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你這樣對得起我嗎?竟然跑去跳樓,你憑良心說,爸爸媽媽有虧待過你嗎?」

這是程諾進入病房後,聽清的第一句話。房門沒有關,所以在走道就能依稀聽見這些刺耳的話語。

憤怒、沮喪、失望、不理解。

爆發的負面情緒讓壯年男性說話時的表情擠成一團,他伸手指著病床上的男孩大聲控訴著。  

 

晨風夾雜著涼意從窗戶的縫隙鑽了進來,淡綠色的窗簾隨風輕輕吹起又落下,新鮮的空氣緩和了消毒水刺鼻的氣味。

在病床上,沈一辰的臉色蒼白,右手和左腿被打上了石膏,裸露的皮膚上也佈滿零星傷口,薄唇用力抿成了一條線,像是刻意壓抑著情緒,無神的眼眶隱隱地泛著紅,但臉頰上沒有一滴淚水。

他沒有戴眼鏡——這是程諾見到沈一辰的第一想法。平常的男孩總是會戴著一副笨重的粗框眼鏡,除了每次他去辦公室找自己。

隨著不斷湧出的眼淚,讓眼鏡起了層薄霧,這時沈一辰會拿掉眼鏡,讓原本被遮掩住的五官連同無盡的痛苦一起放大,這時少年的脆弱與疲憊才完全暴露出來。

程諾想不起來自己那時都跟沈一辰說了什麼,但也不重要了,因為悲劇還是發生了。

沈一辰父親的質問還在繼續,病床上男孩似乎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還是憋住了,因為他已經試過太多次了,深知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會被父親認為是不知感恩,因此只能沉默著。

男人仍然繼續嚷嚷,他沿著窗邊來回踱步,細數這些年是如何費盡心力養育孩子,辭掉了大好的工作,浪費多少金錢與青春在兒子身上。   一副是自己當初做的選擇,現在卻要孩子來負責。

在察覺程諾進入後,他才安靜下來,舔舔嘴唇,上前打招呼。

「程老師來了阿。」

簡單的對視點頭就算完了,沒有過多的寒暄。

程諾對此不以為然,兩人曾多次因為沈一辰的課業規劃產生摩擦,沈爸爸多次與她連絡,希望加強沈一辰的功課量跟難度,但她評估後覺得沒必要後就拒絕了這項要求,並且在注意到沈一辰的心理健康問題後,想與沈爸爸有更多的討論,沒想到男人拒絕溝通,甚至直接跑來辦公室大罵,說沈一辰有非常優秀的能力,程諾根本不懂他的孩子,讓學校浪費他的才能,要求讓沈一辰請假去補習班。

最後兩人對沈一辰的教育方式無法達成共識,沈爸爸對她的態度就一直稱不上友善,便關上了房門,逕自坐在離病床最近的塑膠椅子上,男人則坐在對著餐桌的沙發上。

坐下後,程諾調整了椅子,讓自己面對少年,她沒有說話,目光從男孩身上輕輕掃過,確認傷勢沒有想像中嚴重,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她看向少年盈著水光的雙眼,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沒有責怪,沒有憐憫,只是單純慶幸眼前的人還好好的。

而坐在另一頭的沈父顯然因為女人的到訪有些不自在,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擦著沙發的皮質把手。不一會兒,男人從桌上的袋子裡拿起了兩顆蘋果,說了聲「我去給你們削蘋果。」便離開了房間。

此時,程諾的耳邊傳來小聲的嗚咽,像是隱忍了許久,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沈一辰哭了。

他抓著程諾的袖子,撕心裂肺的說著「老師,我好痛啊。」,抓著袖子的手越握越緊,不斷地重複這句話,不知道痛的是受傷的身體,還是一直飽受壓力與折磨的心靈。

程諾看著這幅畫面,不禁鼻尖一陣酸楚。半大的孩子,受了傷,無法在家人懷裡哭泣,反而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等人走了才敢釋放出來。

她溫和地拍著男孩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好似輕柔的撫慰,「老師知道。」,所以不要害怕,不要覺得孤單,更不要獨自承受這些痛苦,你不是只有一個人。

程諾知道這件事並非偶然,一切都是有機可循的,可自己仍舊無法阻止悲劇的發生。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程諾替沈一辰感到不甘,為何這個乖巧優秀的少年要承受著不幸的一切呢?

在今天早上接到校長秘書的消息,程諾便立刻調課趕來醫院探望學生。耳後的馬尾低低地紮著,落下的髮絲遮不住眼間的疲態,這是程諾教書的第五年。

她將自己的掌心覆在男孩的手上,輕輕地握著著,那是一隻很涼很涼的手,程諾在心中想道。

她耐心地等待沈一辰的情緒平穩下來,正準備幫男孩倒杯水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您好,沈爸爸。我是一辰學校的校長秘書。」,一身正裝的男人提著一籃精緻的水果籃走了進來。  

在看到屋內的程諾後,秘書神色瞬間變得不自在,抿了抿嘴唇向程諾問道:「沈爸爸呢?」

「我就是。」聲音從後方傳來,沈父端著一碗削好的蘋果走了進來。

 

秘書看見來人後,重新做了自我介紹,接著被沈父領到沙發上坐。

坐下後瞥了一眼程諾接著開口:「發生這次的事,校方深感歉意與遺憾,我們……」話還沒說完便被沈父打斷了。  

 

只見他擺擺手:「你們沒必要道歉。」然後將裝著蘋果的碗往秘書方向輕輕一推,做了一個請用的手勢,「我知道貴校以升學率為重,是我們兒子抗壓能力太差了。」,短短的言語間盡是無奈與失望。  

少年的手裡被輕輕塞入一個紙杯,透明的液體在杯內微微晃動,握在手裡也不燙,溫暖的剛剛好。

 

秘書聽聞趕緊連忙搖頭:「不能這樣說,或許是一辰不適應我們的教學方式而已,每個學生都是特別的,所以適合的學習方法當然也不同,千萬不要指責孩子。」一邊說著,一邊從公文包裡拿出了資料夾。  

這時程諾出了聲:「林秘書。」,她的語氣非常的果斷,當秘書迎上程諾堅定的眼神,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隨即臉上又浮現了一如既往的假笑,「程老師,請不要打斷我好嗎?」

程諾像沒聽見一般站了起來,塑膠椅子與地面磨擦發出了聲響,「我已經說過了轉學不見得是對一辰最好的方法。」,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因頂撞上司的恐懼或猶豫。

原來今天早上秘書來通知她時,就闡明了因為校譽問題,必須讓這位學生轉走,因此希望程諾能一起幫忙說服家長,但她沒答應。

可秘書沒想到程諾竟會當著家長的面讓他難堪,場面一時劍拔弩張,但沒想到沈父突然開口了,他看著程諾說:「程老師,我想聽聽秘書要說什麼。」

像是早就料到這個結果,程諾嘆了一口氣,但她仍盯著沈父好一會兒,最後坐下緩緩吐出一個詞:「好。」

 

秘書瞬間如釋重負,將資料夾放在桌上。

「這間學校和我們學校距離不遠,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師資豐富、校風包容、教學多元,我認為非常適合一辰同學。」

似乎是怕不夠有說服力,秘書打開資料夾讓沈父翻看,更是詳細的介紹每一張照片,像是在形容什麼美好的烏托邦。

  程諾看著秘書誇得天花亂墜,煩悶越發堆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間學校派來招生的,隨著沈父時不時的點頭,秘書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著,而身為當事者的沈一辰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秘書離開後,沈父走向少年,替他擦拭手臂上的傷口,緩緩開口:「你也聽到了吧?他們已經幫我們找到了新學校,還安排你進入好班級,等你好了,就能直接進去就讀。」

像是想到什麼,男人的眉頭開始皺起,盯著男孩的右手說:「這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筆寫字,太浪費時間了。」

沈一辰仍然沒有說話,臉上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他維持著相同的姿勢一動不動,如同死物一般。

 

程諾順著他的目光向上看,當然,除了灰白的天花板,什麼也沒有。

走吧。程諾心想,不,準確來說是逃跑了。

她對現實感到荒唐,為什麼事情還是發展到了這一步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是感到懊惱,身為老師能為學生再做些什麼嗎?

空白的答案讓程諾置身絕望。

「哎呀,好冷呀。」,沈父摩擦著手臂上的起的雞皮疙瘩,關上了窗戶。

秋風被擋在窗外,漸漸地,窗簾停止晃動。房間變得靜寂,光線微弱,生命的氣息似乎在這一刻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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