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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A:她的笑臉

後來,我還是喜歡她,喜歡得無可救藥的那一種。

我是在交友軟體認識她的,我稱她為A。我下載交友軟體也不為了什麼,就是抓到男友,哦不,是前任了──在我睡著後他背著我玩交友軟體。

我並沒有親自抓到他,而是,直覺。

我沒有特意設局假扮誰,刻意接近前任男友帳號再套話,也沒有歇斯底里地質問他,我只問他一句話:

「當Key好玩嗎?」

他惱羞成怒,控訴交往期間的我是怎樣冷酷無情,「逼」他這麼做以尋求安慰。

可事實上,我只是隨意說說,我沒想到他會招了。

真的,很傻。

傻得像是我喜歡的那樣。

跟前任分手後,我下載同一個交友軟體,花了許多時間摸索,畢竟,這是我的第一次。

在個人資料那欄我卡了許久,最後我找了一張我剪過最短的短髮照片魚目混珠,以男生的身份開始玩交友軟體。

我看了看自己的頭貼,確實有那麼幾分像男生,可以唬唬人。

每晚睡前我總隨意地滑著頁面,一邊擦眼淚。我面無表情地跟這些陌生人談笑風生,有些一私聊就是要約炮──其實也沒什麼不對,只是我不想。

有些人聊了幾次就想知道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每一次我的回答都不同。

聊上幾句,我大概就可以知道對方喜歡什麼樣子,而我會將自己塑造成他們喜歡的那樣,無論男女。

每一次都很成功,每一次都是我先離開、消失。

其實我不適合玩交友軟體吧,我想。

這麼持續好一陣子後,看著私聊頁面滿滿的紅點通知,我看得有些心煩意亂,想著今晚再聊一個就要「收山」了。

偽裝到最後,只會迷失而已。

而我就是在最後一個晚上碰到A的。

二十六歲,台北人。

這是我知道的A。

A私訊我時,只有一句話:「妳假裝的是T?還是,男人?」

那是我在交友軟體上第一次被拆穿性別。

我想了一下,反問她:「這兩者有什麼差別?」

既然被拆穿,我也不打算辯解,再加上,這是我最後一次玩了。

「一個孤獨,一個寂寞。」她說。

我看著這句話好半晌才回道:「哪個是寂寞?哪個是孤獨?」

「」她只給我一個這樣的笑臉。下一句,她又寫道:「我是A。」

被忽視的我感到有些不悅,於是我故意回道:「罩杯嗎?」

A沒有惱怒,只是回道:「我不想知道妳的罩杯耶。」

我笑了,那是這陣子以來,第一次沒有流淚的夜晚。

每次打開交友軟體,我都想著「這是最後一次了」,但那個「最後一次」,從來沒有真正到來過。

漸漸的,我不再回覆其他人的訊息,只打開A的視窗,每晚固定時間聊上幾句。

從居住區域到興趣愛好,無論聊些什麼,我們談話中始終維持著剛剛好的適當距離。

一日晚上,A忽然問:「所以,妳是短髮控?」

我按滅螢幕,見到自己的倒影,長及胸口,不能說是短髮。我再次打開手機,忽然靈機一動,拍了一張自己的髮尾照傳過去,期待A的反應。

不料,她也傳了一張照片過來。

是馬尾照。

「我都綁馬尾。」A說。

我默了一下,才回:「我以前也常綁,出社會後就懶了。」

事實上,是沒有要特別綁給誰看了。

聊了一段時間之後,A告訴我,自己有個男友。

「那很好。」我傳送後,立刻又補上一句,「肯定比我前任好。」

「」A又傳了這個笑臉。

「?」

A逕自聊起別的話題,話題鬆散,像是故作玄虛,我受不了地直接說道:「妳想說什麼?」

這次,A頓了很久才回道:「如果哪天,我沒上線了,就是因為男友。」

我想到自己跟前任,知道她看不到,但我還是點點頭,回了一個「OK」

這次,她又傳了一個「OK」

我看了一會,便滑掉APP,將手機扔到床頭櫃上,關燈睡覺。

後來幾天,A都沒有上線。

起初我有些疑惑,一天傳一則訊息,後來我想到A曾說過,若哪天沒有上線,就是因為男友。

想想也是,有男友還玩交友軟體確實不太好,   這麼想想,我便釋懷了,當一個淺淺的緣分,雖感遺憾,但也就如此了。

再次之後收到A的訊息,是在一個月後。

我還是固定時間打開APP,不管A在不在,可這次,我的問候有了回應──

叮鈴。

那是通話要求。我一愣,立刻坐起身,詫異地看著手機,不禁陷入猶豫……最後,我還是接起了。

「喂?」

「張江恩。」

我怔住。

「妳……」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只因為A說出了我的真名,而我從來沒有透露過。

難道,是認識的人?我正有些慌張時,聽到A說:「抱歉,這麼晚才聯繫妳……因為我現在才看到……抱歉。」

我聽得一頭霧水,可很快地,我便什麼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妳記不記得,我是……吳螢忻的妹妹,」

記得。

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呢?我的喉頭乾澀,說不出任何話。

「張江恩,妳記得的吧?」

聽到電話另端的人追問,我低應一聲:「……嗯,沒有忘記過。」

沒有人會忘記自己愛過的人,尤其初戀。後來再遇上誰,我都不曾再那麼喜歡過了。

我最純粹的喜歡,都給了吳螢忻,給了……A。

「張江恩,如果妳願意的話,就來一趟吧。」

吳螢忻的妹妹語中透露絲絲疲憊,我追問,當下句一落,我的腦海一片空白。

「來替我姐上香吧,來看看她,好嗎?」

A的妹妹說,A是被有暴力傾向的男友在酒醉後拿刀砍死的。

人渣說,A突然變快樂了,他翻了所有的東西,發現我的存在,所以,他殺了她,這樣誰都不能擁有A,包括我,包括所有人。

包括A她自己。

對這所有的一切,我忽然恍然大悟。

我的頭貼,是A拍的;A特意綁起馬尾,是因為我喜歡;她說的「孤獨」與「寂寞」,是分手後我曾在社群上寫過這麼一段話:

我說,無論是當T還是當男人,都一樣寂寞、孤獨。

我忘了,她記得。

A什麼都記得,包括我。

後來,我愛上螢火蟲,無可救藥的那一種。

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僻處,拍了一張又一張,想找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尋找什麼。

或許,我只是……還有很多話想跟A說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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