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前的最後一次作文課，老師出了一道題目——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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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節課五十分鐘，學生們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下幾百字的文章，對他們而言這篇作文不過是日常練手，毫無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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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課鐘聲響起，蘇玉塵的試卷卻連第一段都未完成。她是最晚交卷的學生，整疊稿紙中，也是她的文章最顯眼。蘇玉塵不明白，為什麼國文老師要在最後一堂課讓他們書寫這篇作文，這個題目毫無批判性，說是出給國中、國小學生書寫的題目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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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作文拿了零級分，蘇玉塵對作文題目毫無共鳴，更令她感到傷心。書寫引導上的「青春」多麼正向動人，可「青春」一詞對於蘇玉塵而言卻是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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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定格在十八歲那年，對少年一眼傾心的瞬間，最後淪落為支離破碎的下場。時不時闖入她的夢境之中，是名為青春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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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剛入學，是懵懂無知的高一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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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學期過去，體育課必須測驗長跑，蘇玉塵因身體狀況在樹蔭地下坐著，無視了同學們對之投射羨慕的眼神，她看著同學跑了一圈又一圈的操場，反而感到嫉妒。她的心臟不好，平時走三層樓就會喘不過氣，更別說像個正常人一樣跑跳，怕是一圈就會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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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上測驗的班級不只一班，一位少年格外顯眼，他不像別人抱怨著測驗有多累，臉上始終掛著笑容，哨聲響起時他跑在最前頭，一圈、兩圈……到了第六圈也絲毫不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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瀏海沾上汗水塌在額前，暮秋的暖陽落在他身上，腳下拉出一道頎長的影子，他開朗正向的氣質，是喚醒春日的一陣清風，拂過了蘇玉塵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泛起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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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萌動不過是瞬間的事情，看起來太過膚淺，卻讓人悸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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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的附近沒有販賣機，福利社離得太遠，蘇玉塵快步走著，最後小跑步，就只為了買一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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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操場時，才發現少年自己準備了水瓶，喝了半瓶、淋了半瓶，頭髮與四肢都沖過水，消去熱意，一點兒也不怕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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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捧著水，目光直直盯著他，或許是動機太過明顯，少年不一會兒就感受到她的視線，但轉頭與她四目相交之時，蘇玉塵反而因羞赧而撇過頭，假裝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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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瓶水是要給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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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朝蘇玉塵走來，嘴上雖是詢問，但手卻已經伸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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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將水瓶放到他的手中，她抬眼注視少年，見對方笑臉盈盈，毫不客氣地擰開瓶蓋，猛灌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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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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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十班，方曦瑾。」少年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寫下自己的名字，「晨曦的曦，懷瑾握瑜的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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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總會在此畫下句點，但她總會反覆體驗，第一次跑步奔向福利社時，心臟劇烈跳動，以及嗓子眼又乾又疼的難受，那是刻進骨子裡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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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夢中醒來時，蘇玉塵的額心沁出不少細汗，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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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熟練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裡面拿出溫度計。與她料想得並無出入，她又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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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壓力以及作息不正常，她在短短一個月內發燒了三回，大抵是她太習慣生病，不哭、不吵、不鬧，也不會向父母撒嬌，更不需要求助於他人，自己默默處理好一切，撕片退熱貼黏上，便又躺回了被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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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升起時，她還發著高熱，好在碰上了假日，沒有缺曠課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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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請林叔載她去了趟醫院，獨自掛號、候診，當她打開診間門時，醫生面露驚訝，一副「妳怎麼又來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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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見面三次，不是預約固定回診，而是突發性的高燒，看似小病，卻容不得任何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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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診後，蘇玉塵打了兩針藥劑、抽了三管血，最後拿了三個藥袋離開醫院，預約一個月後追蹤回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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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藥袋說明，都是些熟悉的藥物。能壓下多少疾病帶來的痛苦，蘇玉塵心裡也沒個底，只是想著下週就要大考了，她可不想因為病痛而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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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掌心的手機微弱地震動著，蘇玉塵滑開鎖屏，是顧令生傳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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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他至留春市出差，那兒下了一場大雪，他拍了許多古建築與雪景的照片，傳給蘇玉塵的同時，也會一一說明照片中建築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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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一邊看著照片，一邊暗道可惜。留春市最著名的便是櫻花季，然而現在漫天飛雪，繁花未開，到訪只能拍拍古景，倒是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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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風鈴聲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顧令生撥打的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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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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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給妳的照片，都看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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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輕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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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留春的雪停了一會，我去了南風寺，想到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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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信神嗎？」蘇玉塵故意打趣道，她知道顧令生對神鬼之談絲毫不信，上回他替蘇玉塵求了平安符，已經破戒了一回，而這次，大抵是有人非要他陪同前往，他才會再度踏入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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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不信，不過求了一支籤，籤上的字字句句皆是說著苦盡甘來，若真能成真，那信一回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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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是不準的。都說心誠則靈，你一點也不虔誠，怎會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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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顧令生沒有回話，只是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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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生，我下週要大考了，考完試、做完面試準備，應該已經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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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萬物復甦之時，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季節，是被人寄予期待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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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是蘇玉塵最陌生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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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留春市，櫻花開得很美。」停頓片刻，顧令生才再度開口：「現在枝頭光禿禿的，上頭前是雪，等雪化了、花開了，要一起來賞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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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塵從未想過自己會踏出青延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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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被人拿了一根圖釘，釘死在地圖上的青延市，看似密不可分，實際卻是沒有勇氣離開一步。她對陌生處感到恐懼，卻又渴望自己狹隘的眼界能透過行走萬里而逐漸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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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生很聰明也很懂她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聽明白了她的暗示，所以主動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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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來第一次，讓她在行事曆寫下了出遊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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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繽紛，點綴了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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