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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光side-1〉「叫我老師。」

西沉夕陽敲響夜晚鐘聲    指針劃破單調空白    天使佇足    俯首低望來日

      放學後的生物實驗室中,午後微光將他與另一人的身影拉得細長。

      「邱瓔,妳還不回家嗎?家裡的人會擔心喔。」

      講桌旁的教師走向窗邊,拉開方才使用投影機而拉上的窗簾,輕聲提醒。

      「要擔心的話就擔心啊。」

      少女獨自坐在課桌椅前的模樣與早已鳥獸散的學生人潮形成對比,她對著手機螢幕跳出的來電稱謂皺了皺眉,又挖苦似地繼續開口。

      「像亦祈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在充滿愛的正常家庭長大的人,肯定沒體驗過這種想逃家的感覺吧?」

      「人本來就不可能完全理解另一個人的想法,最多只能諒解喔。」范亦祈雙手環胸,想展現一些作為教師的威嚴,然而洋娃娃般的圓潤碧綠眼瞳一如往常地擅自柔和了他的氣勢。

      「還有,放學後的逗留算是違反校規喔。」他只好拿出另一項比他更有威懾力的東西──校規。

      「亦祈你有哪一次真的把校規放在眼裡啊?」

      邱瓔索性將手機丟進書包裡,想來個眼不見為淨,朝他笑了起來,用手指勾起鬢邊的桃粉色。

      「上次我被教務主任罵到臭頭的時候,就你一個人默默在旁邊說染得很漂亮。」

      「我就……」范亦祈不禁心虛,「實話實說嘛,誠實是美德。」

      「好有道理哦──」邱瓔輕挑的回應或多或少帶了點敷衍,「不過既然你都說誠實是美德,那我也老實說好了。」

      「嗯?什麼事?」

      「老師,我喜歡你。」

      她直率的眼神裡沒有一絲躊躇,輕快得像是在走廊擦身的招呼。

      就算曾被指責過多少次遲鈍,范亦祈也或多或少感受得到她的心意,但……

      「嗯……邱瓔,『喜歡』有很多種,妳覺得自己分得清現在說的『喜歡』是哪一種嗎?」他試著將問題延伸至安全一點的方向。

      邱瓔的五官漸漸皺成一團,努力地想理解他的話。

      范亦祈看了眼電腦上顯示的時間。

      幸好管理員大哥說實驗室鑰匙明天還他就好,不用急著趕她回家。

      「是像朋友的喜歡、對老師的尊敬,還是說……」范亦祈斟酌著自己的用詞,「戀人的那種喜歡?」

      「嗯……戀人的喜歡!可是我沒有那個意思喔?」邱瓔瞇起戴了變色隱形眼鏡的灰眸,開心地笑道。

      「我只是想和亦祈說『我喜歡你』而已。師生戀會惹麻煩這種常識我還是知道。」

      「就說要叫『老師』嘛……」范亦祈無奈地糾正,「那是為什麼呢?身邊有那麼多人,卻喜歡一個年紀比你們大那麼多的老師。」

      「喜歡一個人一定要有個理由嗎?」她歪頭表示疑惑,「而且和年紀有什麼關係?如果真的喜歡對方,又怎麼會因為年紀而退縮?」

      范亦祈愣住,隨後低垂雙眼,輕輕地笑了。

      「嗯,妳說得沒錯。」

      他明明比誰都還要瞭解,年齡和身分絕不是阻擋一個人去喜歡另一個人的理由,他卻向學生說出了這種毫無邏輯的話。

      怎麼變成大人之後就忘了這個道理呢……

      「抱歉,我換個問法好了。」他蓋上筆記型電腦,在邱瓔對面坐下,「妳希望我有怎麼樣的回應?」

      「回應……」邱瓔再次皺起眉,接著靈光一閃,「對了!亦祈可不可以等我長大?」

      他好像也曾經這樣天真地向老師說過這樣的話?

      范亦祈唇邊的微笑淡去了一些。

      那時候的老師,是像他現在一樣苦惱,還是有感到一點開心的呢?

      「邱瓔,我不想傷害妳,所以我必須和妳說實話。」范亦祈輕皺著眉,「我已經結婚了,而且我很重視我的另一半,所以不能接受妳的感情。」

      邱瓔垂下雙眼,沉默了幾秒,吞下了被拒絕的事實,再次抬眼,眼神認真。

      「那……亦祈和我說說你的老婆?我很好奇耶!」

      「哎唷、就說要叫我老師了嘛。」范亦祈反射性地提醒,又被她莫名的要求搞得有點納悶。

      他實在搞不清楚,邱瓔這到底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難過還是單純好奇。

      「好啦、老師!跟我說一下嘛。不只我喔?大家都很想知道亦祈的感情狀況。」

      范亦祈拗不過她,更不想知道有多少人對他的感情狀況有興趣。

      「今天很晚了!」他再度擺出嚴正的態度和表情,「如果妳下次的小考可以考到七十分,我再和妳說。現在就先回家,知道嗎?」

      她略感可惜地撇了撇嘴。

      「就只有這種時候像個老師……」

      「快點回家哦!」范亦祈再次叮囑,「不可以到奇怪的地方亂逛!」

      「亦祈你是我媽啊?」邱瓔笑了出來,單手勾起書包,回頭笑道,「老師再見──」

      目送她離開後,他滿臉無奈,收拾著電腦和教科書,略微強勁的晚風捲起淡色窗簾,在空中劃出圓弧。

      范亦祈的視線順著弧線移動,落在眼中的景色讓他有些出神。

      大片夕陽灑入實驗室中,春季微風吹動樹梢、發出沙沙聲響,枝頭剛冒出的新芽細細地遮擋了溫暖的光芒。

      熟悉的畫面讓他彷彿看見了過去。

      那段讓他無法忘懷的時光。

      黃昏的暖橘色陽光照得四周有些曖昧,將所有事物的邊緣染上一層柔柔的光芒,讓這個世界看起來柔和了許多。

      只有在日落前的短暫時光,范亦祈才能感受到這世界的一絲溫柔。

      空曠寂靜的教室中,他獨自一人坐在木製書桌上,淡金色的髮絲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更加閃耀,碧綠杏眼被長長睫毛的陰影遮掩了眼中的情緒,白皙指尖擰著已經被揉成一團的紙條。

      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出席社交聚會可以為雙親帶來什麼名譽,他厭惡那些虛偽的笑容與寒暄,噁心笑容的底下全是為了圖利的貪婪嘴臉,光想像就令他反胃。

      「誰在乎啊……」他低聲咕噥,朝垃圾桶丟出手中的紙球。

      啪嚓。

      投籃落空的粗糙聲音讓他的心情變得更差,索性不管、撇頭裝作沒看見。

      「這位同學,亂丟垃圾是不好的行為喔。垃圾就該好好丟進垃圾桶,老師沒教你嗎?」

      突兀的嗓音出現,他立刻轉過頭看向來者。

      他認識那個人。

      是這學期開始教他們理化的老師楊奕悠。

      他聽過不少關於楊奕悠的八卦,俗話說人紅是非多,楊奕悠就是如此。

      在一群半百大叔裡面,年輕、教學能力卻格外傑出的楊奕悠特別受到注目。

      據說當時他才剛進學校未滿一年就被分派班導師的工作,在其他老師都期待著他會被學生折騰得半死不活時,把每個學生訓得服服貼貼,班級的成績平均總是名列前茅。

      當然,也不只有正面的八卦,不少人都說楊奕悠會對自己中意的女學生出手,是個衣冠禽獸的社會敗類……等等,不知是真是假,也沒有任何證據的謠言。

      「你是范亦祈吧?」男人撿起地上的紙球,順手丟進垃圾桶裡,「為什麼放學時間過了那麼久還待在教室?」

      早就習慣自己容易被記住的范亦祈並沒有表現出驚訝,而是不以為意地別開眼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楊奕悠沒有因此而惱羞成怒,反而露出了笑容,走近拎起他的書包。

      「不想回家的話,就來幫我一些忙吧。我正好缺個幫手。」

      「……喂!」他急著起身想拿回自己的書包,卻被楊奕悠單手抵住額頭,力量不大、竟足以讓他站不起身。

      「亦祈,要記得。」楊奕悠彎著一雙深沉的墨色,笑得吊兒郎當,絲毫沒有個教師的樣子,竟莫名讓人感受強烈壓力。

      「叫我老師。」

      桌上散亂著考卷與講義,黏在最上頭的便條紙上,娟秀的字跡略帶一些潦草。

      『糟糕老師請自己整理。』

      雖然句中帶著「請」,掛在前面的稱謂卻感覺不到一絲尊敬。

      「老師,這是什麼意思?」他擰著眉,無法理解楊奕悠將他帶到辦公室的理由,只覺得莫名其妙。

      「就像你看到的一樣,幫我整理桌面吧。」楊奕悠微笑著,隨手撕起上頭的便條紙,舒適地在辦公椅坐下。

      「考卷按照班級和座號順序排好,講義三張釘成一份,啊、別忘了要注意頁碼喔。」

        當他拿起另一疊考卷準備批改的時候,本就搖搖欲墜的作業本順著他抽走的方向,接二連三地滑落,還打散了桌邊隨手放置的茶包盒子。

      兩人默默對視了幾秒,楊奕悠率先笑了出來,主動撿起五顏六色的茶包和作業本。

      「這個我來就好。」

      「……為什麼我要幫你整理這些東西才可以?」

      范亦祈沒道理幫楊奕悠應該要自己做的事情。

      退一萬步來說,要他幫忙整理他們班的考卷可以,但這些都是三年級的教材,根本不關他的事吧!

      「那我就只能催促你快點回家了唷?你要這樣嗎?」他的笑容裡帶了點威脅,實質傷害不大,但也足以讓范亦祈閉嘴。

      他沒有回話,而是默默捏起一張張講義,低頭整理起亂糟糟的辦公桌。

      范亦祈並不討厭整理,不如說他挺喜歡所有東西整理好之後,整整齊齊的模樣,以及讓桌面變得整齊的成就感。

      他看著單薄講義上印刷的黑字,是大考的重點總整理。

      可是下學期已經過一半了耶?現在才做這個,三年級的學長姊來得及讀嗎?

      這個疑問在他看見標題後的數字他便解惑了。

      是下個學年度的。

      ……那確實是和他有關。

      趁機看了內容後,發現每份三張的A4紙兩面都印上了滿滿的出題重點和公式詳解,行距間的留白適度地讓講義內容不至於眼花撩亂。

      但是工作能力並不代表一個人的為人。

      他趁隙偷偷瞄向批改著考卷的楊奕悠。

      銀框眼鏡下的雙眼半垂,專注地審視學生所寫下的一字一句,圈著紅色原子筆的手指骨節分明纖細,筆尖無意識的敲在便條紙上。

      一點、兩點、三點……漸漸暈開的紅墨看起來有些可怕,但范亦祈想到的卻是被浪費的墨水──

      「亦祈,你在看什麼?」

      思緒被輕聲打斷,言語中還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抬眼迎上對方的雙眸,他才發現自己看著楊奕悠的手出神,整理講義的動作都停下了。

      他用力搖頭,壓下自己偷窺卻被抓包的驚慌,低頭繼續專注於眼前的紙張。

      楊奕悠沒有追問,而是順著他的意,將目光轉回手中的待批改考卷。

      當所有紙張都被排列整齊,堆疊在桌上的參考書也被放回書擋中間,原本像是被砲彈炸過一般雜亂的桌面整潔有序。

      范亦祈滿意地露出笑容,帶著成就感轉頭看向楊奕悠。

      「我整理好了,老師!」

      他特別加重後面兩個字,強調自己有好好把他的話聽進去,不能再找他的碴了!

      「我看到了。謝謝你。」楊奕悠將一枚貼紙貼到他的手背上。

      「這是什麼?」

      范亦祈困惑地歪著頭,端詳起手背上的貼紙,是一枚勾著白色邊框的透明貼紙,中間的金色弧線被白色邊框圍起,帶出了翅膀的輪廓。

      「好寶寶貼紙呀,集滿十個就可以得到神秘獎勵喔?」楊奕悠說著,加深了嘴邊的笑容。

      「喔……」他點了點頭,可是又覺得不太對勁。

      「我又不是幼稚園的小朋友!」

      被他的反應逗笑的楊奕悠笑容燦爛,拍了拍他的頭頂。

      「范亦祈小朋友,天色晚了,該回家了喔──」

      當他回到無人的家中,夜色已經佔據了天空。

      他不知道楊奕悠是有心還是無意,叫自己留下來幫他整理桌面,正好消磨了放學後的時間,成功讓他逃掉了爸媽要求他出席的晚宴。

      只要說是被老師留下來就好,省得他編出空虛不實的藉口。

      「小幸,我回來了。」

      他放下書包,輕輕撫過床頭上的相框,相框中的銀狐鼠抓著小塊南瓜,張嘴作勢要咬下。

      小幸是十歲那年爸媽送他的生日禮物,就和社交場合帶給他的快樂一樣,短短兩年就消逝。

      將相框放回原處後,范亦祈看著手背上還沒撕下來的貼紙,左右為難。

      「這到底該……」

      在丟與不丟之間掙扎了好一陣子後,他才拿出筆記本,貼上那個莫名其妙的好寶寶貼紙。

      當初買下這個筆記本的時候,只是想著居然會有把內頁做成黑色的筆記本,一時衝動就買了,雖然一本沒多少錢,不過一直放在抽屜裡,無用武之地。

      沒想到貼上老師給的貼紙後,看起來挺漂亮的。

      他側身躺到床上,舉起筆記本,注視著一片墨黑中的單邊羽翅。

      「老師會是那樣的人嗎?」范亦祈喃喃自語,想到有關楊奕悠的八卦,有些無法想像。

      從小接觸了那麼多擅於算計的大人,什麼樣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嘴臉,他認為自己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他感覺楊奕悠和他所知道的「社會敗類」不一樣。

      他不喜歡楊奕悠,但也說不上討厭。

      過了今天,楊奕悠在范亦祈的認知裡應該會從「社會敗類」提升為「奇怪的老師」。

      ……應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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