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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億回

思悟又夢到那個夢了

銅鐘的鳴動聲像漣漪一般漫過重重殿宇,偌大的王宮在悠長的敲律下顯得格外寂靜、落寞。就連昔日熠熠生彩的金絲楠木瓦片在此時灃軍進城時也顯得格外黯淡,似是在哀悼統制玘川數萬載,圻南孟氏的不幸。

隊伍最前方的一人,騎在全身潔白,唯有四隻蹄是墨黑的絕塵馬上,身披靛藍鎧甲,身後跟隨著的將軍皆身著白色戰甲,能著白色戰甲的將軍,全是灃國令人聞風喪膽的高位將軍。

從遠處看,只能依稀看見那絕塵馬上男子凌厲的側臉,他眼神幽深,神色冷淡,絲毫看不出要成為天下之主的喜悅。

騎至坱橋,尹潣勒住韁繩,望著依舊巍峨清幽的玘川王宮,佇看良久後緩緩下馬。

剛攻城時,他特意下令只殺玘川軍人,不許損毀殿宇,不許貪掠錢財、不許傷到王宮裡一草一木,違者,斬立決。

而他進城後,為迎新主,侍衛宮人早已把噴濺的血跡,臥倒的屍體清理乾淨,絲毫看不出三日前,這裏曾死過數百人。

而她出宮後看見景象絲毫沒變,應會開心吧?

隨著直覺的記憶,他緩緩走到一處殿宇,韶陽殿三字鑲著金,混著午時光線顯得格外刺眼。尹潣放輕步伐,緩緩踏入,面對萬千大軍他的心毫無波瀾,但不知怎的,一踏入韶陽殿,他的心卻止不住的顫。

正欲推門,尹潣手頓住,看著自己一身金屬鎧甲,還但有點點紅色印記,他微微皺眉,「嘖」一聲。

若她看見,定然會害怕。

看著旁邊穆雙泠一襲白衫,隨風翩翩揚起,尹潣注視片刻道「脫下。」穆雙泠一愣,倒也不多話,緩緩脫下外衫,遞給尹潣。

連裏衣內的護心甲都來不及脫下,尹潣套上那白衫,一穿上這白衫,斂下他那肅殺之氣,襯著他高挺的身軀與俊逸的臉龐,全然有著天上仙人之姿態,瀟灑溫潤、玉樹臨風。

「沒有吾的指令,不許進來半步。」說完後,尹潣緩緩踏入韶陽內殿。

三載未見,不知她過的如何。

緩緩推開門,那黃花梨木爐依舊熏著淡淡荺菡香,這香混著梔子花味總令人覺得格外舒適恬淡,有一段時間,尹潣曾每日幫這黃花梨木爐添香。

屏風後,隱約看見一娉婷嫋娜的身軀,她看似極為纖瘦,斜臥在臥榻上,尹潣就這樣看著屏風她那款款身軀,始終沒有動作。

「尋無傷,是你嗎?」屏後孟若安朱唇微啟,那聲音依舊如記憶般的輕柔,可卻是帶著些沙啞與無力。

孟若安起身,從屏風後緩緩走出,

她一襲豔紅金絲長裙,頭戴玘川國公主獨有的朝陽纏枝釵,雖說容貌因多個月的抑鬱而盡顯憔悴,但與生俱來的氣質與容顏仍知曉昔日的她,是多麼明媚動人。

而他,便這樣靜靜的看著孟若安,韶陽殿內,僅剩下那荺菡香冒著裊裊白煙,後化作虛無。

「是我,殿下。」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以變得極為暗啞。

這聲殿下,他喚了五年之久,孟若安甚是喜歡他的聲音,更喜歡他那低啞深沈的嗓音,淺淺喚她殿下。可今日這聲,孟若安只覺得諷刺至極。

他已滅了她的母國,如今這殿下又怎擔當的起。

「尋無傷,我等你等很久了。」收斂好情緒,孟若安抬眸凝視著那墨黑深邃的瞳。

少女的眸依舊純徹無暇,對上她雙眼時,尹潣心中千濤萬浪,他終於擋不住內心淺伏的悸動,走向她時還略顯踉蹌,他顫抖的拉起孟若安纖纖玉手,

低聲道「若安...我......」如鯁在喉,欲開口時,卻怎也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為何今日看見孟若安,他會如此的失態,他知曉滅了齊國會讓孟若安恨他入骨,可若他不滅齊,他一輩子便再也無法見到孟若安。

既如此,他寧願讓她將他恨入骨髓。三年不見,他才明白,孟若安已深深烙在他心中,無數在灃國的夜裡,他想她近乎癲狂,無數次想放棄大業,可灃國那,尚有他還沒解決的債。

欲說千言萬語,到口時卻無法言說,尹潣也覺得懊惱,只得靜靜看著她。

孟若安看著眼前她深愛的男人,燦然一笑,握緊他的手,柔聲道「多年不見,我一直一樣東西要還予你。」

倏然,孟若安從袖中拿出一把鋒利匕首,狠狠往尹潣胸口刺去。

尹潣愣愣的望向她,眼神從驚訝,轉成無謂的笑。

他此時雙眼直直看著孟若安,試圖從她的眸中找出情緒。

果見孟若安拿著匕首的手開始顫抖,如杏的雙眸落下一滴致純的淚。

「我是玘川公主,我若不殺你,我有愧圻南先祖!」她顫聲道,淚滴落在匕首上,混著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尹潣笑了,至少,妳,還是在意我的。

他用盡力氣抬起手,試圖抹掉孟若安的淚水,笑的溫柔

「我這生...是妳給了我.妳想拿走...拿去便是...別哭..你知道....我最怕妳哭了......」他想把孟若安的淚水擦掉,可他雙手佈滿血跡,亂塗亂抹下,倒把孟若安無瑕的面容弄的恐怖。

「今生無法,來世妳我...再當夫妻......」說罷,尹潣手緩緩垂下,那雪色衣衫,染著大片紅色,宛如雪地中盛開的豔麗梅花,而懷中的男子,像是睡著一般,不過,再也沒辦法睜開眼了。

「你我來生...我要你償還我對你的救命之恩,我要你愛我,待我好,不要再...傷我的心......」孟若安輕撫著懷中的男子,喃喃說道。

她愛他,愛到入骨,即是他說過他從未愛過她,當年陪伴她五載,只是尋一個庇護之地,她仍舊愛他。

即使他回到灃國,沒有與她道別;即使他三年後回來,是屠她家園,殺她百姓,她還是愛他。

她愛的如此卑微,她也恨自己。

當年若不是自己跪在乾坤殿三天祈求父皇不殺尹潣,尹潣如今不會攻破齊國,而她,就是亡齊的大逆罪人。

而唯有殺了尹潣,才能不愧對九泉之下的孟氏先祖。

晃了晃早已準備好的鴆酒,孟若安一飲而盡,抱著尹潣,撫過他容顏的每一處,眼神止不盡的留戀

「若有來世,我不會再這般愛你....我會用盡我的生命...保護我的家人族人....而你...我會放在...最末位..」她笑的美艷,後吐出鮮血,緩緩倒下。

雨細細的下,血腥味漫溢至宮殿外,陰雨霏霏,兩人相互依偎在一塊,像極了昔日春日雨濛濛,公主與侍衛踏過淺淺水漥,去採那朵朵盛開的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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