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Ep.00 天降大任

      「呃,不好意思,可以請妳重新自我介紹一遍嗎?」

      我揉了揉眼瞼,確定隱形眼鏡沒有失焦,然後再次看清手中的履歷表每個字──其實也不用確認,我只是想藉由這樣的動作試圖減緩剛才的衝擊。

      來自會議桌對面那位散發著難以言喻氛圍的女子,若無其事般說出任誰都難以理解的內容所帶來的衝擊。

      對方點了點頭。閃著銀光的白色長髮隨之擺動。

      如果僅僅看髮色的話,或許會誤以為白化症;但女子的膚色仍微微泛著粉紅的淺橙色,相對高挺的鼻樑與深邃的眉骨,不排除有混血的可能。長髮之下露出了與髮色相比有些突兀的黑色雙眼──如果我有實際見過黑珍珠的話,大概會用那種華麗的瑰寶形容她的雙眼,遺憾的是在我經驗中如此漆黑又閃耀光澤的黑色球體只能聯想到珍奶裡的木薯圓──或是鳥類眺望遠方的銳利目光。

      她再次用讓人聯想到微風穿過山林般的聲音說道:

      「是。我叫瑪熙萊,來自諾‧茨達爾,在阿拉揚接受教育,加入了瑪哈蕾歐教導的唱詩班,所以對唱歌產生興趣,從阿拉揚離開後成為吟遊詩人──」

      「好、停!」

      我伸手打斷了對方的發言。

      銀髮女子講的內容跟我手中的履歷表一字不差;也正是因為一字不差,才讓我感到無所適從。

      雖然目前我在公司的業務範圍只負責日本、韓國、香港跟中國等東亞地區,但憑藉我還算不錯的地理知識,至少沒聽過「諾‧茨達爾」。

      「我的意思是,呃,」我揉了揉眉頭:「妳可以『真實地』自我介紹一遍嗎?」

      她歪斜著腦袋,眨了眨眼,彷彿無法理解我的意思。

      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女子也用著看到珍禽異獸的表情望著對方。

      ……難不成是「下面」已經知道這種情況,才把她們兩人丟包給我嗎?不對,指定我成為專案負責人的是董事長,且當時看高藥師的表情也十分錯愕,應該是不知道會發生這種狀況。

      然而「下面」的人事部總不會不知道吧!

      但正是錄取這兩人的那位人事部員工離職了才會把我叫來啊!

      我在心中長嘆一口氣。

      回想著莫名其妙攤上這件事的緣由。

      「信洋製藥、安州製藥、日吉農業等,及其他五個廠商都來信推銷錠狀維他命相關產品,正生工業、阿蘇百福堂、曉藥化學工業,則是來推銷口罩、溫度計,以及……包含肛門塞劑在內的各式感冒藥等。各家的報價不同,大致上都提高了百分之十至百分之二十左右,詳情如發到各位的E-Mail附件所示。」

      我一邊說著,一邊滑過手上的平板電腦,到簡報下一頁的柱狀圖,同步投影在會議室的大布幕上。

      「另外,若草醬油的中里部長還在等待我方的回應。對方表示如果入貨兩櫃以上,則願意降價一成。山彥物產表示不願意降價。」

      一口氣報告完畢後,我抬起頭環顧會議室四周,幾乎所有人都低頭看著自己的筆電、平板電腦或手機,沒人在意我講了什麼東西。

      唯獨坐在主席位上的那位老人家。

      雖然已經把頭髮染黑但仍蓋不住髮根的灰白、皮帶失效後不得不用吊帶拉起被大肚腩壓迫的褲頭,還有那硬是要繫在肥厚脖子上的領帶,比起普通的「穿著」,更像是象徵著「地位」。

      不擅長使用電子產品的董事長,拿著我剛剛列印出來的紙本資料,單手扶了扶金框的老花眼鏡:

      「CFR嗎?」

      「若草醬油是CFR且FCL。其他廠商為FOB跟LCL。」

      聽到我的答覆,董事長抿了抿嘴:

      「趁著疫情故意漲價嗎?」

      「日本方面給的理由,是因為原物料短缺。」

      當然,倘若真的是原物料短缺,日本廠商根本不會急著來信兜售這些維他命、口罩之類的保健醫療產品。

      去年年底,中國武漢爆發了不明的嚴重傳染病。

      現在聽說已經從湖北迅速擴散到四川、湖南、江西。

      幾乎全世界都認為,正如近二十年前的SARS,台灣將成為中國之後第二個最嚴重的感染區。

      政府也正在商議對策,積極防範病毒入境。

      然而對於保健醫療產業,沒有放過這筆災難財的道理。特別是幾乎沒受過SARS波及、作為我們主要供應國的日本。

      「口罩的消耗量非常慢,保質期久且非常佔空間,紫菀堂的庫存還留有前年進口的口罩,沒有必要加購。」

      從自己的筆電螢幕後方抬起頭的,是耳旁兩遍剃短,頭底梳上油光的男子。如果不是身上跟所有人一樣穿著正式的西裝,他的髮型或許更適合出現在夜店。

      見到他的發言,在場其他人都一臉「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的表情。

      ──畢竟,依照慣例,董事長總是無條件同意那名男子的說詞。

      然而今天,一名戴著厚重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突然發話道:

      「高藥師,我們沒辦法預料疫情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依照當年SARS的經驗……或許因為你太年輕所以不知道,那個時候,口罩、溫度計、感冒藥、維他命,以及各式各樣宣傳可以增加抵抗力的保健品都會被清掃一空,儘管現在庫存還剩下不少,就算報價多了百分之二十,我們也應該趁現在多進口一些。」

      男子環視了會議室一圈:

      「畢竟,說不定日後會以三倍,甚至以上的價格賣出。」

      危機,是轉機,也是商機──對於我們這行來說,「傳染病」並非瘟神,而是財神。

      「但是,」

      面對刻意在話中透露年資來壓迫自己的對方,高藥師僅僅是露出人畜無害般的微笑:

      「我們並不確定這次中國發生的傳染病,會不會跟SARS一樣,不是嗎,鄧部長?」

      這正是重點所在。

      伊波拉、MERS、H1N1……這個世界上所有地區每分每秒都有著各式各樣的流行病肆意傳播著。

      這次發源於武漢的不明肺炎,儘管在中國各省都傳出疫情,但在那個消息不透明的國度,誰也不知道這次的傳染病到底嚴不嚴重。即使是聽說發生病例的廣東,還是可以看到一群民眾在媒體鏡頭前歡笑道「有政府,我們不怕。」

      也就是說,在這個時間點貿然向日本廠商訂購一大批漲價的維他命、醫療保健相關商品,倘若疫情在短短幾個月內被撲滅的話,對我方而言是莫大的虧損。

      這也是這場「上面」跟「下面」高層召開臨時會議的主因。

      「此外,鄧部長,即使我們想要防範於未然,但我們的倉庫空間有限,現在還有許多貨櫃停留在海關沒有去拉……」

      「那也是企劃部擅自採購了許多賣不出的商品導致的,不是嗎?」

      負責營銷部的鄧志鴻部長,儘管面無表情,但言語中充滿著對於企劃部高家煒藥師的輕蔑。

      「紫菀堂必須提供客戶在紫菀堂有更多類型的商品可以選擇……我們的同業不也是除了藥品、化妝品跟保健食品之外,會賣一些生活小物嗎?」

      「那種不是我們的同業。」

      鄧部長提高聲調:

      「我們是藥妝產業,不是百貨商。高部長,你應該沒忘記自己是藥師吧?」

      董事長輕咳了一聲,打斷了雙方的爭辯。

      鄧部長悻悻然地低頭沒入筆電螢幕後面。

      高藥師面不改色地掛著微笑。

      至於在場其他人則是一臉「看吧,確實沒有什麼話好說」的表情。

      會議室又恢復了寧靜……或者說,死寂。

      這種「會議」到底有沒有召開的意義……恐怕沒有人知道。

      「阿賢,你怎麼看?」

      「誒?」

      突然被董事長點名的我,急忙滑開自動關屏的平板電腦,清了清喉嚨:

      「嗯……以榮杏目前的庫存,維他命跟保健品才在年底清關一次,所以倘若疫情不嚴重……或說一年之內緩和,應該不必追加。溫度計因為不是消耗品,但正如鄧部長所言,疫情期間可能會有大量的需求,溫度計本身也沒有保存期限的問題,所以我個人認為可以考慮進貨。至於口罩,儘管紫菀堂跟榮杏都有庫存,然而我們無法確定疫情期間會消耗到怎樣的程度,所以提前進貨會比較保險。」

      我對SARS的印象不深,但好像也是在一年之內解決的吧?只要能撐過一年,去年進貨的量即使銷量增加一倍仍綽綽有餘。事實上,去年我還反對一次進那麼大量的維他命,不過日本方面打著「多買多折扣」的策略,仍讓董事長樂意在訂單上簽字。

      董事長點了點頭,不過似乎仍在考量著什麼。

      「董事長,」

      坐在我身邊、西裝筆挺且一臉文質彬彬的男子單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細框眼鏡:

      「我們跟正生工業之前才因為眼藥水的案子有糾紛;對方的態度相當強硬。曉藥化學長期跟我們在貼布上有合作過,雖然銷量不盡人意,應該有比較多的談判空間。至於紫菀堂的倉庫空間,」

      他斜了高藥師一眼:

      「紫菀堂要想辦法消化滯銷的產品,一直停在海關不拉貨也不是辦法。」

      高藥師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反駁,但看了看董事長還是選擇把話吞回去。

      看來即使高藥師有再大的膽量,也不敢在董事長面前忤逆我們這些「上面」的人。

      董事長把手上的資料跟報價單攤放到桌上:

      「跟曉藥化學說,口罩如果漲價,我們進兩……三萬盒;如果不漲價,我們就進六萬盒,再進他們的溫度計兩千盒。其他廠商的產品都算了,醬油也是。紫菀堂自己進的醬油都賣不出去,不必再進新的醬油品牌。」

      「了解了。」我點頭答應,並用觸控筆在平板上記錄下來。

      儘管沒有點名,但跟日本廠商交涉、談判本來就是我的業務範圍。通常都是我處理到可以進貨的階段,才會轉給紫菀堂的採購部,交給他們下單。

      「董事長,」

      高藥師把看似準備解散的會議強制延長:

      「紫菀堂的銷量確實不如預期……這方面,我們之前討論過了,單純靠跳顯網頁的行銷,效果十分有限。」

      鄧部長的眼皮微微抽動了一下。畢竟這是拐著彎責難營銷部的行銷不力。

      詳情我不太清楚,不過似乎是先前紫菀堂在研議是否要投放電視廣告、捷運車廂廣告還是網路廣告之時,因為預算問題最後只選擇跳顯網頁廣告。

      效果好不好我不知道,但確實讓我逛網頁時,經常對於紫菀堂的跳顯廣告感到煩躁。

      「再加上疫情的關係……可以預見至少短期內,國外遊客會大幅減少。如果不另闢蹊徑、開拓市場,我方將承受難以估算的虧損。不過幸好,先前提出的行銷專案,或許有可能降低虧損。」

      看來也是上次紫菀堂他們內部討論的內容。

      對於「下面」的事,我們「上面」通常不干涉。

      倒不如說,其實我們不知道、也不是很在乎「下面」在幹嘛。

      高藥師咧齒而笑:

      「企劃部提出的『Vtuber專案』已經準備就緒。這會是紫菀堂……不,是這個產業界跨時代的行銷模式。我們一定能掌握先機優勢。」

      雖然不知道「下面」在幹嘛,但十之八九又是高藥師在胡搞瞎搞。

      「人事部之前已經面試、錄取了兩位即將擔任『Vtuber』的新人,美編的形象宣傳圖已經完成最後的校稿,網管部也把所需要的宣傳平台帳號都註冊好了。」

      ──「只等董事長一聲令下」的意思。

      明明實質頭銜僅僅是「企劃部部長」,但說高藥師是紫菀堂這間公司的地下董事長也不為過──高藥師完全可以略過董事長,指揮各部門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這些「企劃」背後支出的預算也都是高藥師負責請款。

      到底申請的預算跟實際需要花費的金額相差多少,沒人敢說,也沒人敢問。

      再三強調,那些畢竟都是「下面」的事,跟我無關。

      ……理應當如此。

      董事長翻了翻應該是高藥師遞上來書面報告,看似不感興趣地攤放桌面。他垂著嘴角,摘下老花眼鏡。看來一上午的會議讓老人家有些疲憊。

      「彼个啥貨V專案,就予你負責吧。」

      他把書面資料推到我的面前。

      「阿賢。」

      ……蛤?

      不光是我目瞪口呆,就連剛才滿臉自信的高藥師也僵住了笑容。

      在我還沒答話之前,高藥師搶先說道:

      「董事長,這個專案是為了推銷紫菀堂的商品……」

      「紫菀堂產品大半是榮杏供應,而且我看恁逐擺攏為著廣告宣傳吵家揦宅……」

      已經懶得講國語的董事長嘆了一口氣,從主席位上站了起來。而我們所有人也同時如反射動作般站起身。

      他提了提褲頭:「就焉爾決定啦。小高,把彼个專案資料予阿賢,我來去歇睏。」

      會議室裡的人目送著董事長離開。

      我則跟高藥師面面相覷。

      ……董事長,你這是哪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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