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羽被那眼的兇蠻震懾住，反射性想後退，黃曜曦已經大步迫近，「妳憑什麼這樣問我？妳把我當什麼，研究對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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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愣，脫口道：「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幫助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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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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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惡意就可以刺探我的隱私嗎？」黃曜曦遽然打斷，爆起的青筋蛇一樣攀在頸上，「我媽為了我好才把我的雕刻都丟掉，而妳是為了我好才這樣試探我，看樣子，妳和我媽可以做好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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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直直望著黃曜曦的雙眼，裡頭鋒利的痛苦幾乎要滿溢而出，他大口喘氣，忽然回身揮落桌上高高疊起的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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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天動地的撞擊聲嚇得林文羽渾身一震，門外也馬上響起黃母的聲音：「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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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黃曜曦又被罵，提高音量說：「我不小心把書弄掉了，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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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黃母不可能輕易放過，還是打開了門，林文羽及時蹲下來，裝作在撿拾的樣子，「抱歉，我馬上就會收拾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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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母狐疑地望向他們，明眼人都能看出黃曜曦此刻正在強忍怒火，她皺眉追問：「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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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抬頭，恰好黃曜曦低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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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短短一秒，兩人眼神在半空交會，林文羽讀懂了黃曜曦沒有說出口的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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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告訴他媽媽閱讀障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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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整思緒站起身，故作嚴肅地對黃母微笑，「沒事，這次期中成績不好，我念了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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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母馬上被轉移注意力，回頭怒瞪兒子，「你活該，考那什麼成績？你不丟臉我都覺得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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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故意接口：「那我們就把握時間開始上課了，還有很多進度需要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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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母這才甘願關門離開，她一走，林文羽正要開口，黃曜曦卻大步過去，一把摀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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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用力按住的觸感滾燙乾燥，她起初不明就裡，幾秒後，才聽見黃母穿著拖鞋的腳步聲音輕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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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放開手，俊秀的臉上怒意猶存，還有冰冷的失落凝結在擰起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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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對他自己，還有對眼前的一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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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林文羽低下頭，黃曜曦沒有回答，任憑她繼續說下去，「我只是想，如果你真的有閱讀障礙，可以和你媽媽說。學校現在有很多特殊教育的措施可以申請，如果你是需要更多時間讀字，去申請考試時間延長之類的措施，總比你現在這樣硬撐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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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妳到現在都看不出我媽是什麼樣的人嗎？」黃曜曦輕輕扯了下嘴角，「跟她說了也不會相信的。不過，不只她，誰會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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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回書桌，把上次林文羽留下的作業本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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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顫抖地翻開，裡面的字跡歪七扭八，比剛學字的小學生還潦草，而且字不成字，部首亂飛、偏旁飄移，一個字散得七零八落。儘管如此，每一筆卻都寫得極其用力，或是塗改了好多次，才寫出正確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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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伸給林文羽看，起初林文羽沒懂，幾秒後才辨出手指上密密麻麻泛紅的舊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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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家教我每寫錯一個字，他就用衣架打一下，打得外殼的塑膠皮都裂了。他說這是偷懶，打多了就會了，根本沒想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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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渾身發抖，因為黃曜曦竟是在笑，笑得古怪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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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太靜，可以聽見房裡冷氣低沉的轟鳴聲，幾秒後他再次開口，聲音也同樣低沉空洞，「如果是前幾週，我跟妳說我讀不了也寫不了字，妳會信嗎？老師，我不需要妳的道歉，妳只要回答我這個問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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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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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她媽媽也有這樣的症狀，前幾週她唯一想的，都是黃曜曦有多麼不認真不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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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著黃曜曦不知用了多少時間才寫完的作業本，手足無措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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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淺淺笑著，笑裡有滿滿的嘲弄，「妳是第一次教到這麼沒救的學生吧？所以快滾，快去找我媽辭職，不然我會成為妳家教經驗的污點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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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曜曦推開她，彎腰撿起那堆他可能看不懂多少的教科書，重新疊起分明的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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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影被埋在壁壘之後，單薄地映在窗外墨黑天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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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這一幕和林文羽年幼時常見的畫面隱隱相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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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親忙於工作不常在家，媽媽常常誤讀學校的資料，漏簽回條、漏準備學校用品是家常便飯，剛上小學、不太識字的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老師質問為什麼沒準備時，如實回答因為媽媽看不懂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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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對於閱讀障礙還所知甚少的年代，老師以為是她的藉口，狠狠罵了她一頓。林文羽委屈地回家哭訴，媽媽只好在她都睏極入睡後，坐在窗前就著昏黃的書桌燈，逐字一遍遍吃力地閱讀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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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一樣是一片孤寂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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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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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與同情的不忍交織，林文羽衝動地繞過書堆，直視黃曜曦冷峻的側臉，「我相信你、我會聽你說，我會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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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撐著臉，沉沉嗤笑，「妳以為自己是什麼聖母嗎？我說過，妳幫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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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羽像是要證明什麼般，一字字說：「這一切可能沒辦法馬上改變，但我會陪你，慢慢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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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黃曜曦冷笑的神情看得出來他不信，或許以前已經有許多人說過類似的許諾，但最後都頭也不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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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著那樣抵觸的視線，她還是義無反顧說出口，「我們約好了，黃曜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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