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將在三天後舉行，但這天午後嚴慕宸已經從學務處領回她的畢業證書，並且辦妥了離校手續。此刻，她倚站在校園後門口的那株大榕樹下，等待著某個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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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有讓她等上太久，幾分鐘後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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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如此，他總是不忍讓她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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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分嘹亮的蟬鳴令她些微耳鳴，唇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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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居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得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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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宸，妳今天又要蹺課了？」向陽呼吸有些急促地快步走到她面前，看來剛才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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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真誠依舊的微笑臉龐，慕宸很想像往常般言不及義地說些什麼，但那些話終究隨著她唇角迅速弭平的笑而歸於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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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要讓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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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啊？瞧妳表情這麼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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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早一步畢業了喔。」她對他揚了揚手中握著的白色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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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還以為妳要說什麼呢，明天班導就要統一發給我們了不是嗎？」他輕笑，習慣性地伸手撥亂她總是梳理整齊的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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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不只是從學校，還包括……從我們兩個的關係中，提前畢業。」她倍感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同時清晰地感覺到她觸碰到自己額頭的指尖瞬間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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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亂講些什麼啊？」向陽見著她時臉上總是綻燃著的光瞬間消逝無蹤，雙唇無聲地開闔，卻再吐不出半個像樣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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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宸強迫自己不要從他既錯愕又受傷的眼神中逃避閃躲，一個字一個字清晰明白地對他宣告：「向陽，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從這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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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胸口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語音傳入耳裡的那一瞬破裂了，那麼明確且尖銳的疼痛，致使他連「為什麼」這個簡單的反問都發不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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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原因，再過幾天，你很快就會知道為什麼。」她上前擁抱著渾身僵直的他，在他耳邊輕聲道，「雖然很可惜，但目前真的……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語尾逸出輕輕的一聲嘆，她的心裡卻已刮起深冬時節的冷冽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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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他的回應是摟緊她，儘管止不住雙臂刻意壓制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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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嗎？其實我也不想。」她的臉貼靠著他傳出微快心跳的胸膛，深深地吸入一口她早已熟稔得不知該如何戒除的他的氣息，像極了即將溺斃之人可悲的垂死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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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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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必須放手，」正因為他此刻看不見她的表情，她才縱容自己短暫地流露脆弱，但僅僅三秒，她又恢復冷硬地眨了眨眼，將淚光閃現的痕跡從眼中屏除，「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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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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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她用彼此間最後一個吻堵住了來自他的一切質問，嚐得他的淚，苦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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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已作出了不會再更改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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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過後，嚴慕宸這個人，將徹底從向陽此後的人生中化為微塵，讓風吹拂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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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廣整形整所的主任醫師郝仁聽完眼前這位年輕女客戶依舊堅持的要求，毫不掩飾地立即皺緊眉頭，「小妹妹，妳確定真的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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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我上個月已經滿十八歲，是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了，可以替自己作的任何決定負起全責，錢也絕對不是問題，請你務必幫我這個忙。」嚴慕宸異常堅定地看著他說道。今天是她與郝仁第三次的個別醫療諮詢，而她那始終不曾稍有軟化的強硬態度，讓任何明眼人都無法輕忽她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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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小姐，這不是錢的問題！」郝仁默默地在心底嘆氣了，他頭一回遇到如此棘手的客戶，以指敲桌的小動作多多少少流露了他此刻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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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初唸醫學院選了整形外科，就是因為這一科大有賺頭，但真正頭洗下去了，才發現水很燙！自他跟好友開設聯合診所正式執業以來，也不是沒遇過一些心理箇疾因素遠大於外貌問題的病患，但坦白說，至今尚未遇過哪個客戶像眼前這位這般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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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親友口中聽說仁廣診所的兩位名醫醫術高超，完全零敗率，那麼，替我整出一張看上去完全不一樣的新臉蛋，應該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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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小姐，妳大可不必對我用激將法。妳能從國內首屈一指的貴族私校畢業，我絲毫不敢低估妳的聰明才智及家境闊綽的程度，但問題就在於，無論妳是出於什麼考量，我都不認為『變臉』是妳唯一的選項！尤其妳的人生甚至連起步都還算不上，就要這麼輕易地換掉原本的容貌，妳要付出的代價跟犧牲太大！」換言之，他的醫德不允許他為了賺錢而替她操刀，畢竟這變臉手術一動下去，牽涉到的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往後的人生，茲事體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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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我兩個月前初次前來與你接洽，直到今天，我的回覆都一樣，請你務必答應我的請求。」而她的反應竟是絲毫沒打算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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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與難纏的客戶對峙般地互視了半分鐘後，郝仁終究挫敗地稍稍妥協了，只見他嘆完氣拿起桌上電話的聽筒，撥了一通電話，「老婆，妳現在有沒有空招待客人？我介紹一位客戶去跟妳談談好嗎？……嗯，差不多就是妳猜的那樣，還是妳最瞭解我……好，那就拜託妳囉！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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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上電話後，郝仁帶著莫可奈何的神情對她說：「嚴小姐，在妳最終確定非得要我幫妳動刀不可之前，能不能麻煩妳移駕到診所對面的命相館，先跟裡頭的算命老師談一談？如果妳跟她聊完之後，妳依舊堅持原本的主意，那我就答應幫妳動整容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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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慕宸不禁感到匪夷所思，失笑地反問：「我從剛才聽到的對話內容來推測，你說的算命老師就是你的妻子？」醫生跟命相師的婚姻組合，還真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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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不僅是我老婆，還是總是幫我指點迷津的羅盤。」郝仁神色篤定地點頭說道，「我希望妳也能從她那裡得到必要的指引，非不得已別躺在我的手術間裡讓我在妳臉上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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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慕宸不動聲色地向這位頗有原則的醫生頷首致意，依言步向與診所只有一街之遙的命相館，只不過她的內心相當清楚，就算與那位算命師談過了，要她就此撤換決定也絕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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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是郝醫師介紹過來的客人，打擾了。」她一踏進門內，便迎上一張笑意盈盈的和善臉龐，對方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親切穩定，令來訪者不自覺地鬆下內在的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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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請坐。錫蘭紅茶，可以嗎？」甄靈導引她在慣常相談的單人沙發椅上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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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什麼都無所謂，不妨礙我動整容手術就好。」想必這位醫生娘算命師老早就看過她在診所裡留下的病歷資料了，她索性單刀直入地表態，省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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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妳不覺得可惜嗎？就某種意義上來說，給自己換上了一張截然不同的臉，雖然的確等同於新生，但，那也無異於將過往累積的人生毫不留戀地捨棄了……妳要徹底拋下的，可不只是容貌而已，妳當真掂量好當中的熟輕熟重了嗎？」甄靈望著年輕女孩的眼神裡流露出幾許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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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時，嚴慕宸一貫維持高度武裝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軟化的跡象，纖細白皙的十指拳握得死緊，「我必須這麼做……這是現在的我僅剩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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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甄靈覆上了她的右手，溫柔而理解地為她舒張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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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輕鬆好嗎？不管妳決定要走哪條路，都沒關係，那一定是最適合眼下的妳該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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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她不禁怔然，頓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份來自於陌生人的全然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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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要整容了，面相也就不用再看了，只是……真可惜了妳生得這麼標緻的一張臉。」甄靈發自內心地感嘆道，隨即將視線錨定在她指掌之間，「我來看看妳的手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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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必要嗎？」她略帶嘲諷地反問。她本就認為占卜是無稽之談，任何再言之鑿鑿的預言，若是沒有受占者心甘情願地配合演出，恐怕壓根毫無成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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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靈對於這番言論倒也不著惱，僅是一笑置之，專心致志地「解讀」著她的掌中乾坤。不一會兒，總算抬起眼與她對視，但那神情除了納悶之外，亦有幾許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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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有讀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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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拋開的過去……會長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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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慕宸挑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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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挑重點說吧——命定該妳的，就是妳的，」甄靈語焉不詳地笑答，「不管妳走得多遠、變化多大，那一切都將在未來必然交會的時間點與妳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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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妳和一般的算命師會有點不一樣，沒想到妳也是神叨叨的作派。」嚴慕宸冷哼道，眼見她就要掏出皮夾準備付費了，甄靈接下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她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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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太低估了那個人的韌性，他會找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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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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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找到妳，妳避不了的。」甄靈咬字清晰地重複了一次，十分確信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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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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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以試著逃開，但最終妳若發現妳其實未能抵達妳想去的地方，那也無妨，只要記著，妳的人生必然會有他的參與，那段同行之路，也就是妳所擁有的旅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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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由我，不由天。」嚴慕宸近乎咬牙切齒地回以這句話，此刻，她的心一如她猛然抽回的手那般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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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當然。」甄靈點頭同意，但她那堪透世事般的眼神令嚴慕宸相當坐立難安，「我總是希望我的建言能夠幫助到每個有緣與我相談的顧客，不管是藉由什麼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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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慕宸默默地深呼吸之後，提出了對她的最後一個請求：「既然要幫我，就替我算個新名字吧，整容後要更換新身分用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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