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寶物

張青在校門口等待林星漠。

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外套,深秋的日落時分冷意逼人,忍不住縮起脖子,蹲了下去環抱雙膝,以這種姿勢保留住體溫。

過了幾分鐘,林星漠還是沒有來,倒是鬱州打掃完了教室,從遠處走來。

鬱州走路的姿勢像他的性格一樣———自卑懦弱。

肩膀向前拱,纖長的脖子彎下來,額前略長的劉海把臉遮住,特別是腿,還有一點坡腳。

看著看著,張青突然嗤笑一聲,想著「真的是醜小鴨。」

醜小鴨會變成白天鵝,雖然鬱州本身就是白天鵝的長相,但是醜小鴨這個詞和他更貼。

對別人目光格外敏感的鬱州抬起頭,看到是張青,他微微一笑,頭又迅速低下,耳朵紅得像是馬上要滴血。

好像這個笑容是骯髒的不可發現之物。

當兩人只有一步之遙時。

微風吹過,校門口的銀杏樹飄下了葉子,在空中打了個彎,落在張青的頭上。

看到那片葉子,鬱州僵硬地伸手,輕到不能再輕地取下,就像平日裏他替張青做的那些瑣碎的小事:幫他帶飯、替他寫作業、輪到值日時幫忙掃地——自然,熱忱,奢求。

「張,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這個葉子太礙眼了。」鬱州語無倫次,臉蛋通紅,似是覺得用詞不對,又改口說,「不不不,張,哥,,葉子在你頭上.....」

張青沒有說話,抬眼看他。

「很,很好看。」

鬱州說出那個詞用盡了勇氣,藍色的眼睛在昏黃的暮色裏顯得格外透亮,抓著衣角的手微微發抖,低著的頭抬了一下又低了下去,像是想討要著什麼。

也許是冷得懶得反應,也許是心中一種略帶同情的情緒悄然滋長,張青並沒有打斷他絮叨的道歉,聽完後,回答道「謝謝.....」

那一瞬間,張青其實沒有笑,但在鬱州的想像裏,張青笑得像個小太陽,善意又溫柔。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也能擁有幸福。

鬱州沒有多做停留,因為他的母親來了。

那個女人弓著腰,兩條腿合不攏,眼睛下方的眼袋很重,紫裏透青,臉上的皺紋溝壑連連。

她很瘦很疲憊,但是在看到兒子的那一刻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笑了起來,兩人並肩離開。

看著鬱州母子離開的背影,張青心底突然浮現出莫名的感慨。鬱州走路的姿勢,與那女人如出一轍,靈魂深處的卑微,也如出一轍。

他們走了沒多久,林星漠來了。

「青青。」他高大挺拔,穿著筆挺的正裝,薄荷糖的清新氣息混合著男士香水味撲面而來。

還未等張青反應,林星漠已經將他緊緊摟在懷中。

「哥,你抱得太緊了我喘不過氣了。」他沒找藉口,林星漠有力的臂彎環繞著他的腰背,蟒蛇一樣地勒緊了身體。

林星漠抱得入神,聽到這句話才慢慢放開懷裏的人。

「你們別卿卿我我了,我都要換班了。」門衛催促道。

「好。」林星漠點頭致意。

他的長相並不溫和,臉部線條很硬朗,氣質疏冷。眼鏡給他增加了點斯文,再加上他待人一貫禮貌謙遜,所以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種彬彬有禮的紳士感。

走向那輛停在路邊的黑色邁巴赫,林星漠給張青開車門,還貼心地替他系好了安全帶。

路上,林星漠問張青在學校裏的事,張青全往好的方面說,但表情卻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後視鏡裏,副駕上的人上挑的眼尾紅紅的,林星漠再次調整了鏡子,看到那人撐著下巴,視線飄在窗外。

天暗了,路燈亮了,行人的影子一個一個閃過,像電影的膠捲,張青的臉忽明忽暗,安靜的時候溫順又無害。

很快地,車開進了一個老小區。

黑色的邁巴赫和破舊潮濕的老校區仿佛不是一個世界的產物。張青的帆布鞋一天下來,又舊又髒,踩在好車的皮革墊子上略顯突兀,回到水泥地上,倒是融入了畫面。

「謝謝。」張青說。

「缺什麼和我說。」林星漠不舍地再次抱了一下,像是害怕他消失「隨時可以來我那裏。」

「好。」張青回答道,下了車,頭再也沒回一下。

邁巴赫在原地停了許久,直到張青上樓後才緩緩駛離。林星漠不放心,又發來一條短信「青青,到家了嗎?」

張青沒有回家,而是在樓梯上回複「嗯。」

等林星漠的車消失在視線盡頭後,他出樓,朝社區門口的雜貨店走去。

店很小、門很矮,他進去的時候要彎腰「王叔,我爸要一包耗子藥。」

王叔很快拿出了一包用白紙包著的藥,笑眯眯地說「這些天咱們家也鬧老鼠呢,這是自己家用剩下的,送給你了。」

「你爸又輸了不少啊,這日子過得真緊。」王叔的笑意更盛,不用猜,張建輸掉的錢大多進了他的口袋。

窮雖窮,不至於一包老鼠藥都買不起,但張青還是欣然接受了「謝謝,王叔。」

「謝謝」二字咬得格外重。

出了雜貨鋪,沒走幾步,迎面撞上了張建,酒氣隨著他的腳步撲面而來。

「回去煮飯,餓死老子了!」張建醉醺醺地吼了一聲,眼神迷離。

張青緊緊攥住了手中的藥包,微微低頭避開他的視線,轉身就走。

張建在他背後喊「你買的鹽呢?!」

張青停下腳步,回應「你喝傻了啊,鹽家裏有,在廚房櫃子裏。」

他頓了頓,抬眼看著前方「今天我吃過了,你自己煮吧。」

張青說完快步上樓,後邊傳來些張建的埋怨。

「兒子不中用啊,連給老子燒飯都不肯。」

沒吃晚飯的張青拿了個麵包啃,八點的時候,林星漠來電話了。

「青青,林星耀提前回來,馬上到機場了。」

「好。」張青知道,林星漠是在提醒他,林家的掌上星要回來了,自己的存在感會更低,生活費恐怕要被曲蓮忘記。

林星漠聽到電話那頭有明顯的翻箱倒櫃聲,問「在找什麼呢?」

「明天穿的衣服。」張青回答,他手上拿了一件衣服,衣服下麵還有些東西「哥,先掛了吧,我去洗澡了。」

「好。」

掛斷了電話,張青去洗了澡。

熱水沖刷著脊背,他站在水流下,仰著頭閉上眼睛,水珠順著肌肉線條滑落。熱水漸漸變涼,他卻渾然不覺,思緒飛離了逼仄的浴室,落在林星耀身上。

洗完澡,匆匆換上衣服,晚上天涼,加了一件牛仔外套。出門前看了一眼電視機前扣腳的張建,他老了很多,頭上冒出了白髮,但是不改往日的混蛋。

張青冷臉摔上門,叫了輛車。

「師傅,去萬陽機場。」

A市很繁華,夜晚五光十色,張青靠著車窗,無心欣賞,略過紙醉金迷的夜景,沉思。

「尊敬的旅客,您好,歡迎來到A市萬陽機場。現在是晚上八點三十,前往……」

這個時候的機場不是特別嘈雜,張青在機場出口旁的角落裏找到了蹲著玩手機的林星耀。

好久沒見了,以前的小孩變了樣,但是那股目中無人的調調還是讓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林星耀確實好看,比林星漠更精緻,也更生人勿近。

鮮豔寬鬆的潮流服飾在他身上,會被忽略,因為那張臉俊美到了極致,不柔和,處處透露著鋒利和囂張,像只優雅的豹子。

不得不說,這張臉很對張青胃口。他愣了神,迅速調整好表情,走了過去。

「星耀。」張青笑著叫他的名字,手撐著大腿,腰向下一個弧度「好久不見了。」

林星耀抬頭看了他一眼,摘下耳機「我不認識你。」

張青保持著微笑「我是你哥。」

「我只有一個哥哥,建議你整容了再來詐騙。」林星耀表情淡淡的,視線回到手機。

「我是張青,你同母異父的哥哥,比你大兩個月。」張青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

林星耀看著這個「哥哥」,他知道「張青」,但是忘了長相,良久之後才反應過來「哦,我哥呢?」

「他們估計馬上來了,他們來了我就走。」張青蹲了下來,這個姿勢方便交流。

「你走吧。」林星耀皺起眉頭,沉聲說「我知道你很想進林家,但是我不吃你這一套,你有膽就繼續勾引我哥。」

事實上,曲蓮在生下張青後,因卵子品質問題無法再生育,於是林成和商量後,用另一名女人的卵子,從她的肚子裏孕育出來的林星耀。

總而言之,林星耀與林星漠有血緣,而他們與張青,卻毫不相關。這一點從林星耀的眼中流露出來的敵意中昭然若揭。  

「我什麼時候勾引你哥了?」張青蹲著與林星耀四目相對。

「你沒勾引,我哥會對你那麼溫柔啊,我這輩子沒見過他對一個人這麼好!」林星耀的語氣很沖,打傷了的拳頭隱隱作痛,心情直線下滑,「你,想進林家,就去掰開屁股讓我哥肏。」

林星耀的腦子裏好像全是黃色廢料。

「要你說?我每天都這麼幹。」張青怒不外露,說了些憑空捏造的話,想要激怒對方,效果很顯著。

林星耀抓著張青的領子,把他拉近了些,罵道「婊子子,當mb就去會所,離我哥遠點。」

「不要,你哥喜歡我,我走不開。」張青計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想離開,但是一股勁風襲來,讓他起身的動作中斷了。

拳頭重重砸在他的臉頰,鈍痛瞬間蔓延,腦袋猛地向後仰去,視線模糊了一瞬。

眩暈中,張青瞥見了站在門口的林星漠。

於是不反抗,也不說話,任由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

跟著林成走向接機口,林星漠遠遠地看見了這一幕。他的心驟然緊縮,快步走向蜷縮著的身影,心疼地扶著他站起來「青青,我們走。」

他一手攬住張青,回頭瞪了一眼那個打人的人,眼神冷若寒霜「再敢動他一下,後果自負。」話雖輕,卻很傷人。

簡單地和林成、曲蓮告了別,林星漠帶著張青離開機場。他的手始終沒有鬆開,捏著張青的肩膀,眉目陰鬱。

身後,林星耀攥著血淋淋的手,痛楚讓他冷靜下來,耳邊是曲蓮那過分甜膩的聲音「我的寶貝兒子,怎麼突然長得這麼高了,比爸爸還要高了呢!」

她笑得像一朵花,拿過林星耀手裏的包「在國外受苦了吧,媽媽讓阿姨下了碗牛肉麵,你以前可愛吃那個了。」

「嗯。」林星耀不冷不熱地回復,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心思全在剛剛林星漠的話和表情上。

曲蓮有點鬱悶,給了林成一個眼神。

林成笑著把曲蓮手裏的包拿了過去,牽著曲蓮的手說:「親愛的,星耀累了,讓他緩緩。」

他確實累了。

疲憊的不只是身體,還有那顆無處安放的心。

知道自己不該生氣,張青不過是個外人,但正是這個外人,奪走了他最珍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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