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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野火(六)

      整理好思緒,南河轉向小陽,卻發覺她分心凝視著斜坡的方向,不禁胸口一窒,沒等她收回目光開口,他立刻斬釘截鐵地制止。

      「不行。」南河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兩人四目相交,「小陽,妳跟我都知道的,那不可以。」

      他明白小陽想嘗試再一次呼喚「奇蹟」──先不說對方那麼重的傷勢或許早就斷了氣,治癒能力再強也做不到死而復生,縱使他還活著、還有得救,小陽的能力也不該用這種方式獲得驗證。

      「即使他在這裡什麼也沒有做嗎?」小陽毫不迴避,認真地反問。

      除了「身為羽族」這點之外,少年不但表達了對入侵行徑的嫌惡,當被攻擊時,亦沒有選擇反擊,且在同族意圖襲擊她時,還出聲阻止了。

      卻只因為那一點,他就被薩爾瑪的魔法陣認定為必須抹殺的對象。

      她在少年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在龐大的惡意或誤解面前,即便降低姿態、保持沉默,依然躲不過狙擊,彷彿只有受傷流血才是正確的。

      什麼也沒做,卻得交出性命嗎?南河答不上來,這中間有太多無可奈何,為了避免被傷害,有時候先發制人才是上策,而背後的不公往往會被忽略。

      兩名工匠聽他們打了半天的啞謎,完全會意不過來,只能你看我、我看你,保持耳朵暢通,繼續待在旁邊當兩根安靜的樁子。

      「那,我們來打賭!」小陽豎起食指,索性將一切都交給了運氣,「假如他還活著,你就讓我試試看;假如他已經不行了……我會放棄,以後再也不會提出類似的要求。」

      這提議怎麼想都是她吃虧對吧?畢竟少年失血過多還滾下斜坡,能生存的機率微乎其微,再說了,她也不一定能成功。

      小陽主動退讓,讓南河也顯而易見地猶豫了。說實話,他並沒有資格限制她隱藏自己的能力,只是小陽向來信任他所以願意聽話罷了。

      「而且,我們說不定能向他打聽到羽族的消息呀!」小陽再接再勵。

      南河忍不住苦笑。單純如她,並未察覺自己這句話有多麼殘忍吧,無論是以恩情勒索對方賣族,或將對方視為俘虜逼供,都將違背他的意願。與其如此,就那麼喪命……說不定反而輕鬆一些。

      「妳要考慮清楚。」焦灼地抓亂了頭髮,南河選擇將現實在她面前攤開,「救他是正確的決定嗎?即便得救,他也回不去了,下半輩子都只能在薩爾瑪生活,失去珍貴的自由,過著被人指指點點跟監視的日子。」

      不曾想得這麼深遠的小陽略顯失神。的確,南河所言都是被她疏忽的部分,但她以為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唯有活著,未來才能遇見更多機會;更別說,思及少年最後的表情,她總覺得他不該那樣孤單地死去,他的眼裡還沒裝進太多世界的溫暖與美好,就此離開未免太過可惜。

      鬼族和羽族之間,彼此對立、針鋒相對肯定不是唯一的答案,得要有人先跨出溝通了解的第一步,雙方的關係才會開始改變。

      她的想法與南河大相逕庭,彷若是消極與積極的兩個極端,而她所謂的「打聽消息」,背後真正的意義其實是認識和理解,看似天真,卻是南河所忽略的另一個可能性。

      用力頷首,她的心念已定。

      在南河別開目光的默許下,小陽轉頭跑向斜坡,矮身從羽族少年滾落的地方往下滑,只求他還保有一絲氣息。

      最後她在山腳的一棵樹下找到了少年。他滿身都是泥土和草屑,看不出呼吸起伏,近乎透明的肌膚加上胸前衣襟一片怵目驚心的血紅,讓小陽下意識嚥了嚥喉嚨,才敢硬著頭皮更靠近一點。

      聽到身後傳來響動,她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發現是南河時又鬆了口氣。

      「工匠們留在上面,我答應晚點會幫忙移動倒下來的輝石柱,他們還在斟酌如何修補。」因此暫時不會過來打擾,也可能是識相地找個理由不介入他們的行動吧。南河邊說邊在心裡猜測。

      不過小陽卻以為是他有意支開兩人,這樣也好,若工匠們知道她想做什麼,絕對不像南河一樣會留點餘地,而是拚了命也要阻止吧!

      她伸手去探少年的鼻息,隨即輕輕「咦」了聲,雖說微弱且緩慢,但確實能感覺到氣流的進出!睜大雙眸看了南河一眼,她又彎下腰將耳朵貼近少年的心臟,當一陣又一陣規律的鼓動傳進耳裡時,她旋即興奮起來。

      「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太好了!」

      面對欣喜若狂的女孩,南河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跟著開心,再加上留意到少年耳後的飾羽詭異地缺了半邊,略有分神的他便只是扯了扯嘴角,遵照賭約不再干涉她接下來的所作所為。

      深深呼吸後,小陽將雙掌交疊,平放於少年被洞穿的傷口之上,虔誠地祝禱──請好起來、醒過來,然後用嶄新的生命彌補過往的缺憾吧!對這個世界而言,沒有人該是「棄子」,一定會有人因為他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這一剎那,天地間的星光猶如在全她掌中匯聚,北山之下亮如白晝,陷入沉睡的少年自夢中甦醒,微微睜開眼,將帶來光明的少女納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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