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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類社會

翌日,尊任持續光顧同一間咖啡廳,隨著時間越接近中午,人潮變多。

昨天幫助他的女人也走進店裡,尊任鼓起勇氣向她招手,卻發現並不知道要如何稱呼她。

尊任搜索腦中的詞彙,想起若不知道他人的名字,可以稱女生為小姐,男生為先生。於是他按書上指示,向對方喊一聲「小姐」。果不其然,對方一看到他就朝他走去。

「你好,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

「是的,謝謝妳。」

「不用客氣。」說完,她坐在尊任面前,打開筆電。

「小姐,我還沒詢問妳的名字。」

「我叫江蕾,你呢?」

「叫我尊任就好。」

「尊任?小名嗎?」

「呃……對。」尊任從未想過來到人界要替自己取什麼人名,好在江蕾沒有過問太多,讓他鬆一口氣,「江小姐來咖啡廳今天也要辦公嗎?」

「叫我江蕾就好,我其實想成為小說家,有時侯在家裡很悶,所以偶爾會來咖啡廳寫作。你呢?」

「啊……我、我喜歡這裡的氣氛和食物,所以就來了。」尊任順著江蕾對這間咖啡廳的喜愛,隨意講了一個理由。

「所以你也喜歡上了嗎?太好了,這樣以後有伴了。」

「嗯。」

「你現在還是學生嗎?」

「不是,我是……還在找工作。」

「這樣啊,辛苦了,這年頭工作難找,這裡的人也有很多都是在為了自己的事業在打拼。」

「看的出來,不過聽說小說家也不好當。」

「其實我也當過上班族,但換了好多份工作,也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剛好我喜歡寫小說,所以決定試試看,雖然薪水沒有以前穩定,但我覺得過得很踏實。」

「了解。」

「那你接下來要什麼打算嗎?」

「還不清楚……可能先打工賺錢,然後再看看?」

「這樣啊,也不錯,給自己有喘息的機會,重新思考人生也很重要,至少不要讓自已後悔當初怎麼沒有按照自己的意願走,而是按照社會的期待而虛空度日。」江蕾拿起咖啡杯,輕輕啜飲。

「嗯……」聽完江蕾的話,讓尊任陷入沉思。

若把「社會」當成天界,那麼所有天使是不是也是在遵守「屬於天界的期待」呢?

天使們不懂思考。「問題」從來不存在天使心中。雖然打工只是為了要盡快融入和觀察人類生活,但在人類的眼裡,「工作」是他們唯一能夠存活的方式,哪怕這一份工作根本不喜歡,也必須咬牙撐下去。

然而有多少人會像江蕾一樣思考未來,替自己的人生賭一把,而非走在「社會的期待」上呢?這時尊任聽到隔壁桌客人的談話。

「剛剛的新聞你看了嗎?」

「什麼新聞?」

「就兒子殺死自己的媽媽啊……」

「什麼?為什麼?」

「好像是兒子已經四十多歲了,但都沒有一份穩定工作,他和媽媽靠領補助過活,但媽媽也長期臥病在床,親戚也都遠離他們,所以兒子也只能找零工,要不然沒人照顧。也不知道是為了錢,還是已經撐不下去,只好殺掉自己的母親,自己才能過活,或是媽媽要求兒子斷送她的生命,不願再給他添麻煩呢……」

「唉,誰知道呢?不管什麼原因,兒子都必須背負法律責任,只能說是社會悲歌啊……」

「這幾年好像越來越多類似的事發生,什麼父子吵架,最後拿刀砍人,子女因為照顧年邁的父母,沒有好好休息,不論有沒有工作,到最後都會導致身心疲憊,只好殺掉他們。唉,這個社會越來越糟,以後我們的小孩會不會也這樣對我們……」

「別管以後了,現在連自己都快要養不起了,還談什麼小孩?顧好自己最重要。」

「唉,可悲啊……」

一陣沉默後,兩人一起喝著飲料,彷彿這樣能稍微讓他們安心一些。

尊任聽完再次陷入沉思,他知道人類有情感,所以複雜。不像天界,每個天使只管做好份內工作,沒有情感交流、沒有任何活動,非常單純。

但這樣一來,究竟是人類過得辛苦,還是天使太不懂得生活?在人類往生後,死神會帶往靈魂至冥界,審判祂們,並決定下一世。若有成為天使的資格,會詢問對方意願,再通報到天界。

天使在以前都是人類,卻因天界的規定森嚴,懲罰非常嚴重,也才導致成為天使的人類,變得沒有感情,也失去思考能力,甚至人類的記憶在成為天使前,也都會一併消除,所以不曾回味以前的人生。

回過神來,尊任發現自己正在進行「思考」,讓他一愣。原來思考是有了問題,才會從各種方面和可能性去想一件事。

例如江蕾思考自己的未來;客人思考要點什麼飲料。冷飲或是熱飲,大杯或是小杯,要點什麼餐點,座位要選哪裡,甚至今天要不要來咖啡店,要選擇哪一間咖啡店。以及客人擔憂自己的未來,是不是也會成為眾人話題等等。

尊任恍然大悟,原來從他來到人界,他就在開始思考。例如昨天,當他不舒服的時候,有人來關心,他可以直接回絕,但最後決定跟江蕾一起去咖啡店放鬆。

「怎麼了?在發什麼呆?」江蕾看著出神的尊任問道。

「沒什麼,就只是在想那個新聞而已。」

「嗯……這種問題很複雜,要考慮的面向太廣了。經濟問題、老人照護,甚至是家庭問題等等,種種因素才造成這樣的悲劇。不過也不能怪誰,政府按照法規做事,社工人力不足,沒辦法照顧到所有弱勢族群,當事人也是無可奈何吧......自己已經養不起了,還要花時間照顧生病的母親。沒有金錢支撐,凡事都靠自己,最後累垮,最後可能再也無法照顧媽媽。除了領補助,在不知道有其他資源,或沒有求助的情況下,最終只能走向那條路。或許對方一方面鬆一口氣,但同時又會帶著罪惡感進監獄。不是有些人為了能讓自己活下去,刻意犯罪,讓自己吃牢飯嗎?這樣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下一餐在哪裡。但這是我自己的想法啦,實際上只有當事人知道自己的情況和心情。遇到這種很兩難的事,我都盡可能保持在中立,不會去指責兒子是不肖子,但也不會認同兒子做的就是對的,只能說很多事都是迫於環境下的無奈,而做出一連串的選擇。」說完,江蕾又喝了一口咖啡。

尊任沉默了許久,緩緩啟口,「這個世界都是如此嗎?」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這是我們生長的國家,事實就是這樣,但其他國家或許也有自己的議題吧。」

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江蕾表示她和男友有約,要先行離開,於是兩人道別後,尊任在咖啡廳待到打烊才回家。

人界觀察報告書

觀察者:尊任

日期:人界2023年1月13日

今天幾乎整天都在人類世界的咖啡廳觀察人類,這間咖啡廳是昨天那位好心的陌生人帶我去的。

很碰巧地,今天也再次遇見她,她說她要當小說家,所以來咖啡廳辦公。今日還聽到客人談了某個事件:兒子殺了長期臥病在床的母親。

這才讓我意識到人類世界的情感有多複雜,不似天界,所以不會產生事件,但人類會思考,不論是擔憂自己的未來,或是自己在之後會不會成為其中一個談話議題,甚至是一個小小選擇,例如要吃什麼,也都是思考過程。

人界雖複雜,但也有好人,例如幫助過我的那位陌生人。我認為魔族有可能以人類作為目標,我猜測他們會利用人類的善良加以利用,今後會再繼續觀察。

一個星期後,尊任看見那間咖啡廳正在招募新進人員,於是他前去詢問徵才事宜,當天請書記幫他製作一份履歷,隔天便帶去面試且順利錄取。

錄取當天,他為了想多了解有關咖啡的知識,想起人類世界也有類似「藏書館」的地方,名叫「圖書館」。

他查詢了地圖,發現坐捷運即可到達,於是尊任開始體驗搭乘人類的交通工具。

他遵從投幣指示,得到單程票卡,順利進入閘門。在找到通往圖書館的方向,便安靜的等待捷運到來。

音樂響起,捷運即將進站,長型列車緩緩停下。車門開啟,尊任踏進車廂,他快速掃了幾眼,所幸還有很多空位,乘客並不多,於是隨意挑位置坐下,開始例行工作──觀察。

他發現大部分的乘客都在低頭滑手機,有的講話聲音非常大聲,甚至嘻笑,加上捷運行駛的聲音和廣播聲,讓他無法適應這麼吵雜的環境,不過與天界相比,確實熱鬧很多。

下一站是火車站,上車的人較多,隨著人數增加,越顯擁擠。

他在坐捷運前已經先了解所有規範,凡是遇到「老弱婦孺」都應讓位,雖然他不是坐在博愛座,但看到有老人或小孩上車,就自動起身讓坐,老人和家長們都會禮貌道謝。

這是尊任第一次遇到人類對他感謝,甚至敞開笑容,他感覺似乎有股暖流悄悄竄入他的心裡,於是尊任也「笑著」表示接受到他們的善意。

說也奇怪,他不曾笑過,但看見有人對他微笑,他竟然會在沒有任何練習下回敬,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產生這樣的變化?

正當他在思考他的反常,聽到隔壁車廂的怒罵聲。

「喂!起來!妳那麼年輕,憑什麼坐博愛座!不懂得敬老尊賢嗎?」一個年約六十歲的老伯,正對著一個年輕女孩大吼大叫,使得車廂所有乘客都看著他們。

「伯伯,我現在不太舒服……」女孩抱著肚子,聲音虛弱道。

「不舒服?我看妳好手好腳,哪裡不舒服?妳一定是裝的!起來!這裡不是你們年輕人該坐的位置!」老伯狠狠巴了女孩的頭。

「喂!你會不會太過分!你沒看到她臉色不好嗎!跟她道歉!」一個男人出聲制止老伯的行為。

「怎樣!那你不會看我臉色嗎?博愛座本來就要禮讓給老人啊!」

女孩再也承受不起這樣的壓力,和不被同理的心情,開始抽咽。

「夠了!我的位置給你坐,明明你也還好手好腳,罵人還中氣十足,看不出你這麼喜歡當老人,那你就好好扮演老人的角色!」一個女人起身讓位給鬧事老伯。仔細一看竟然是江蕾。

「肖查某!你們都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老翁是不是,看我等下告死你們!」老伯伸手作勢要攻擊江蕾,此時手腕卻被一個外力牽制住。

「這位老伯,請你尊重!」尊任的身體比大腦思考的速度還快,頃刻間就馬上抑制鬧事乘客的無理。

「是怎樣!我在懲罰不守規矩的人,輪的到你來插手嗎?」老伯奮力抽回手,然而仍被舉在半空中。

「你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你有什麼資格懲罰?快向她們道歉,否則不管你是不是老人,我都會直接讓列車長,或捷運警察處理。」尊任慍怒道。

「雖小,遇到你們這種不講理的人,現在的社會是怎樣,都不懂的尊敬長輩!」或許是受到眾人眼光的壓力。他又說了幾句話,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其他車廂。

擺平了紛爭,江蕾立刻上前關心不舒服的乘客,她輕撫女孩的背,「經痛嗎?」

女孩一邊啜泣一邊點頭。

得知原因,江蕾從包包中拿出止痛藥,「妳在哪裡下車,我等下幫妳買水,趕緊吃掉。」

「下一站……」

「好,那我陪妳。」

「謝謝你們……嗚嗚……」

江蕾輕拍女孩的背,並扶她起來,緩緩走向門口,尊任也陪同下車。

他們先讓女孩坐在等候區,由江蕾陪她,尊任去超商買水。

回想剛剛的事件,尊任發現人類情感複雜的原因。不論是從第一天來到人界,直至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都會受到某個,或是一連串的行為和言語刺激,導致他們會做出相對應的情緒和舉動。

尊任快速買完水,替女孩擰開蓋子。

「來,給妳。」

「謝謝。」

待女孩吃完藥,確定人沒事,兩人才和她道別。

「你怎麼也剛好也在捷運上?」江蕾問。

「我正要去圖書館,昨天我發現咖啡店在徵人,今天面試錄取,明天上工,所以想說先熟悉一些咖啡的知識。」

「恭喜你,我也正好要去圖書館查資料,要不然我們一起去吧,只剩下一站,一起用走的?」

「好。」

「剛剛謝了。」

「不用謝,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那個女生不舒服,仗著自己是長輩就隨意欺負,不該是這樣。不過妳能夠挺身而出,也是很勇敢。」

「我只是無法忍受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博愛座的美意從很早以前就被扭曲了。」

兩人在人行道邊走邊聊天,這時江蕾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你到了嗎?等我一下,剛剛捷運上發生一點事,我現在要走去圖書館,大概在五分鐘。嗯,待會見。」

「妳跟誰有約嗎?」

「我男友,或許你們也可以認識一下。」

當到達目的地,江蕾將捷運上發生的事告訴她男友,並趁機介紹彼此,「他叫錢賀忠。」

「你好。」

「你好,謝謝你幫助江蕾。」

「哪裡,我也只是剛好出現在捷運上。」

雙方進行簡單的寒暄,並約好晚上一起吃飯,便各自前往不同的閱讀區。

當晚,他們挑選圖書館附近的義大利麵餐廳,途中經過一間飲料店,牌子上寫著「新開幕並有優惠和限量活動」,吸引許多人爭鋒排隊。

「嗯?有限量和優惠活動耶,你們沒有想要去排嗎?」

「我們不會因為這樣就去排,那只不過是行銷手段而已,等人少的時候再買就好,何必浪費花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去排隊?不如拿來做更有意義的事。」江蕾不以為然。

「是喔。」尊任盯著隊伍。

「你有興趣嗎?」錢賀忠問道。

「沒有,只是我以為大家都喜歡這樣的活動。」

「也不是所有人啦,跟風和任何促銷活動都無法吸引我,不過可能也因為這樣朋友才少吧,畢竟沒有話題。」江蕾說。

「喔……」

結束排隊話題,三人離開現場,很快就到達餐廳。

餐點送上後,江蕾率先開口,「尊任,你明天什麼時候要上班啊?」

「早上九點半。」

「那明天我們去探班。」

「錢先生也是嗎?」

「叫我名字就好,明天我會和江蕾一起去。」

「好,請多指教。」

「我覺得你們兩個應該會合得來。」江蕾說。

「怎麼說?」

「嗯……感覺?」

「什麼跟什麼。」錢賀忠笑了笑。

「我發現江蕾……似乎挺有個性的。」

「怎麼說?」錢賀忠回。

「善良又有正義感,對於某些事情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確實,我也是因為這些原因才選擇跟她在一起。」

「不過一開始你似乎有點辛苦。」江蕾無奈說道。

「那只是一個過渡期,妳只是沒有發現妳自己的優點而已。」

「什麼意思?」尊任問。

「啊……其實我以前沒什麼個性啦,尤其在談感情這一塊,還有對自己沒自信又自卑之類的。」

「嗯?我覺得不會啊。感覺妳還蠻做自己的。」

「那是現在,是賀忠一路帶著我才變成這樣。」

「看樣子交到一個好男友。」

「是啊。」江蕾揚起幸福的笑容回應。

餐廳用餐時間共兩小時,這段期間他們各自聊了過去、現在和未來,尊任則是將待在天界的生活,隨意改編,或是簡單帶過。

結束晚餐,錢賀忠送江蕾回家,尊任則將今日的情況告知天界。

人界觀察報告書

觀察者:尊任

日期:人界2023年1月22日

今日在人界面試的結果出爐,明天將第一天正式上班。為了更進入狀況,我前往人界的「藏書館」,他們稱之為「圖書館」。

人界的交通工具有很多種,其中有一個叫做「捷運」。在捷運上發現有位老翁倚老賣老,欺負不舒服的乘客。之後有其他人制止,她正是之前認識的人類,我們一起幫助對方後,便走路去圖書館,進而認識了對方的男友。

人類的情感也分為很多種,今日體驗了人類會禮貌微笑道謝,讓我有種很微妙的心情,但也會因為那位老翁的行為讓我感到憤怒。

目前尚未發現異狀,我會繼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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