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直玩到傍晚閉園時才離開，回程的巴士裡，司機調暗燈光，所有人的臉都沉入黑暗，唯有窗外流光不時劃過。林文羽把雙人的位子讓給黃曜曦和何雪岑，獨自坐下，沒一會就閉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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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雪岑半靠在黃曜曦肩上，輕聲問道：「你今天玩得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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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很久沒有這樣出來走走了。」黃曜曦放輕聲音說下去，「但是雪岑，以後不要再這樣沒有約好就跟我出來，對我朋友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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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雪岑馬上側過頭，「我去台中念書後就好久沒有看到你了，我很想你，你不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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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輕輕回道：「我當然想妳，但今天是我和文羽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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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雪岑笑靨逐開，選擇性忽略下半句，聲音輕快起來：「那以後我們要常常約見面，下次我們兩個自己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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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到回答，何雪岑直直盯著他，忽然伸出手，在黑暗裡摸索地握上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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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立刻抽出手指，下意識回頭看一眼，確認林文羽動也不動、顯然已經熟睡，才開口：「雪岑，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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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裡，黃曜曦望著她委屈的神情，欲言又止。自從在社團相識後，何雪岑是他在高中裡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也是他唯一可以嘻笑打鬧的同齡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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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始終有條無形的界線，雪岑不斷往前靠近，他卻總是在線的另一端遲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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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情愛，卻又知道他對雪岑沒有跨越界線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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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岑顫聲問：「⋯⋯我們之間沒有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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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岑，妳是我很珍貴的朋友，我不想要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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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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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想避而不談，無奈何雪岑執拗地盯著他，他避開她視線，淡淡回答：「我不懂什麼是喜歡，也不想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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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八年的人生裡，喜歡是太稀有的奢侈品，他從未接收過，當然更不懂得如何給予。唯一能稱之喜歡的是雕塑，但也在被宣告沒有錄取的那一刻，變成了比不曾喜歡還要撕裂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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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他，喜歡是弱點，是像黃曜初那樣有餘裕的人，才能擁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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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懂喜歡，總有一刻，你的心會告訴你答案。」雪岑低聲道，「我握住你手的那一刻，你的心告訴了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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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心臟猛然一震，陌生的悸動如戰鼓，零星的鼓點迅疾匯集成陣，密密麻麻砸碎他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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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大理石被震碎結構，雕刻雛形第一次從石脈的肌理中浮現，他心底那個最隱蔽的夢，驟然見到了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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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被握住手時，他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是確認林文羽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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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就是喜歡嗎？不，這不過像孩子握緊手中的糖果那樣，盡是佔有與執念。喜歡一個人應當更純粹，更熱烈，他不能拿這種半吊子的情感，輕率地稱之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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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深深呼吸，把乍現的滾燙情感盡數冷卻，封進心底，表面上還是沒漏一絲痕跡，「雪岑，抱歉，我們只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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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雪岑深深吸氣，好一會才再開口：「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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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車程無人說話，客運開進市區的第一站，何雪岑就匆匆說了再見，先行下車。車子開走時，黃曜曦從車窗望見她用力擦了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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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吵架了？」身後，林文羽剛剛睡醒的聲音含含糊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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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回過頭，起身換到林文羽身邊空的位子，「沒有，把一些事情說清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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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應了一聲，眼睛又緩緩闔上，黃曜曦望著她的睡顏，像是想要從她臉上找到什麼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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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越想越亂，最後還是收回視線，拿出手機。他好奇林文羽寫的願望是什麼，既然她都給他看了，應該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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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程式掃過選取的圖片，人工聲音在耳機裡唸出了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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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才剛平緩的心跳，再一次失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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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掃描了一次又一次，朗讀軟體說出的話卻仍都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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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怎麼可能會寫出這樣的句子，會不會是軟體翻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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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握著手機，手指顫抖著。不想有一絲一毫誤會的可能，他在腦中快速搜索一遍人選，最後點開木工師傅的聊天室，上次去工作室時交換了聯絡資訊，這是他現在唯一想得到、百分之百會如實告訴他答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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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幫我看看，這句話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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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剛好在線，回得很快：「你是在開我玩笑嗎？不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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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黃曜曦的狀況，黃曜曦只得回道：「我怕看錯，上面是寫『總有一天，我想成為你深愛的翅膀，帶你逃離悲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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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是寫這樣沒錯，但你小子是在跟我炫耀收到告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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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覺得這是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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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像什麼戀愛導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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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氣呼呼地下線，沒有再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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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握著手機，半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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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疼，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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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望還在睡著的林文羽，下意識伸出手，又遲疑地停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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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敢在寄託在作品裡的翅膀，怎麼可能真的能降臨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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