實心木頭做的,米迦勒一下就把它掀翻,因為上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擺,所以只有茶几翻倒發出的巨響──這是米迦勒原先期望的。然而柔軟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碰撞聲,米迦勒試圖發洩的怒氣就這樣軟軟地散掉了。

     

過於安靜的客廳令他感到加倍空虛,他只能跺著腳大步離開,一下一下用力踩著地板,把自己的腳後跟撞得生疼。

     

米迦勒放棄了。

放棄到什麼程度尚還未明。他以前就不跟梅利艾斯說話,現在是連看也不想看他一眼了。他重新拿起繃帶,把那隻鮮紅的眼珠纏起來,免得每次照鏡子看到。安安穩穩地又過了一個月,梅利艾斯與他之間什麼都沒再發生。

     

梅利艾斯外出時,他沒有多靠近大門半步,好像他對那扇門以及門外的自由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梅利艾斯沒有掉以輕心,他現在知道米迦勒不一般,他很可能還不會善罷干休。

     

問題就是他現在打算幹什麼。

     

他很平靜,好像已經在這房子和他一起住上好幾年,甚至連眼神都柔和下來了。他現在不看書了,經常就是對著客廳那面超大的落地窗發呆,他雖然不想見梅利艾斯,但好像也不會迴避他的盯視,不會搞自閉似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那隻藍眼看起來特別的憂鬱。

     

梅利艾斯參不透米迦勒的想法。他連自己的想法都釐不清了──他還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真的放心思在這個撿回來的人身上,可是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米迦勒本人並沒有特別在思考什麼。

     

他就是要刻意坐在沙發上,深情凝望窗外的景色。如果梅利艾斯真的在從自己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那他的戲就要做好做滿。無論如何,拿掉項圈是第一步,不管是梅利艾斯親自給他解下,還是他找到方法自己拿掉都一樣。

     

在這和平的一個月,米迦勒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認命了,卻又在這之後莫名顯得憂鬱。因為打不到對方,心中無力的憤怒只能透過冷戰來發洩,所以他不講話,也鮮少跟他視線交接。現在一見那雙紅眼睛就令他不舒服,作為無聲的反抗,他把自己的紅眼也遮了起來。他努力呈現出這樣的形象,盼著梅利艾斯會接收到。

     

理想情況是梅利艾斯會放寬標準,放他出去透透氣。不管有著什麼樣的限制,他願意放人就已經是一大進展,從外界取得救援也有了加倍的希望。若是理想沒有成真,他也得以更了解梅利艾斯。他必須弄清他是什麼存在、有著什麼樣的力量。

     

一個月時間夠長了。眼看鋪陳差不多,他主動出擊。

     

「梅利艾斯。」

     

他喊了他的名字。這時已經黃昏,他背對著被夕陽光佔據的金色客廳,身體斜倚在廚房門口。嗓音有點沙啞,在這一個月內他說的話少之又少,他都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著有些陌生。梅利艾斯回過頭,右手還拿著一只平底鍋。

     

米迦勒勘查過廚房。冰箱有甜點和飲料,冷凍庫有些肉品,櫥櫃裡有油有醬料有調味粉,甚至還有罐頭。他選擇在這個場合進攻,另一個好處正是他能夠看到他平時究竟在廚房裝忙搗鼓些什麼。

     

「米迦勒,」梅利艾斯喜笑顏開。米迦勒不得不用這個形容詞。這傢伙開心個什麼勁?

     

「今天吃什麼?」他問。

     

「真稀奇。你以前都不在乎的。」

     

「反正我已經擺脫不掉你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梅利艾斯的笑容稍微收起了。他還以為講這種話能讓對方更開心。表明自己逃不掉難道不會讓這個神經病心中愉悅嗎?倒不如說他果然是神經病,思維舉動都難以理解。

     

「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他背靠流理台,卻放下了平底鍋。

     

「沒有想吃什麼。你隨便煮吧。」

     

一段沉默。他們就這樣站著,看著彼此,都在等對方進一步的動作。米迦勒還以為自己能辦到,能夠跟他有一次正常的對話,可是他發現這太困難了。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厭惡地扭曲,而梅利艾斯又非常不會聊天。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梅利艾斯見他沒有離開,終於問道。

     

「你打算煮什麼?」

     

「你不是不在乎嗎?」

     

米迦勒想摔東西。

     

「就是好奇。」

     

「好吧,可能弄點焗烤奶油馬鈴薯,燻魚沙拉,海鮮湯。」梅利艾斯掰著手指,「沙拉裡放些蘋果如何?只有生菜好單調。」

     

「家裡沒有馬鈴薯,我看過了。」

     

「那,」梅利艾斯聳肩,「就不要馬鈴薯了。」

     

這擺爛實在太明顯了。米迦勒完全不滿意。但再糾結下去好像也沒什麼用處,他轉身就走,還確保自己走之前無意拋出一個惆悵的眼神:我經過一個月好不容易願意跟你說話,你就這態度?他把這句話非常形象地寫在了臉上。

     

「米迦勒,」後方的人又叫住他,他停下腳步但沒有再轉身或回頭。他把耳朵豎得老高。「你想要一點暫時的自由嗎?」

     

「什麼意思?」

     

「我可以暫時放你出去。」梅利艾斯接著補充,「為時一周。」

     

「代價是?」

     

「你還真敏銳,」米迦勒有不好的預感。每次梅利艾斯一笑就沒好事。「今晚來我房間。」

     

米迦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不是聽不懂,而是從沒想過這輩子會遇到人提出這種要求。直到梅利艾斯做了個明顯的手勢才讓他徹底頓悟,同時那張冷淡的面具掛不住了──整個月下來訓練的表情管理直接毀於一旦。

     

「我才十五歲。」他愣神好久,好不容易憋出這麼一句話。

     

「說得好像你到了十八歲就會欣然同意似的。」

     

「我不幹,我他媽才不幹,」米迦勒震驚地瞪著他,「我他媽不是男妓。你這變態想得美。」

     

「就兩個小時。」梅利艾斯比出一個V。「陪我兩個小時,你就有一周的自由。這不划算嗎?我也可以給你錢,讓你在那一周過得快快樂樂。」

     

「我說了我不是──」他再度張口,說到一半聲音卻沒了,被他緊緊閉闔的牙關給咬碎。老天,他到底還得做出多少讓步才能達到他要的目的啊?

     

整整一周不用待在這棟鬼屋裡,跟神經病(現在再添上一筆戀童癖)朝夕相處,他自然是求之不得。還說會給他錢,那麼他能做的事就多了。可是,要命,這種代價?

     

「我得想一想,」他艱難地說。

     

「我等你到凌晨一點。」梅利艾斯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米迦勒寧願先衝上去把他的臉皮撕下來。

     

他還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可悲到極點了,原來還能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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