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冬睞

          她就像一座孤島。

      在寒風刺骨中於汪洋存活,回首觸及的全是一片空茫。

      耳邊盡是獵獵風聲呼嘯,路過的船隻一如過客,來了又去,從不復返。

      每天在腦海盤桓的那些、一躍而下的畫面,都是輕飄飄的,只要望向窗外,那些朗朗的聲音都漸行漸遠。

      都會離她而去。  

      許薏收拾好東西後,背起書包正欲離去,卻被一隻纖白的手攔住去路。

      她抬起臉,墨黑的瞳仁空洞蒼冷。

      像黑黝黝的槍口。

      伸出手的女孩怵了一瞬,隨即回過神,惡聲惡氣地:「班導讓妳去辦公室找他。」

      許薏安靜的頷首,女孩見狀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終仍一言不發的離開。

      許薏冷靜的看著女孩的背影,食指摩挲著大拇指邊緣,那裡有些起皮,明顯是習慣性的舉措。

      她微微瞇起眼,看向外頭暮色漸沉,一分分染黑。

      陽光不刺眼了,被黑夜捲住,一片霧茫。

      漸漸消失。

      許薏邁出了腳步,走出教室,一路直行後拐了彎,眼前是燈光昏暗的辦公室。

      她仿佛能夠看見黑暗的端倪,蟄伏其中。

      暮色完全消失了。

      虛浮的腳步一步步前進,蒼白過頭的手覆上金屬門把,往下輕壓。

      就在門即將敞開時,許薏的手忽然被拽住,身體因為慣性向後一仰。

      辦公室的門恢復如常,她微微驚訝的站穩身子往後看。

      是那個女孩。

      女孩喘著氣,沒有放手,反而拉得更緊,而後不聲不響的抓著她開始奔跑。

      許薏不明所以,她只能跟著。

      一直到陰暗的角落,女孩才放開她。

      「……顧念?」

      「我讓妳去妳就去啊!妳不能有點判斷能力嗎!他們那群人天天在裡頭幹什麼妳不知道嗎⋯⋯」名為顧念的女孩眼眶微紅的斥道。

      許薏神情平靜,輕輕回了句:「知道。」

      無非是那樣。

      對許薏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很值得意外或者驚懼的事。

      「……許薏!」

      她淡然的態度激怒了顧念。

      顧念覺得自己的所有小心思被看透了。

      這樣的感覺讓她無地自容。

      「妳不必為自己的選擇道歉。」許薏雲淡風輕的說。「我指的是,由於過於痛苦,想拖一個人下水這樣的念頭。」

      「許薏!」顧念尖叫。

      「妳用不著否認。這麼做沒有錯。」她雙手交在胸前倚著牆,眸中依舊無神。

      顧念愣愣地看著她的模樣,說不出話來。

      這個女生冷靜過了頭。一般人在逃過一劫後的情緒可不是這樣,即使是顧念自己,也因為緊張而背脊濡濕,渾身顫慄,可許薏就像是所有事都無法撼動她,如此無動於衷。為什麼?

      許薏這個人在班級裡毫無存在感,所有活動都沒有她的身影,她就是個透明的人,連霸凌者也找不上她。

      顧念是因為不懷好意才刻意看見她。

      她就像埋藏在陰暗處的人。

      冬日的冷風吹進衣袖,鼓起了單薄的外套。

      許薏輕輕壓住,仰頭看了看天色。

      「有點晚了,妳要是不打算將計畫進行到底,我就先走了。」

      她說到做到,見顧念仍出神,許薏調整了背包的位置後默默走掉。

      第二次。

      第一次父母注意到她的存在,往她的頭丟了一塊石頭。有點疼,但沒關係,至少有人發現了她。

      第二次,有個女孩注意到她,想拖她下水,雖然失敗了,但沒關係,她還是被看見了。

      許薏走著走著忽然頓住腳步,一抬頭便看見了月光,清清冷冷。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掌心清晰的紋路,嘴角平直。

      孤島。

      常年掩映在海色霧氣裡,誰也看不見。

      回到家後,許薏進了浴室,右手撩起瀏海,墨色的眸靜靜看著額角上的疤,像在確認它的存在。

      不是幻覺,不是夢境。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

      父母還沒回來,許薏回到自己的房間,褪去校服,手臂上的疤緊緊攀纏著她,是多年前一起車禍的後果。

      車禍並不嚴重,父母都平安無事,只有她蹭破點皮,留了點疤。

      許薏直直的倒在床鋪上,沒有開燈的房裡只有從門窗罅隙透進來的光束,    卑微的積攢不起視物的作用。

      許薏閉上眼,不知不覺陷入沉睡。

      隔天起床頭痛欲裂,估計是沒蓋被子的緣故。

      許薏在床上呆了許久,才慢吞吞的走進浴室打理自己。

      父母沒有回來,不曉得去了哪裡。

      到了學校後,許薏下意識看向顧念的位置。

      座位上空無一人,但書包安穩地掛著。

      她揚了揚眉,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不再掛念。

      不過即便她想不在意,顧念也不會讓她有徹底忘記她的可能。

      自從昨天後,顧念對她的好奇心開始沸騰,正好霸凌者沒到校,她興沖沖地跑到許薏的座位,雙手搭在逼仄的課桌上,眼裡興味盎然。

      許薏蓋上數學課本,眼眸微抬,而後不感興趣的又低下頭,抽出試卷做了起來。

      動作有些溫吞緩慢,題目做得對不對顧念也看不懂,然而這並不妨礙顧念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許薏不理會她,兀自做著題。

      顧念看見了她,她心裡悄然升騰起一絲愉悅,然而緊迫盯人的注視,卻更讓她感受到心頭孤寂的垂墜感。

      她們依舊不相同。

      「許薏,妳其實長得不醜哎。」顧念語意不明的說。

      許薏「嗯」了聲,沒有表示。

      顧念接著說:「妳有點高冷,說話只講重點,成績不上不下,哦,還有,妳總是一個人。」

      「和我一樣。」她補充道。

      許薏終於再次抬起眼,正視她。

      顧念卻遲疑了。

      「可惜如果我和妳走,妳就會被欺負,還是算啦,我再另找一個吧。」

      女孩看上去有些頹喪。

      許薏見狀,困惑道:「妳為什麼會被霸凌?」

      顧念的神色有些慌張,隨即強壓下湧動的情緒,悶聲道:「債務問題。」

      「我爸爸欠了他們家錢,沒辦法,我爸爸死了,我們家申請了拋棄繼承⋯⋯」

      內容有些含糊,但許薏並不是單純如白紙的女生,她幾乎是瞬間明白過來。

      拋棄了財務,卻拋棄不了怨恨。

      好像是注定的因果,有債有償。許薏近乎冷酷的想著。

      「……不過啊許薏,我覺得我們還是能當朋友,妳覺得呢?」

      朋友?

      這個名詞突兀的闖進許薏的思緒。

      所謂朋友,就是關注著的對象是嗎?

      她默然幾秒鐘,手中無意識轉動著的水性筆啪嗒從指尖摔落。

      「隨便。」

      她說。

      她能夠擁有一路追隨的目光嗎?

      許薏事後忍不住苦惱,總覺得這一切如一場盛大華麗的夢境。

      而夢醒,什麼都會消失。

      比起擁有而後失去,不如一無所有至終。

      顧念的存在自此闖入了她枯燥的世界。

      寫試卷的時候她在,上廁所的時候她陪,放學時間會有一道嘰嘰喳喳的聲音追著妳,一切美好到彷彿霸凌者早已消失,彷彿最開始的契機只是個情節工具。

      事實證明,該來的永遠躲不過。

      霸凌者回到學校時,顧念已經習慣了無時無刻來找許薏聊天解悶,也因此當霸凌者歸來,顧念卻沒有反應過來。

      許薏卻反應過來了。

      這是夢醒的號角,擁有而後失去,本就不應該抱有任何期待。

      許薏蜷著縮在外套裡的手指,在交叉路口不動聲色地與顧念擦身而過。

      顧念茫然了一下,隨即在看見霸凌者的剎那會意過來,背脊立刻攀纏了一股麻刺感。

      許薏刻意繞了遠路回到教室。

      又得習慣回原來的生活。她並不失望,僅僅覺得麻煩。

      實際上她並不是沒有想過,只要解決霸凌者,就可以幫助顧念。

      但比起這種英雄主義式的情感衝動,許薏更能明白那是一個巨大的漩渦,而人類趨利避害才是本能。

      她理應屈從本能。

      她必須隱藏好自己。

      許薏捂著忽然發暈的腦袋,待那股感覺消失後,她才慢慢走進教室。

      顧念不在。

      她眉頭微皺,恢復如常的腦袋又開始湧上一陣陣的眩暈。

      有什麼遺失的東西正在破繭而出。

      許薏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校服衣角被抓出一個皺褶。

      飛機轟鳴的聲響由遠而近,籠罩耳廓。

      她瞬間做好了決定。許薏腳尖一轉,朝頂樓飛快跑去。

      在打開頂樓鐵門的剎那,空氣隨著思緒徹底凝滯。

      她試想過所有可能的場景,唯獨不是眼前這一個。

      就連喘息的聲音也不自覺放慢的,如此荒謬而真實的場景。

      Ephemeral,轉瞬即逝的,朝生暮死的。

      幸福是片刻的朝生暮死,轉瞬即逝。

      許薏想起了多年前。

      父母在爭吵中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小女孩在那一瞬間的喜悅噴薄而出,內心的希冀得到了救贖。

      隨之而來的是一顆尖銳的石子砸向她。

      而後鮮血沿著臉廓流下。像一滴無聲的淚,淬了血。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暮色四合,天際蒼涼。

      記憶裡的那一隅,獨獨留給了它。那是最刻骨的。

      許薏忘不掉。

      她頂著冷冽的風,眼眸裡盛滿了霧氣。

      嘴角第一次勾起了嘲諷的笑容。

      「顧念。」舌尖有些乾澀,喉嚨深處彷彿有什麼哽住。

      女孩冰冷的表情慢慢轉過來,腳尖沒有情緒的踹翻了腳底下的人。

      「許薏,妳來了。」顧念不由得發笑。「妳果然很善良,跟這個噁心的世界一模一樣,都是偽善。」

      「妳要救她麼?」

      顧念輕笑著問。

      語氣溫和,神情認真而癲狂。

      許薏渾身散發著風雨欲來的氣息,手指緊緊收攏成拳頭,指甲陷進了皮肉裡。

      「如果妳要救她,那就換妳躺在這裡,而她可以擺脫這一切。妳那麼善良,難道不救她嗎?這麼簡單的事情耶。」顧念笑聲尖銳,一字一句地說著。

      許薏眼眸無波,好似不為所動。

      「妳的戲,演得挺好。」

      顧念愣了愣,收起笑容。

      「妳想說什麼?」

      「妳覺得……我像是已經深陷其中了嗎?」

      「難道不是嗎?」

      「顧念,妳入戲太深了。」

      許薏說完,垂眸看了被霸凌的「霸凌者」一眼,最後一語不發的退出頂樓,一步一步沿著樓梯往下走。

      她就像一座孤島。

      她不需要拯救,也無法拯救任何人。

      這座孤島,也許在下一刻便會沉沒。

      女生瘦削的身影最終停在了第四層樓。

      走廊上一片寧靜,朗朗的聲音在早自習並不存在。

      染了霧氣的眸忽然恢復清明。

      記憶如水灌入了腦海。

      「許薏,妳的父母沒能撐過去。」一身幹練套裝的小阿姨皺著眉頭不帶情緒的說道。

      彼時躺在病床上氣息奄奄的小女孩半睜開眼,蒼白的小臉忽然笑了一下。

      小阿姨沒有注意到,接著說:「車禍的問題我會處理,以後也會養著妳,但我沒時間管一個小孩,從今天起妳要把自己當作孤身一人,妳什麼都沒有了,許薏。」

      小女孩好像聽懂了,黑眸漸漸失去了光亮。

      他們一家都有病。

      父親的躁鬱症,母親的思覺失調,小阿姨的述情障礙,她的妄想症。

      最終,她擁有了所有。

      就像這個世界。

      這個躁鬱的、惡意的、妄想的、冷漠的世界。

      她成為了世界。

      她就像一座孤島。

      許薏俯視著校園。

      磚紅色的操場,渾圓的翠綠的草皮,鐵絲網分割著眼前的景色,場邊正在晨訓的學生三三兩兩,鮮妍的色調混在一起,構築這個光鮮亮麗的世界。

      她忘記了很多事情。

      濡濕的遊魂似乎一直在身畔,遲遲無法離去。

      在她所遺忘的那個世界裡,她將自己埋藏起來,在耳邊無止盡的爭吵裡縮起頭,蜷著身,衣櫃裡、儲物間、門縫,全是她的痕跡。

      在她所妄想出來的世界裡,所有的目光變的霧氣朦朧,從未有人看的見她。可顧念看見了。

      她看見了她,她注視著她,她的重心是她。

      許薏忽然勾起溫柔的笑意。

      「顧念啊……」

        再見了,顧念。

        女生輕輕閉上眼,冬季的風吹散臉龐的髮絲。搖搖曳曳。

        「許薏!妳不可以!不可以!」

      顧念的聲音由遠而近。

      目眥俱裂。

      只是聲音並沒有抵過墜落的速度。

      在最後一秒回望的瞬間,許薏看見了年少的自己,那個她不斷奔跑,眼角的淚成串墜落,嘴巴一張一合,一直搖著頭,大概是在叫她不要走吧。

      顧念。

      妳的存在,是我的顧念。

      許薏最後死在冬天。那個蕭條的肅殺的季節。

      為了殺死她的顧念。

      後來的人們說,那個女同學是神經病,有妄想症,為了殺死她的妄想,於是殺死了自己,真是可怕。

      被埋在深處的日記本裡有一段文字,上頭枯骨般的字跡寫著︰我用思覺失調殺死了我的躁鬱,用述情障礙殺死了我的思覺失調,用妄想擺脫述情障礙,最終,我殺死了我自己,為了殺死我的妄想。

      後來的每個冬天,墳墓生草,蒼涼的季節為寂寥上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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