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聽話,別任性

      「所以,從你入住隔天開始到現在,那隻貓每天早上都坐在窗台等著給你驚喜?」

      「什麼驚喜……明明就是驚嚇!」聽見友人居然使用「驚喜」這般美妙的詞彙來形容那隻黑貓帶來的各種東西,我立刻出言糾正,「我後來都沒再餵牠了,為什麼牠還一直跑來啊?真的是搞不懂這些動物在想什麼。」

      「可能覺得你是會給牠食物的好人,所以用這種方式回禮?」

      「我不需要這種好人卡跟回禮……」

      「別這麼說嘛!雖然送的東西在我們看來挺可怕的,但有不少網路文章都說貓送這些東西代表牠想照顧你,所以才把辛苦抓到的獵物叼來給你。」

      「怎麼聽起來像是牠看不起我,覺得我一個人生活會餓死?」

      「呃、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這樣,但你要想,貓是眾所皆知的傲嬌,把牠想像成人類的話,大概就是會一邊把禮物推到你面前,一邊嘴硬地說『哼,我才不關心你呢!只是你默默死掉的話會給很多人帶來困擾,說不定還會鬧上新聞浪費社會資源,所以善良的我才勉為其難照顧你一下,可別自作多情』的類型──這樣想,有沒有突然覺得好像能接受了?」

      「完全沒有。」

      鑑於各種尺寸的蟑螂身影始終殘存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先別管始作俑者是不是傲嬌了,就算是我的理想型,也別指望能夠得到我的原諒。

      「不然你找一些東西擺在窗台上把空間佔滿?」

      「我試過了,結果牠直接踩過那些東西繼續丟。」還因為有雜物墊高,導致送上門的「驚嚇」在視覺感受上比平時更靠近,讓我一早剛拉開窗簾就被嚇得睡意全消,「如果要擋住牠,大概得把東西堆到遮住整面窗戶,但那樣房間採光也會受到影響,而且還要確保窗台能承受那麼大的重量,或是堤防東西掉下去。」

      「那還是算了吧,聽你這樣說就覺得有夠危險的,被鄰居檢舉也很麻煩。」

      「嗯,只能努力習慣了。」

      如此感嘆的同時,我不由慶幸自己在父母嚴厲的管教之下,早已學會如何逆來順受地生活,雖然這麽做也意味著我需要放棄一部分的自由,但我原本在家裡就是位居金字塔底層的人,能夠在有限的範圍內享受生命的美好就該知足了,否則因為一時的衝動冒險反抗,換來的搞不好只有更多束縛。

      就像是小時候的我在早上吵著想多睡一會兒,不肯跟父母出門拜訪親戚,結果被勒令以後最遲要在晚上十點前回房休息,從此失去深夜的自由時光,即使長大成為高中生也被要求繼續維持早睡早起的好習慣,除非提出需要讀書或寫作業之類的正當理由給父母審查,並得到他們的批准,不然都必須準時熄燈睡覺。

      因此,我一點也不想大費周章去抗爭,更別提現在迫使我退讓的對象還是一隻聽不懂人話的野貓,根本就連最基本的溝通都辦不到。

      「你真行,能習慣這種事……」

      上了大學才認識我的友人對於那些過往一無所知,顯然沒辦法理解我怎麼能容忍用蟑螂當作一天的開始,光是想像就為此感到毛骨悚然。

      見狀,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過來人的口吻裝模作樣地鼓勵:「加油,只要經過艱苦的修行,你一定也可以。」

      可惜聽聞這番肺腑之言,友人的反應卻是向我送來一記白眼,並堅定表示拒絕:「不需要,我才不要過那種苦日子。」

      而我則是揚起淡淡的淺笑,狀似無心地續道:「年輕人,很多時候就算大聲說『不』,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別唱衰我!」

      面對友人的抗議,我用幾聲輕笑予以回應,順勢藉此掩蓋偷偷摻雜在話語裡的怨氣,讓剛才的發言聽起來像是純粹的玩笑。

      結果似乎還算成功,至少身邊的人對於埋藏在字裡行間的情緒表現得毫無所覺,兀自拋來新的話題,向我詢問道:「說來,你有打算參加迎新宿營嗎?」

      「沒有。」

      「欸?為什麼?」

      「宿營辦在平日,要去還得請假。」

      「我記得主辦的學長姐有說會把參加者名單交給系上老師,頂多只有通識課要自己請假吧?而且那些通識課也不太重要,老師幾乎都沒在記曠課,直接翹掉也行。」

      「但缺課很麻煩。」請假事小,重點是會跟不上課程進度,「平常有在認真聽課的人本來就很少了,大部分的人又都要去宿營,我也跟著去的話,回來大概很難問到課程內容,進度會跟不上。」

      「你是大學生吧?」

      「怎麼了嗎?」

      「都讀到大學了,誰還管課程進度啊!」友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像是看見某種異類,「很多老師平常也沒教得多認真,缺一次課還好吧?又不是國、高中趕進度,請一天假就要補一堆作業。」

      我懊惱地蹙起眉頭,心裡不得不承認友人說得沒錯,但想到自己可能因為一時貪玩而錯過課程重點,就覺得不能容忍自己如此放縱。

      「上大學一樣是在讀書,就算學習風氣不像以前那麼有壓力,我覺得還是應該以課業為重,而且給老師留下好印象,說不定能在成績上加一點分。」

      「……好吧,你開心就好。」

      一如剛才無法理解我的忍受力,友人此刻對於我所抱持的觀點明顯也是難以苟同,但他並不打算繼續辯駁,而我也跟著改以輕鬆的語氣隨意說道:「反正我本來就不習慣那種場合,在學校等你帶土產回來也不錯。」

      「那我到時候看有什麼好吃的,盡量多買一些回來。」

      「嗯,麻煩你了。」

      開學後一個多月,新生基本已經適應大學的步調,也逐漸熟悉哪些老師的課可以隨便翹,讓本來就因為選修課程有所不同而略顯疏遠的同學關係更加四分五裂。除了要好的朋友以外,我平時幾乎不會跟其他同學有什麼往來,甚至可能連見面次數都屈指可數,論起熟悉程度,恐怕還不如每天準時跳上窗台報到的黑貓。

      「喵!」

      「唉……」

      聽聞貓叫,我下意識嘆了口氣,順手抽起幾張衛生紙,同時做好心理準備,拉開窗簾面對今日份的慰問──嗯,是最小隻的那種,太好了。

      我默默打開窗戶,用衛生紙包住送來的禮物扔進垃圾桶,而後望向端坐在稍遠的位置監督我取件的黑貓,目送牠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正式迎接新的一天到來。

      簡單梳洗過後,我換上外出服前往學校,直到走進比往常還要缺乏人氣的教室,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今天是大家出發去宿營的日子。

      「只有你嗎?」這堂課的老師總是姍姍來遲,看見平時好歹會有五、六個人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人,也是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怎麼沒去宿營?」

      「興趣不大,所以留下來上課。」

      「嗯……」可能鮮少遇見不貪玩又重視出席率的學生,老師應聲過後便似是在思索什麼令人困擾的難題般,露出苦惱的神情,沈默良久才接著開口:「謝謝你特地來上課,但請假去宿營的人這麼多,恐怕也不方便講新的進度,要不要我幫你加一點出席分數,今天就直接下課?或是從開學到現在,你對課程內容有什麼疑問?可以趁現在提出來,我仔細講解一下。」

      我感到無言以對。

      雖然早在上週聽見系上老師一個接著一個宣布宿營這幾天直接停課時就有所預料,但沒想到就連通識課的老師也因為出席人數過低而不打算上課,真是不知道該感謝他們為學生著想,還是該為自己付出的學費流淚。

      最後,我向老師提了一些問題,但解說起來終究用不到兩堂課的時間,因此還是獲得出席率加分跟提早下課的福利。

      接下來的幾堂課都是宣布停課一週的系上必修,也就是說我今天已經沒有繼續待在學校的必要,不管想做什麼都可以,但我看著校門外廣闊的世界,卻感到一陣茫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結果明明擁有大半天的假期,仍是默默走進校內圖書館自習,度過無所事事的一天。

      ──叮!

      在我收拾隨身物品,打算離開圖書館去吃晚餐時,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亮起,似是有人傳來訊息。

      解鎖螢幕,我打開顯示有十幾則未讀訊息的通訊軟體,發現都是來自同一位友人的聊天視窗。收到的訊息內容大多是宿營活動的趣事分享,夾雜少量食物跟風景的照片,從中午就陸陸續續傳到現在,此刻總算被專注在課業上的我察覺。

      友人:終於看訊息啦?

      注意到已讀標示,友人立刻傳來新的文字訊息。

      我:嗯,剛剛一直在自習

      友人:你真的很誇張……

      我:宿營好玩嗎?

      友人:還行吧!

               如果能跟著瘋起來應該挺開心的,但我沒辦法,已經累了

      我:聽起來還好我沒去,不然肯定後悔

      友人:你的話,應該會

      看見友人這麼說,我總覺得心裡某處稍微平衡了一點,能夠站穩立場,肯定自己拒絕去宿營是正確的選擇。

      友人:學校今天怎麼樣?我記得通識課沒有停吧?

      我:就照常上課,不過老師顧慮出席人數太少,沒有教新的東西

      友人:也太好了吧!

      我:我倒是為自己繳的學費感到不值

      友人:唉

               認真是好事,但你偶爾也該放鬆一下

      我: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有分寸

      友人:(懷疑的眼神)

      我:喂……

      友人:好啦,我這邊要準備移動了,晚點聊

      我:晚點也別聊了,你早點休息

      友人:我怕你寂寞啊

      我:並不會

      友人:哈哈哈

               那就等我回去再聊吧!

               我聽同學說,在你住的地方附近有一間便宜又好吃的麵店

               找時間一起去吃?

      我:嗯,等你回來再約

      結束閒聊,我往上翻看起洗版聊天視窗的照片──入鏡的同學都笑得格外開心,絲毫不見團體行動導致的疲態,反倒是擁有一天自由時光的我從手機螢幕的倒影發現自己滿臉倦容,雙眼也隱隱泛痠,身體更是因為久坐而僵硬難受。

      對此,我不禁沈重地嘆了一口氣。

      隔天的上課狀況基本與昨日無異,通識課沒有新的進度,系上的課程則是直接放假──唯有一堂必修例外。

      「你們每個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同時也有選擇不來上課的自由。宿營那天只要有人出席,我就會照常上課,也請選擇不來上課的人尊重來上課的同學享受應有的權利。」

      身為系上最嚴肅的教授,早在聽說宿營時間跟他的課程有衝突後,便向全班如此宣佈,讓選擇留下來上課的我感覺自己難得受到重視,而教授今天也確實遵守承諾,一如往常地認真備課與教學,授予出席者繁多的知識。

      「你怎麼沒去宿營啊?」課程結束後,教授向坐在第一排的我搭話,問起這兩天見到我的老師都會好奇詢問的事情。

      而我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我對這類活動沒什麼興趣。」

      「哦?真難得,平常升上大學,大家聽到要出去玩都特別熱絡。」

      「今天都只剩五、六個人出席了,還不夠熱絡嗎?」

      「前幾屆學生聽到要去宿營,頂多只有一、兩個人出席,你們還有五、六個人留下來上課已經算非常多了。」

      「可能我們這屆相對來說比較不愛熱鬧。」

      「那你這兩天都在幹嘛?應該大部分的老師都停課吧?」

      「我就有課上課,沒課就去圖書館自習。」

      「……真的?」

      「真的。」

      「沒騙我?」

      「沒有。」

      「在圖書館自習一整天?」

      「從第一堂課結束之後,自習到晚上六點。」

      「你這樣還算是大學生嗎?」

      面對教授的質疑,我忍不住笑出聲,畢竟這位教授平時在課堂上給人的感覺格外嚴厲,沒想到私下聊天時的說話方式這麼有趣,還懂得適時吐槽。

      「大學生就別一天到晚想著讀書,多出去外頭走走。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過去十二年已經讀夠多書了,上大學就好好去體驗生活。」

      「教授,你這樣勸學生對嗎?」

      「有什麼不對?」教授似乎真的不認為自己的說法有錯,「讀書是為了升學,如果你已經確定將來要考研究所,那的確需要多花一點時間讀書,也要維持成績,但沒有的話,你就去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有好好體驗生活,才能在生命中學習跟成長。」

      「好,我等一下就去玩。」

      雖然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麼玩,但至少我知道這樣的回答能讓教授感到滿意。

      「沒錯,快去玩吧,下週見!」

      「下週見。」

      我揮著手,目送教授舉步離去,獨留我一人在空蕩蕩的教室裡思考接下來該怎麼打發時間──總之,「玩」是不可能的。

      教授的發言令我訝異,但從前也不是沒聽過長輩慫恿我出門玩樂,特別是我的父母經常在學校放長假時關心我怎麼整天窩在家裡。

      「多出去走走,一直待在房間會悶出病。」

      「平常要多動才能保持身體健康。」

      「你都不會想出門嗎?」

      諸如此類的勸說持續了好幾年,終於在某一年暑假,因為新認識的朋友積極邀約,我便鼓起勇氣向父母接連遞交外出申請,假期剛開始不到兩週,就有一半的時間都跟朋友出門晃蕩,雖然會在晚餐時間回家,但如此頻繁地出遊終究惹惱了父母,讓我在嘗試遞交新的外出申請時遭受一番責罵。

      「三天兩頭往外跑,暑假作業都不用寫了?」

      「你那個朋友成績好嗎?不用讀書?」

      「人家夠聰明,成績也好,所以不用花太多時間讀書,但你有那麼優秀嗎?」

      我自認被罵得委屈,因此也嘗試反駁,低聲下氣地請他們稍微回憶一下,過去幾年不斷勸我出門的人正是他們自己,結果顯然刻意放低姿態也無法避免觸怒父母,話才剛說出口,便換來更加猛烈的指責。

      「之前是叫你多出去走走,讓身體活動一下保持健康,不是叫你一直跑出去玩!」

      「朋友找你就什麼都好,我們找你去爬山、採購、聚餐就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以後叫朋友養你算了!」

      「只知道吃喝玩樂,不會幫忙做事,明天跟我在家大掃除!」

      一切終究是我的錯,都怪我只注意到話語的表象,沒有察覺其中真正的含義,所以受到斥責都是我活該,未來父母在審核我的外出申請時變得更加嚴格也是我自找的。

      鑑於以往的經驗,此刻的我反覆告訴自己別把教授的勸說往心裡放,那只是他為了延續話題才隨口胡謅的渾話,畢竟天底下怎麼可能有師長希望學生放下課業出門玩耍?

      漸漸地,長年飽受壓抑而容易躁動的心緒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說服中恢復平靜,不再思考能去哪些地方放縱,乖巧地重拾自律,並斥責起自己事到如今竟然還是這麼愚鈍,隨隨便便就受到教授慫恿,完全不懂得記取教訓,面對長輩流於形式的開明態度怎麼依舊抱有錯誤的認知,妄圖相信美好的言語表象,並為此感到雀躍與期待。

      返回租屋處的路途上,腦海裡的罵聲未曾停歇,直到我在書桌前落座,翻開書本打算認真複習今天的授課內容,不斷碎唸的擾人低語才總算有所趨緩,但仍能感受到體內有某種存在持續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逼迫我專注背誦書本傳授的知識,在睡覺時間到來之前都不准有任何懈怠,以此作為險些重蹈覆徹的懲罰。

      「喵──!」

      窗外的貓叫驚醒睡夢中的我,猛然睜開的雙眼下意識瞟向聲源,隨後立刻因為晨光的照耀而感到眼底泛疼,讓我發出難受的呻吟。

      「嘶、啊……」

      昨晚讀書時過於專注,導致放鬆後格外疲憊,幾乎是沾床就睡,完全忘記要拉上窗簾,如今尚未獲得充分休息的雙眼根本經不起光線摧殘,僅是短短一瞬的接觸就讓我苦不堪言。

      「喵、喵──!」

      孰料,窗外的不速之客察覺我醒來,隨即高聲催促我趕緊把窗戶打開,甚至抬起前腳拍打玻璃,嘗試透過各種噪音逼我就範,毫無憐憫之心可言。

      「你是惡魔嗎?我都這麼痛苦了,你還要我靠近窗戶?」我把自己悶在棉被裡,仍被吵得不勝其煩,再想到牠平日的惡形惡狀,不禁崩潰吶喊:「不對,你根本是魔王,最惡劣的那種大魔王!」

      「喵!」

      我抱著棉被,努力無視魔王大人製造的惱人聲響,但掙扎半晌後,終究敵不過對方的執著,認命爬起身,順從地打開窗戶──然後,我看見了地獄。

      「靠──!」於早上七點發出如此宏亮的叫喊肯定會引來左鄰右舍的抗議,但我看著窗台上無力逃脫卻仍在垂死邊緣努力掙扎的多足生物,實在難以克制心中恐懼,一邊手忙腳亂地關緊窗戶,一邊放聲吼道:「蜈蚣真的不行!沒辦法!拜託快把牠弄走!」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