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三章 鍾愛

   子淵回到寢殿,本想看書,卻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心裡頭時時浮現迷霧林的種種以及阿奴的身影,書裡的文字他看得斷斷續續,內容到底寫些什麼,最後也不了了之,根本沒弄明白。他覺察到自己的荒唐,看書本來是他閒暇的日常,今日自己究竟怎麼了?最日常的事都做得這樣散漫凌亂?這也太不像自己了。他起身在寢殿踱步,用指節敲著自己的腦門,責怪自己的反常,腳下竟不自主的走到當日從他身上取下的兩支箭前。

      話說那兩支赭紅色的箭,從當時回寢殿以後就命常修將之放在角落的高架上,讓他能時時見著,因他心裡對它們的主人有著賞識之情,他(或她)及時化解了一場兩族的的戰爭,使之和平落幕,即便以傷他為手段,卻也對他手下留情、點到為止。他心裡承了這份情,所以才到迷霧林一探究竟,卻怎麼也沒想到,迷霧林裡竟藏著這麼一個可人的小公主,而這個小公主又正巧是這兩支箭的主人。  

      望著兩支箭,子淵又幽幽出了神。幽幽地想著阿奴的種種,子淵不禁莞爾一笑,笑她小女兒家的嬌態、笑她那風風火火且胡攪蠻纏的性子、更笑她年紀雖小卻有一顆柔軟的心——她為救凡間小男孩竟以身涉險;為了兩族和平放棄最好回殺的機會。大概她會與九頭蛇怪廝殺也是為了保護鎮上的居民吧?子淵想。

      捫心自問,其實在天族自己是孤寂的,他與天族人的特性愛好南轅北轍,對於天族的富麗喧鬧他完全無感,他寧可一個人靜靜地待著,將所有的繁華穠豔隔絕在外,好讓他獨自啜飲這樣蒼涼的孤寂感。父君對他的深深期許讓他從小摒棄所有的貪歡玩樂,久而久之他也變得不懂且不喜貪歡玩樂,肩負整個天族興衰榮辱的重責大任,無論如何他都歡快不起來。所以在迷霧林看見小意,他彷彿看見另一個自己,那為了責任不斷精進自己的樣子,他由衷地感到嘆服與憐惜,未經歷這樣的苦任誰也不會明白箇中滋味,他明白,正因為他便是這樣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自己的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逐漸的明白他所該擔負的不僅僅只有天人一族的責任,天人身居六界高位,享受至大的福報,理應慈悲俯身鑑察天下眾生之苦,而非高高在上只自私享受而對他們不屑一顧。然而在天族裡他幾乎沒有知音,連自己的妻都不懂他。申雅與一般天人無異,特別是身為大皇子妃她更是享盡富貴榮華,受天人的尊崇,可卻獨獨不懂他,因此多少年來他對申雅也沒什麼濃情密意、激情火花,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是也。他們的心靈實在不相通,但畢竟是父君賜婚,加之又是政治聯姻,他也不好無過廢妃,就只好相敬如賓、行禮如儀的過日子。在他來看,天女其實都一個樣,父君以他成婚日久膝下尚無子嗣催他納側妃不知催過多少次,他也無動於衷。天女既都是一個樣,又何苦再加深自己的困擾?

      本以為自己早已平靜無波的心,卻因為阿奴的出現起了波瀾,沒來由的,阿奴的音容笑貌莫名地在他的心頭縈繞,他也才剛從迷霧林回來,就不禁滿心思念?他沒法解釋自己究竟怎麼回事,一向穩重自持的他竟然也會如此心浮氣躁?他也才認識阿奴而已,哪來如此治絲益棼的困擾?然而若非已有治絲益棼的困擾,又哪裡會連書都看得心神煩亂、不知所云?

      子淵嘆了一口氣,依舊以指節敲打著腦門,不知該拿如此荒腔走板的自己怎麼辦?就在這個當下,常修帶著子淵的龍御劍、阿奴的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前來覲見。

      「啟稟大殿下,常修善後,那位阿修羅族姑娘的匕首和劍遺落在現場,不知該如何處理,就一併帶過來了。」常修畢恭畢敬地說道,並把三樣東西放置到桌案上。

      一見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子淵的心頭微微一顫,方才滿腦子所想的不正是阿奴?在清水鎮鳳凰山與九頭蛇怪纏鬥的時候,那丫頭可是花樣百出,打得不亦樂乎,一點怯懦之氣都沒有。她的顰笑言嗔,無一不在他的心頭深深烙印,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集合了各種特質於一身,所以才為之印象深刻?

      想及此,子淵臉上又浮現笑意。

      「那丫頭怎麼會和九頭蛇怪打鬥?」其實這個問題子淵心中早有定見,但他還是想確認清楚。

      「據鎮上的居民陳述,兩位姑娘是鎮上曼春姑娘的朋友,特別到山上營救被抓的居民。」

      「果然……這丫頭……」子淵此時臉上的笑意更加明朗,不但心中對阿奴心慈仗義的定見得到證實,還外加一分「廣結善緣」的新認知。

      「竟然和凡人做起朋友……與迷霧林裡的精怪們打成一片,又和凡人為友,想來阿奴的心裡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子淵叨念著,心中亦覺得歡喜。

      「大殿下今天看起來心情似乎很好。」望著子淵的笑容,常修有些摸門不著,雖然平日裡子淵寬和待人,並不冷峻,但他的情緒一向平穩,沒有什麼太明顯的起伏。自己從小跟隨子淵,深深了解在他溫和對人展露的笑容背後並沒有多少真正的舒心與快樂,身為天君長子的壓力是他沉重的包袱,他又哪裡真正舒心快樂得起來?

      但今日的子淵似乎有些不同,常修說不出來是怎樣的不同,但就是有些異樣。

      「是嗎?」子淵不置可否。

      「不僅匕首和劍……」子淵手指著常修放在桌面的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又將高架上的兩支箭取下。

      「我的兩箭之傷亦是拜她所賜。」子淵笑得有些開懷,這個姑娘太有意思,真真吸引他的目光。

      「大殿下的意思阿奴姑娘是……」常修有些不可置信,這個訊息太令人驚詫。

      「是,他正是阿修羅族的小殿下。」子淵將龍御劍、陰陽匕、七彩流光劍與雙箭一併收進袖裡乾坤中,隨後轉身向外走。

      見子淵要出門,常修立刻跟了上去。

      「我去一趟迷霧林,你不必跟來。切記有關迷霧林與阿奴的一切,你一個字也不許透露,這可是會引起兩族衝突甚至於開戰的事,千萬不能等閒視之。若你洩漏一個字,莫怪我絕不輕饒。」

      「包括天君及大皇子妃娘娘也不許?」

      「是。」子淵果斷的說。

      不讓跟?常修心裡有些納悶,長時間以來他幾乎成為子淵的左膀右臂,他與子淵雖名為主僕,情誼卻更似兄弟,鞍前馬後,跟子淵一向形影不離,這已成為不變的鐵律。今天是怎麼了,竟然叫他不必跟隨?

      看著子淵離去的背影,常修心中浮想聯翩,今日的大殿下過於反常,反常得令他有些適應不良:不但心情出奇的好,連步伐都顯得輕快。他不知道子淵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只能愣愣的目送子淵的背影離去。

      子淵一路行來,走過迂迴曲折、模糊難辨的小徑,那開闊的腹地及一字形的平房頓時映入眼簾。離開這裡不過是昨日的事,他卻覺得如隔三秋。能再見到阿奴,他的心裡有說不出的雀躍。

      遠遠的,他看見在過了水榭及虹橋往密林前的小空地上,阿奴席地而坐,小精怪們鼓譟著將她團團圍繞,於是他緩緩地走進水榭,靜靜地看著他們鼓譟喧鬧。

      「阿奴笑一笑……」

      「阿奴來唱歌……」

      「阿奴來跳舞……」

      「阿奴不難過!這不是還有我們在嗎?」

      精怪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解阿奴,阿奴看上去垮著一張臉,臉色並不好看。

      杏兒見阿奴不賞臉,一顆心還陷溺在小意來而復去的悲情之中,推了推她。

      「妳別這樣,妳得好好的,小意才能安心,幾十年很快就過去了。」

      「對對對!」虎妖跳了出來,連喊了三聲「對」,把膽小的杏兒都嚇了一大跳。

      「你幹嘛嚇人?」見杏兒受到驚嚇,本就心情鬱悶的阿奴更加不滿的責問起虎妖。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大了點聲,實在對不住。」見阿奴不悅,虎妖分明覺得自己沒犯什麼錯,也趕緊道歉認錯。他順勢伏下身軀低聲詢問阿奴道:「要不我馱妳進密林跑一圈散散心,如何?」

      聽到虎妖要馱阿奴進密林散心,眾精怪都面面相覷。

      「你知道小意在哪裡嗎?小青鳥都不肯帶我去……」阿奴彷彿看見希望,眼中泛起光芒。

      此時眾精怪們對虎妖扯耳朵、拽尾巴、踹屁股、拳打腳踢……樣樣都來。真是個缺心眼的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我不知道。」見自己闖了禍,虎妖急急想從泥淖中脫身。

      「你騙人!」見虎妖支吾其詞,阿奴生起氣,揪著虎耳朵逼迫他:「快帶我去找小意!」

      「我的小姑奶奶妳先別急!」烏龜精動作比較遲緩,以至於老讓人有一種不慌不忙、氣定神閒的感覺,連帶的彷彿特別像個智者。

      「靈芝那麼小一株,隱藏在密林的一角,虎妖那麼大個兒,他又是個缺心眼的傢伙,哪裡會知道小意在哪裡?」

      「就是……就是……」眾精怪聞言紛紛附和了起來。

      「那你們誰知道的?快帶我去!」

      阿奴的拗脾氣一旦發作,可不好安撫。此時她一心要找尋小意,哪管三七二十一?她分明清楚小意強行化為人形並不究竟這回事,但她好不容易才見到小意,小意轉眼間又離去,一時間實在難以釋懷,心裡難受,小公主的蠻橫驕氣於是乎又發作起來。眾精怪們知道不可妨礙小意,誰敢透漏隻言片語?他們只能任由阿奴撒潑,並盡力哄著她。

      「我們真的不知道……」大家拼命搖著頭搖著手,有志一同的哄騙阿奴。

      「你們……你們……」阿奴氣不過,拱起腳,把臉埋在腳上哭了起來。

      見阿奴哭了,眾精怪更是手足無所措,進退維谷。此時眾人推了推黃鶯精,比手畫腳地要他出面想想辦法。

      黃鶯精有副好歌喉,除了歌唱得好聽之外其實也沒別的什麼了不起的本事,被眾精怪推出來,他抓了抓頭,一臉的尷尬。

      「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黃鶯精瑟縮地說。

      「不好。」阿奴毫不猶豫的澆了黃鶯精一頭冷水,頭也不抬繼續哭泣。

      「那……妳拿我們出出氣也行,什麼劍啊匕首啊都成,儘管往我們身上招呼,反正我們皮糙肉厚的,耐打!」榕樹精自告奮勇跳了出來,幫全體精怪承攬艱鉅的任務。他樹大根深,挨個幾劍(箭)自然不是問題,反正這也是阿奴興之所至時常為之的事,他認為大家應該早就習以為常,卻嚇得大家出了一身冷汗。

      杏兒聞言,白了榕樹精一眼。

      方才一夥人剛去過鳳凰山半山腰老老實實的幫忙找尋阿奴遺落的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未果,這傢伙怎麼立馬就忘了?阿奴為此可是大大的失落啊!

      全是一群缺心眼的傢伙!遇事毫無應對之策之外竟還拼命扯後腿。

      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可是阿奴的心頭好,不見了心裡自然沮喪,外加小意來而復去,這真是叫她情何以堪?

      「匕首和劍不見了你才大著膽子這麼說吧?」杏兒反將了榕樹精一軍,平日裡他總是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惹的同為樹精的杏兒頗為不滿。此時藉機反唇相譏,也算略略報了一箭之仇。

      「那……那不是還有花……花雨箭嗎?」榕樹精被杏兒一激,也不甘示弱回應她。

      聽聞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不見了這話,本就哭得不能自已的阿奴更是泣不成聲,眾精怪紛紛將審視罪人般的眼光投向榕樹精跟杏兒。

      只見一群精怪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氣氛雖熱鬧,卻搞得一事無成。他們本欲安慰阿奴,卻反把事情推向萬丈深淵,愈發不可收拾。

      話說待在水榭的子淵靜靜看著小精怪們的捉襟見肘的模樣,心中不禁覺得好笑。他們雖然情真意摯、仁至義盡,腦袋卻不太好使。可他一個不請自來的外人也不好貿然跳進戰局,只能繼續在一旁「觀戰」。

      驀地,在你一言我一語中有人眼角餘光掃到立於水榭中的子淵,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眾精怪都將眼光往子淵身上移動。

      「天……天族……大……大……殿下……」

      沒料到天族大殿下又再次大駕光臨,眾精怪想起昨日他們不慎將阿奴身份曝光的糊塗事,臉上無一不顯出驚慌害怕的神情來。

      「不是……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又來了?」

      眾精怪嚇得不輕且人人自危,說時遲、那時快,還不等阿奴做出回應,又紛紛作鳥獸散,一溜煙的逃得無影無蹤。

      「什麼情形?」見眾精怪們異常的舉動且跑得一個不剩,阿奴驚詫地抬頭,與杏兒一同望向水榭。

      「天族……大……大……殿下?」她倆忍不住同時驚呼,阿奴的臉上還掛滿淚珠。

      見阿奴和杏兒望向自己,子淵恭敬地作了一個揖。「子淵見過兩位姑娘。」他道。

      此時的阿奴和杏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人帶路,這位天族大殿下竟然靜默的就出現在水榭,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況且他是天人,阿奴心想小意臨走前才囑咐她離天人遠些,這讓她有些尷尬,天族大殿下就這樣不請自來,這叫她如何是好?

      阿奴和杏兒兩人互摳了摳手心,緩解心中的不安,然後牽著手一同走進水榭。

      「你……你怎麼進來的?」走進水榭,杏兒還來不及回禮,阿奴已經先發制人。

      「走進來的。」子淵認真的回答。

      「不是……我是指路那麼難認,你……你……是怎麼認得路的?才……走過一趟……就認得了?」阿奴由於方才哭得傷心,以至於一時間說話還帶著哽咽的斷續音。

      「實際上是兩趟:一來一往。」子淵仍然認真地用手指比畫一下。

      「你……」阿奴和杏兒面面相覷,這也太驚人!大抵上迷霧林裡住著的大大小小,上自王后,下到所有精怪,即使仗著地利之便,誰不是迷了幾次路才能順利辨識路徑?她腦海裡頓時浮現昔日兄長誇讚子淵聰明過人的話,這下果真得到驗證。她本想誇讚子淵,但想起他是天人,絕不能長他人志氣,於是到嘴的讚語便硬生生吞了回去。

      「那……你也不可以不請自來,太唐突了。」阿奴雖噙著淚,卻一點也不願示弱。這個天族大殿下也太無禮,一聲不吭的就跑到人家家裡。

      子淵一聽,臉上現出為難的表情。他指著「來時路」說道:「天庭至少還有個南天門,有天兵把守可以通報來人;迷霧林連門都沒有,亦無人通報,這可為難我了,該站在何處等候姑娘傳喚?若是姑娘遲遲沒發現我,我豈不是要站到地老天荒?」

      「也是啊……」阿奴不知怎地,覺得子淵說話句句在理,她甚至無法反駁。

      「迷霧林從來沒有客人,所以我們沒有待客之道,你愛站哪兒就站哪兒,有什麼來意快說。」阿奴說這話也是實情,迷霧林幾時有過客人?都避之惟恐不及了,哪裡有什麼待客之道?

      「妳要不要先擦擦眼淚?」語畢,子淵將一方手絹遞到阿奴面前,阿奴眼中及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珠,因被子淵的到來驚嚇過度,一時還來不及處理它們,顯得楚楚可憐的樣子。

      「用不著!」一經子淵的提醒,阿奴才發現自己臉上哭花的樣子,顯得難為情。本欲接過子淵遞過來的帕子拭淚,又想起小意要她遠離天人,再加之她還是送給子淵兩箭苦頭吃的兇手,心中頗為尷尬,於是拒絕子淵的好意,逕自用袖子擦乾自己的淚痕,沒想到阿奴這個舉動卻引得子淵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阿奴見子淵笑話她,顯得有點不高興。

      「笑阿奴姑娘性情豪邁、不拘小節。」邊說著,子淵把手絹收回自己的腰際。

      在子淵眼裡,天女自是不可能有這種用自己袖子拭淚的舉動,那也太過粗鄙,可阿奴為之,竟有種說不出的獨到可愛之處,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只覺到自己心中的歡喜。

      「那是。」阿奴聽子淵其實是在褒獎她,自己也覺得得意,終於破涕為笑。

      見阿奴破涕為笑,子淵手上化出一杯水自顧自地喝了一小口。

      「沒辦法!貴寶地沒有待客之道,客人只好自備茶水飲用了。」子淵覺得阿奴實在可愛,一時興起,逗弄起她。

      阿奴見狀,兩手手指互搓著,彷彿感到興味十足。天人飲食美味,它界無可媲美,老爺爺來的十幾年裡,她有幸能喝上老爺爺所稱之的「甘露」,至今念念不忘,見子淵喝起「甘露」,欣羨的表情盡寫在她的臉上。

      「想喝嗎?」子淵看見阿奴眼中的渴望,心中偷著樂,這個丫頭率性天真,童心十足,似乎也感染了他,竟然幹起逗弄姑娘這麼「輕浮」的事。

      「可以嗎?」阿奴有些喜出望外,看起來子淵頗為大方,不但自帶茶水飲用,還不計主人前嫌,反倒願意款待主人。她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能喝上「甘露」,她可不管那麼多。

      子淵於另一隻手的手掌心上再化出一杯甘露水來遞給阿奴。

      「給。」子淵微笑著說道。

      阿奴歡欣的接過喝了兩口,不知是否因睽違太久,她覺得這杯甘露水要竟比老爺爺給的還要好喝。

      又喝了兩口,她想起了還有杏兒。

      「可以再跟你要一杯嗎?讓我妹妹也嚐嚐。」阿奴望著子淵,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當然,她的心中是有些難為情的,哪有主人這麼不厚道,不但未盡地主之誼,還對客人不斷索求?不過還好此時小精怪們盡已散去,要不然索討一人一杯不像土匪打家劫舍才奇怪。

      「嗯!」子淵原本只想嘲笑一下阿奴的毫無待客之道,沒想到反響這麼大,倒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給。」子淵又化出一杯甘露水遞與杏兒。

      「謝大殿下。」杏兒見她也有一份,連忙欠身致意。她接過甘露水喝了一口,不禁兩眼發亮。

      「真好喝!」杏兒笑著拉起阿奴的手,她這輩子可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水,特別感恩阿奴幫他爭取到一杯,兩個丫頭喝著笑得好開心。

      「我阿爹就是忌妒人家有好福報、好東西,才要打人家的吧?」阿奴邊喝著邊在杏兒耳邊悄聲的議論自己的父親。

      雖然阿奴只是輕聲細語,但她忘了子淵可是堂堂天人,什麼細小的聲音他聽不見?她這麼隨口一說可是完全暴露了自己阿修羅公主的身份,子淵早已知曉她是阿修羅小公主,只是聽她這麼一說,還是覺得有趣。

      「她可真是個毫無心機的丫頭。」他想。

      喝完了甘露水,阿奴認真思索,天族大殿下總不會無事來迷霧林喝什麼甘露水,在家自己愛怎麼喝就怎麼喝。於是問子淵道:「你來迷霧林做什麼?」

      子淵笑了笑,其實阿奴完全不設防的自在表現,在在都顯示出她是受盡寵愛的小公主,她對他並不刻意施禮,顯然平時她也不向父母兄長施禮,雖說阿修羅族不像天族那般講究繁文縟節,但在皇室基本禮節也一定要守,倒不像她那樣的肆無忌憚。小意和杏兒也還同自己施禮,根本只有阿奴完全不吃這一套。可他卻不覺得突兀,在阿奴的身上所有的嬌氣都顯得合理,大約是自己也長了阿奴一些年紀,對於這樣的花樣年華的小丫頭,自然多了包容之心,只覺得她天真可愛,並不覺得無禮。聽阿奴問他話,他從衣袖裡取出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將它們置於石桌上。

      「我來物歸原主。」他說。

      「它們……它們……怎麼會在你那裡?」見到心頭好失而復得,阿奴欣喜若狂,開心的對著子淵笑,那笑顏就彷彿清晨被朝露沾濕的盛開花朵,特別沁人心脾,子淵只覺它潤澤了他,那種少有的舒心感油然而生,具有一股強大的滋養力量。

      「我的侍衛清理現場發現了它們,所以拿來物歸原主。」子淵邊說著,自己的心暖烘烘的,他不知道阿奴的笑這麼有魅力,難怪她的魅惑術能夠登峰造極。此刻的他完全能體會那個叫小意的靈芝精何以能如此兢兢業業,一刻不敢懈怠的修煉。

      或許過去的他不懂,現在他的他卻是明明白白。為何總聽聞有人為愛不顧一切甚至飛蛾撲火也義無反顧,現如今的他不正踏上了這條不歸路?明知喜歡上阿奴是危險至極的事,動輒引起兩族征戰、紛爭不止,這也是他不樂見的事,但此時的他理智似乎戰勝不了感情,與過去的自己截然不同,阿修羅王想盡一切辦法欺瞞天下之人,就只為了不讓愛女再和天族有任何的瓜葛,他難道不懂?可懂了又如何?不懂的是,阿奴的笑讓人魂不守舍、完全淪陷且無力抵抗,即使從小冷靜自持的他竟然也心亂如麻。

      「謝謝子淵大殿下!」看著阿奴笑著跳著收下了陰陽匕和七彩流光劍,並在「大殿下」之前加上他的名字,不再只是「大殿下」,子淵感到心滿意足。這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只覺得阿奴跟他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些。即使是申雅,他也沒讓她直呼自己的名字,阿奴這個稱呼,在他聽來卻有一種甜糯的滋味,他竟生出一種莫名的親暱感。

      「還有東西也要物歸原主。」子淵一早也將花雨箭帶了來,此時取出,也將它們遞到阿奴面前,他太想看看這丫頭見箭時的反應,想必一定充滿樂趣。

      「拜阿奴公主兩箭之賜,子淵特來歸還。」子淵刻意得又作了一個揖,他正等待阿奴的反應。

      阿奴見箭,嚇得退了幾步。子淵這個動作顯然已知她便是當日傷他的兇手,該不會是來報兩箭之仇的吧?況且他稱她為公主,是否已經全盤知曉她的身份之謎?她驚呆了,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子淵也太過聰穎,究竟他是如何察覺的?

      「你……你……」阿奴一時之間支吾其詞,嚇得根本說不出話來。臉上青一陣紫一陣,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可是天大的事,子淵又是如何得知的?當日他可是完全沒見到她的面啊!

      「迷霧林沒……沒有公主,只有……只有阿奴。」驀地,阿奴支吾的扯了這番話,其實根本欲蓋彌彰,惹得子淵在心裡竊笑著。

      「而且……人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你這個人真怪,箭都射了,哪有送回來的道理?」阿奴一急,說話又開始胡攪蠻纏。「你……你拿開!」她隨手推開了箭,顯出一臉驚慌失措。

      「你……你憑什麼說是我?」

      子淵見她慌張失措,講起話來又開始胡攪蠻纏,感覺特別可愛討喜,心中偷著樂,愉悅得很。

      「這天底下有誰能使出如此高深莫測的魅惑術、又有能力左右阿修羅族的戰事?除了公主殿下,子淵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來。」子淵笑著,又刻意拱手表示佩服的意思。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阿奴見東窗事發,紙包不住火,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先拋開這些事,既然被害者都拿著「凶器」前來興師問罪了,她一個堂堂阿修羅公主焉能縮頭縮腦不做出回應?驀地,她手上化出自己赭紅色的弓遞予子淵,然後右手插腰,說道:「聽人說:『一報還一報』、『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那日我射了你兩箭,今日還你兩箭便是。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就拿那兩支箭射我,我要是哼一聲名字就倒過來寫。」邊說著,左手指著她自己的右手臂及右腳。

      沒料到阿奴有此反應,子淵忍俊不住,笑得歡脫,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失儀,此時他想起了在鳳凰山與九頭蛇怪對峙時阿奴也說過同樣的話,轉身又笑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是哪個腦袋不靈光的人教你把名字倒過來寫?妳的名字倒過來寫好像沒什麼差別吧?」

      「好像也是……」被子淵質疑,阿奴也覺得他說的有理,反正她學著小精怪們平時撂狠話的口吻,從來也沒有誰敢質疑她。現下被子淵質問,才驚覺這話撂得的確不太合適。

      「而且妳是個姑娘不是漢子。」

      「那……總之……總之就是還你兩箭得了?其它什麼的不重要!」阿奴雖被子淵質疑,情勢也向著子淵一面倒,但身為阿修羅王的女兒,說什麼也不能伏低求饒。

      「你快點兒,別拖拖拉拉的!」阿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式催促子淵趕緊動手。

      「公主殿下真是豪氣干雲、巾幗不讓鬚眉啊!」

      子淵見阿奴認真誤以為自己是來報兩箭之仇的,且此時杏兒雖不明究理的也跑過去阻止阿奴,心想可不好再繼續作弄她,於是深深作了一個揖,將弓雙手奉還。

      「子淵並非前來尋仇,反倒是欣賞公主殿下能出手弭平兩族的戰事,對子淵也未痛下殺手,心中感念,特來表達衷心謝意。」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奇怪?」阿奴見子淵態度恭謹,但覺他所說並非戲言,心中感到困惑。「這天底下還有人赤忱感謝別人賞他兩箭的?」她不解的從子淵手上取回自己的弓。

      「畢竟是天人所以與眾不同吧?迷霧林的小妖們平日裡挨了打,只是不敢吱聲罷了,沒見誰還能心生感謝的……」

      阿奴想不透,低頭喃喃自語,子淵聽了,不禁又笑了起來。想來平日裡小精怪們沒少受刁蠻公主的罪,她可真是個能折騰人的丫頭,卻也實在單純可愛。他的腦海不禁浮現合木達的身影,這兄妹倆簡直堪稱一對活寶,或許這正是迷霧林最迷人的地方,它竟能涵養孕育出如此獨特心性的人來。他似乎也愛上了迷霧林,愛上了這種活潑的氛圍與恣意的天真,這裡的每一份子都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為了表達我的謝意,送妳個東西。」望著阿奴又笑了笑,子淵隨後解下腰上所繫的玉珮。

      「什麼東西?」聽聞子淵要送自己東西,阿奴愣了愣。

      「這是從小就隨身佩戴的靈玉,它跟著我的時間久了,多少能與我心靈相通。妳這性子說風便是雨,父母兄弟均不在身邊,叫人不放心。若有朝一日再遇險境,可執此玉對它唸喚我的名字,我便能感應到它,或可救妳於危難之中。」

      「不……不成的。」阿奴聞言驚得向後退了一步。

      「你這東西太貴重,我不能收。」莫說子淵從小隨身的佩玉太過貴重,光他是族天人這件事便讓她不知如何是好,收受天族人如此貴重的禮物,要是讓阿爹知道了,肯定又得鬧出天大的事來。

      「況且阿奴承蒙子淵大殿下相救,要說表達感激之情,也該是阿奴餽贈禮物與大殿下,所謂『無功不受祿』,哪裡還能拿大殿下的東西?再說了我也不怕什麼妖魔鬼怪,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昨日可不是我技不如人,純粹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一時亂了方寸而已,實不煩大殿下如此費心。」

      「公主殿下法力高超這是自然。然昨日一個疏忽不慎,差點傷及性命,若非子淵在場,後果恐怕不堪設想。贈與靈玉,旨在以防萬一、有備無患,如若一切無事派不上用場更好,只怕哪日再有些意想不到的狀況,至少身邊還有個依仗,妳拿著它我也安心些。」子淵見她眼中滿滿的疑慮,又道:「小殿下是公主身份以及你我相識之事,我亦會謹守秘密,請公主殿下放寬心,不必為此感到憂慮。」

      經子淵一番勸說,阿奴忽然覺察他除了聰慧過人、明察秋毫之外,也格外的溫和細心。才兩日不到,已完全洞悉阿爹阿娘刻意隱瞞的秘密,甚至明白她便是當日主導戰事使之和平落幕的關鍵性人物,更何況還在她遇險時伸出援手。現下看穿她因其天人身分而有所顧忌,更是主動釋出善意。雖然從小爹娘兄長都告誡她絕對不可靠近天人,但眼前的子淵卻著實一點也不可怕,甚至還莫名地讓自己心頭生起一股親切感,他說的話似乎有著魔力,讓人聽了不自覺的信賴它,於是她緩緩地伸出雙手接過子淵遞過來的玉珮低頭審視了一番。

      圓形玉珮的正面單一個「淵」字,挺拔而逸秀;背面則刻有蒼松勁竹,彷彿示意主人性格的堅毅卓絕。玉在手中觸感冰清潤澤,如盛夏的清泠沁著肌膚,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好雅致……」阿奴不禁發出讚嘆:「跟子淵大殿下果真相配,可謂是『玉如其人』呢!」

      聽阿奴既誇玉亦誇他,子淵歡喜地對著阿奴溫柔笑道:「謝公主殿下讚賞,子淵愧不敢當,更重要的是公主殿下得記得玉不離身才是。」

      「子淵大殿下的好意,阿奴怕是卻之不恭了。」阿奴將玉珮收入腰際,疊手屈膝向子淵行禮致意。「謝謝大殿下。」她恭敬說道。

      「今天來迷霧林的任務已然完成,我也應該返回天庭了。」子淵見阿奴收下玉珮,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該說的話既已說完,該做的事也已做畢,他也沒理由在此多耽擱,即便滿懷眷戀也得告別阿奴而去。

      「公主殿下後會有期。」子淵深深作了揖,拜別阿奴。

      望著子淵逐漸遠去的背影,杏兒拉了拉阿奴的衣袖滿臉狐疑道:「他可是天族大殿下,把自己的玉珮就這麼送給妳,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王后和小意都殷殷叮囑妳遠離天人,這下可好了……」

      才說著,杏兒發覺了自己的愚蠢。方才由於子淵的驟然來訪一時轉移了阿奴想找小意的執念,偏偏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又提起了小意,於是慌張的說道:「也別多想了,我們去清溪鎮找曼春吧!」

      不等阿奴多加思索,杏兒拉著阿奴直往清溪鎮奔去。

*                                                    *                                                       *

      昨天才解除了九頭蛇怪對清溪鎮居民的威脅,今日的清溪鎮又恢復了往常的煙火氣,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凡人雖然脆弱,卻也堅韌頑強,才度過了一個危機,立刻能調整心態回歸生活正軌,彷彿昨天以前的糟心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就連曼春的婚事也又迅速地被提及。但曼春顯然對父母所安排的婚事並不滿意。

      早在九頭怪來道清溪鎮之前,爹娘便開始張羅她的婚事,媒婆穿梭其中,說的對象是水石城城宰。水石城便是這一帶最熱鬧亦最繁華的城邑,那城宰二十歲便取了夫人,有子有女,但他似乎尚不覺滿足,於是乎又找了媒婆幫他四處物色年輕貌美的姑娘來當小妾。一說起這件事,曼春就覺得委屈,爹娘總認為女兒有人花大價錢買了去,多年的養育的花費也就算有了報酬,女兒嫁過去不愁吃穿的亦堪稱如意,心下便覺得歡喜,早早點頭答應這門親事,若非九頭蛇怪來鬧事,或許花轎已來抬了人去。

      但話說回來,曼春心裡即便覺得委屈,也實在無力反抗。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人子女的又能說些什麼?但阿奴和杏兒不以為然,阿修羅女本就善嫉,那可是活生生刻在骨子裡的天性,哪裡認同與人共侍一夫這種事;杏兒耳濡目染,跟著阿奴時日久了,自然也是這個看法。對於曼春即將被迫予人為妾這件事兩人皆深感憤懣,但杏兒生性膽小怯懦,雖極不認同也只能徒呼負負;阿奴可嚥不下這口氣:憑什麼?她那性子本就風風火火,雖知仙凡有別,凡間自有凡間的生活,亦有其因緣定數,她不該干預太多,可她就無法眼見自己的小姊妹受如此之委屈。

      「離開這裡你能過活嗎?」驀地,阿奴問道。「若可以,我來幫你。」

      曼春與杏兒同時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問道:「你說什麼?」

      語音方落的當兒,杏兒在心中暗叫不妙,這丫頭又想搞什麼鬼?降妖除魔尚能稱其為匡扶天道,但人間嫁娶之事自有人間的一套規則,阿奴卻想橫揷一腳,不怕壞了天道秩序?杏兒心中擔憂,眼中盡顯憂色,曼春眨了眨眼,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畢竟這事她從來都不曾想過,既是沒有想過,又如何知道答案為何?

      「我……」曼春思索了老半天,方勉強擠出一句話來。「我……我有喜歡的小伙……」

      看似後語不對前言,阿奴卻立刻明白了曼春心中所想。

      「那不就成了,你去問問他,願不願意帶著你一起遠走高飛?遠離這裡,自個兒拜天地,以天為媒,以地為聘,之後落地生根,夫婦兩人攜手同心,重新開始,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日子再苦亦無怨,總好過低聲下氣、看人臉色、與人共侍一夫的生活。」

      阿奴說得義憤填膺,彷彿自身有多少切身經驗似的,實則她哪裡懂得男女情愛?雖自小集三千寵愛在一身,但那可是來自父兄、長輩及迷霧林眾小妖之愛,即使小意對她是男女之情,卻因小意未曾宣之於口,她便懵懵懂懂的被動接受著小意的愛意,她本身卻是不懂得的。但她明白阿修羅族女的祖祖輩輩嫁入天庭,由於忌妒,總惹來兵凶戰危,她可是自小聽如是歷史長大的,阿爹阿娘把她圈在迷霧林不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即使對男女之情懵懂無知,阿奴也彷彿能夠感同身受。

      更甚的是還想打抱不平。

      畢竟她的性格擺在那裡。

      杏兒搖了搖頭,想勸說,卻自覺阿奴不會聽得進勸,說了也是白說。況且也是自己不濟事,沒事提起小意,於是連忙拉阿奴來找曼春以轉移其注意力,現下覺得後悔已是太遲,若是不讓阿奴蹚這趟渾水,怕她又想起小意來,屆時安撫不了也是一大災難,真可謂進退兩難,於是多少到嘴邊的話又給硬生生吞回腹中。

      「我……我可以嗎?去……去問他?就算他答應了,我爹娘又該怎麼辦?」曼春顯得有些難為情,即便趁了自己的心如了自己的意,她的父母,收了人家聘禮,女兒卻與他人遠走高飛,一想及此,她的眼中更多的是惶恐及憂慮。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還想那麼多?你儘管去問問心上人,只要他願意,其他的都不是問題,我是誰?只怕小夥子不願意而已。作一場戲,偷天換日亦無不可,包你父母不遭什麼麻煩,這不是有我呢!」阿奴拍了拍胸脯,憑她堂堂阿修羅族公主,凡夫俗子又豈能奈何得了她?「再說了,等時日久了,風聲也過了,你們再向爹娘報平安即可,現在最要緊的事是確認小夥子的心意。」

      阿奴其實心裡是有些詫異的,什麼時候小丫頭也有自己喜歡的人了?那樣悄無聲息的,她竟從未提及?不過話又說回來,畢竟她們也並非時常來清溪鎮,久久來一回,這麼私密的事又怎會掛在嘴上?不瞭解兩人之間感情深淺,凡人不比她,她不必為了活著辛勤的工作或是仰人鼻息,凡人女子多半須要仰仗男人而活,若小伙真心待曼春,願意帶著她離鄉背井,不畏他人眼光,兩人相依相伴努力過活也總好過女子一人孤苦伶仃。

      這事說急也是甚急,水石城城宰家的花轎預計十日後便會來接人,那也意味著十日內必須搞定這檔子事。雖說凡間這般操作全然不合禮法,但在阿奴的力贊之下,曼春本就不願接受予人作妾的安排,如今也大起膽子來:阿奴是誰?連九頭蛇怪都被她殲滅了,只這一招偷天換日的小把戲,有她鼎力相助還怕事不成?所幸那住在鎮東幫著王家米舖賣米的實誠小伙阿貴也答應了。他父母雙亡,靠著一己之力餬口,勤勤懇懇,雖不至於大富大貴,省吃儉用日子倒也過得下去。曼春時常幫著家裡上舖子買米,這一來二去,兩人彼此都看著中意,阿貴總給曼春多些優待,日子久了,情分自然也越發濃厚,一聽家裡要將曼春賣予水石城城宰作妾,阿貴心中自然也是不捨得,聽著有人能幫著他們私逃,思量了兩日,便也下定決心攜曼春逃到五十里的外的大城去重新開啟新生活,遠離清溪鎮及這附近的城鎮,被發現的機率就小得多。他好手好腳,人又勤奮,到哪裡不能找到活幹?至於如何私奔又不害了曼春父母家人,阿奴計畫花轎接親的路途中便把新娘給劫了,盜匪劫了人揚長而去,錯亦是盜匪為禍,不干曼春父母什麼事。阿貴只道是找來一幫朋友假裝盜匪半途劫人,他只要如約準備衣物盤纏並在林中等待新娘的到來便可上路。他本來還擔心一干找來的好友會受官府追緝,心下十分不安,但他哪裡知道,搶匪是阿奴法術幻化而成,即使報了官,只怕一輩子也逮不到。

      這部分曼春決計是不能說的。

      阿貴提前向東家辭退了工作,編了一段要到遠地投親的說詞,東家雖心中不捨,見他辭意甚堅,也只能答應了他,由於他的實誠,還塞了一些銀兩充作他的盤纏。阿貴依著曼春的叮嚀,並不明說自己去處,相反的還給予反方向的暗示,這才開始臨行的準備工作。

      阿奴看著阿貴自顧著安排一切,本來尚覺好笑,即便兩手空空前行也未嘗不可,未來生活想要什麼也不過她動動手指之間的事,只要小伙對曼春真心實意,一世不相負,其它的根本無需發愁。既而想想,畢竟仙凡有別,她著實不能在曼春之外再暴露自己的身分,況且凡間男子本就該養家活口,小夥子有決心擔責任,這點倒是值得她放心的,於是就由著他去忙活,畢竟未來的日子曼春終究仰賴的是他而非她。

      清溪鎮原本就是一座小山城,從水石城一路過來不乏蜿蜒崎嶇的山路,山道兩旁林木蓊鬱、古木參天,忽竄出一幫盜匪雖令人驚愕,卻也並非不可理解之事。迎親的隊伍雖有幾位看家護院,但終敵不過成群盜匪,不過那群盜匪倒沒傷害人命,只洗劫了財物及新娘。原本阿貴不同意洗劫財物此等舉措,但阿奴說只劫新娘未免令人生疑,哪裡像盜匪劫掠?一不傷人命、二不劫財,這齣戲破綻未免太大,於是乎阿貴只得點頭答應,順道洗劫一干財物便留著給新婚小夫妻安家過生活。

        阿奴坐定在樹上悠然施起法,群匪劫掠的好戲看得她兀自拍手叫好。她是個有家歸不得的女子,為了減少受到關注的可能,漫長的歲月裡便只能待在迷霧林中,沒有多少自由,亦無聊乏趣,像現在這般愉悅地笑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看著自己的傑作,阿奴真是樂開花,見新娘被帶遠離了迎親隊伍,她才從樹上飛身追上。

      「小姑娘如此貌美,不知可否願意當本大王的壓寨夫人?」阿奴一揮手,頓時匪徒已消失無蹤,她笑盈盈地打趣曼春。

      「想都別想……我家相公還在等著我呢!」曼春羞紅了臉,手裡扭著早早扯下來的紅蓋頭。

      「唉呦……瞧瞧!多麼忘恩負義的傢伙!得了好處立馬翻臉不認人呢!」阿奴推了推曼春,卻是一臉笑意。「那還不快走?」

      一仙一凡兩個丫頭牽著手大踏步的往馬車走去,唯一違和的地方也只有阿奴臉上遮面的紫色紗綢而已。畢竟還有阿貴在,阿奴必要把臉蒙住,即使天人都未必有見了阿奴真容不動心的定力,阿貴只不過一介凡夫俗子,阿奴可不敢不遵母命,也只能紗綢不離面,她可在意自己小姊妹得來不易的幸褔。

      阿貴就曾經問過曼春為何阿奴總是蒙著面?當然得到的回答便是他們曾經套好的:阿奴可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總不好拋頭露面。

      阿貴雖半信半疑,大戶人家的女兒哪裡會與他們這種平頭百姓為友?但看這一番操作,若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也搞不出這樣的大陣仗來,他也就不深究了。

      索性將錯就錯吧!

      遠遠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挨著,阿貴站在前,杏兒立於後,望著身著大紅喜服的曼春及她臉上的紅妝,阿貴喜形於色。

      「你真美!」他道。

      阿貴牽著曼春的手步上前一輛馬車;阿奴笑了笑,拉了杏兒的手旋即跳上後頭的馬車,她打定主意好人做到底,一路護送小夫妻到落腳處,如此未來她方可再尋曼春,不至於從此斷了音訊。

      一路行行停停,幾日的功夫,四人終於來到宴城。宴城比之清溪鎮甚至水石城要大得多,人馬雜沓,商賈往來不絕於道,那街道要比清溪鎮不知寬了多少倍。曼春從未離開清溪鎮,此刻掀開車簾,瞪大眼睛,好奇的東張西望。

      「之前曾跟東家來過晏城,不至於完全陌生。」阿貴略略向曼春介紹店家及街道。曼春只覺得眼花撩亂、目不暇給,好一個花花世界,這便是她和阿貴今後相依生活的地方嗎?說實在的,她心裡有些害怕。

      馬車自從入城便放慢速度,但仍朝著城西逕直行去,直到一處看似荒蕪破舊的院落前阿貴才讓車伕停下馬車。

      「這裡無人居住好幾年了,我們暫且在此住下,等攢夠了錢再買咱們的屋子,畢竟決定得太倉促了,一切都來不及準備好,你且忍忍。」阿貴牽著曼春的手步下馬車,心裡滿是歉疚。

      「你別這麼說。我們這麼急匆匆的決定,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很不錯了,只要兩人一心相扶持,便沒有過不了的日子。」曼春握緊了阿貴的手語氣堅定地說。「咱們還是先把馬車上的東西搬下來吧!讓車伕早點休息。」

      於是四人及馬車伕七手八腳地將一些箱篋抬進了院落,眼所及處,雜草叢生,房頂微微塌陷,荊扉危危墜墜,風一吹還不時發出「吱呀」的聲響,那窗戶紙早破爛得無一處完好……阿奴看著杏兒搖了搖頭,靠凡人之力,得修整到何時才能夠住人?她們可是來喝喜酒的,那得耽擱多長時間?她嘆了一口氣,走近曼春,在她的耳畔絮叨了幾句。

      「你想辦法支開阿貴,我跟杏兒施個法,不消多久,這裡包準乾淨俐落,再佈置起來,簡單些拜堂完婚也勉強可行了。早早完婚,喝了喜酒,我跟杏兒也該回迷霧林了,畢竟出來太久也怕被我阿爹發現……」

      「就算支開阿貴,他到底還是會回來,才一會兒工夫就能修整好這麼破舊的地兒,他不起疑才怪!」曼春搖搖頭,一副「不可行」的表情。

      要完全不起疑是不可能的事,可折衷一下總還是可以。

      「你聽我的,先支走阿貴便是,我不就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嗎?能找來一幫匪徒,就不能找人幫忙打理?」

      曼春聽阿奴這一說也覺得甚有道理,半信半疑也罷,只要不說破,誰又能猜得到阿奴的真正身分?於是她走到阿貴身邊與阿貴說道:「你還缺什麼物件,要不先上街置辦?阿奴說她能找些人來修整這屋子,咱們分頭辦事,事情很快就能辦好,畢竟光靠四個人,怕是今晚求一處睡覺的地兒都很難。」

    阿貴聽了她的話,眉心微微一蹙,這宴城阿奴那丫頭也有熟識的人嗎?才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便能調度得到人手,此人肯定非富即貴。他轉頭望了望蒙著面紗的阿奴,內心充滿疑竇,但隨即想到這一路若非阿奴相助,他和曼春又怎會如此順利相偕逃到宴城?總歸是真人不露相,雖然諸多疑點,但人家一片赤忱,顯然未存歹心,既是曼春之友,無論她的身分為何,目的也是幫忙他夫妻二人,他感激都尚且來不及了,哪裡還敢心存疑慮?

      「那……那好吧!是有些東西需要置辦,我且上街一趟,這裡便有勞阿奴姑娘了。」

      「趕緊的……別跟我客氣。」阿奴揮著手示意阿貴放心離開,在此同時,阿貴瞥見曼春也是一般的神色,他雖懷揣著疑惑,卻也只得怏怏地向外走。

      沒辦法,曼春都這樣說了,他不信她信誰?誰叫她是他決定相偕一生的人呢?

      望著遠去的阿貴,阿奴和曼春忍俊不住笑了起來,杏兒則是一臉不悅——阿奴這個性子真是讓人不省心。

      「行了!你別這樣看著我,還不趕緊的去四周圍瞧瞧狀況,防著被人瞧出端倪來。」阿奴推著杏兒向外走。「我知道這是凡間,戲我會盡量做足些,你別老繃著一張臉……」

      「如果有一天我被阿修羅王剝皮拆骨一定是你害的!」被推出了院牆外,杏兒仍咬牙悻悻地叨唸著。她在附近胡逛了一圈,這裡畢竟靠近外城,不似城中那般熱鬧喧囂,人居是有些,稀稀落落的並不密集,人人忙著手頭的活,稚子無憂的嬉鬧著,也別有一番靜謐的氣息。大概是院落荒蕪太久的緣故,附近往來之人也不刻意投以關注的眼神。

      走回荒廢的院落,杏兒把附近的情況告知阿奴,阿奴側著頭思索了一會兒便動了動自己的手指施起法來,不一會兒,院牆外忽地就走來幾撥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不熱鬧。他們拿著布、撢、帚、桶、盆……等清掃的工具及各色糊窗、修門、修屋頂的傢伙陸陸續續朝阿奴走了過來,他們齊齊的向阿奴請安。

      「那就開始吧!」阿奴笑了笑,這是做樣子給他人看,全當是障眼法,總不能一眨眼屋子便煥然一新吧?誰信?

      於是就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一群人」裝模作樣的忙活兩、三日,屋子整飭的雖談不上金碧輝煌卻也是令人耳目一新,這動靜也將附近的住戶給吸引過來,有閒話家常的、有熱心幫忙的,總之裡裡外外熱鬧紛呈,氣氛好不融洽。

      「這就算給小夫妻倆的新婚大禮吧!」阿奴滿意的笑著對杏兒說道。

      直到第三日晚上,小夫妻終於得償宿願,在眾鄰里鄉親及阿奴、杏兒的見證下拜堂完婚,新娘的喜服用的是現成的;新郎則是曼春趕製出來的,雖一切從簡,但小夫妻倆面上洋溢著歡笑與幸福的確是令人感到欣慰,於是在慶賀中,阿奴同眾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把一旁的杏兒硬是嚇出一身冷汗。

      「你不能喝酒……」杏兒想阻止阿奴,卻是遲了一步。阿修羅族不善飲酒,一喝便醉,別說阿奴了,就連阿修羅的男子也不碰酒,所以阿奴這猝不及防的一杯黃湯下肚,才會驚得杏兒不知所措。        

      王后臨走前還特別叮嚀她決不可以讓阿奴碰酒。

      「你……你……你……」杏兒嚇得連忙拽起阿奴便往她倆暫且棲身的臥房跑,跑得慢了,怕等會兒萬一有人醉酒了不知會是什麼樣子?難保不會自掀家底,她可不敢賭,唯有將人拖走方為上策。

      「不會喝逞什麼能?」她邊拽阿奴前行嘴裡還不忘唸叨著。

      「我高興……」阿奴癡笑道。

      「你已經醉了吧?」杏兒顯得一臉不悅。

      或許阿奴真是的醉了,才剛說了自己因為高興才喝了酒,現下喃喃自語不清不楚夾雜著的又顯然全是悲傷的話語。

      「大不了真想阿娘……和四哥了……還能回……回王庭……看……看,可……即使想……死……了也見……不著……不著……你。五百年……五百年是……是什麼……玩意?我等得……太久……太久……然後都……都……快把你……你……忘……了……」

      阿奴步履踉蹌,瞇著眼指著天上的月亮繼續搖頭晃腦的說道:「好……不容易……回……回來了……來了……又……又丟……丟……下……我……你……你……我……我……能不能……不……不……等……了?」

         說著說著,腳下一個不穩,阿奴跌落床上,她早已神志不清,一句:「可是我……我想……想……回家……我……還在……還在……等……你……你……你……從不……騙我。」才說完便整個人昏睡過去、完全不省人事了。杏兒走過去替她擺正身體並蓋好被子,卻一眼瞥見她的眼角還掛著一行清淚。

      所以她究竟是因為開心才喝的酒?還是因為觸動了內心的某根弦,一時百感交集才喝的悶酒,誰又知道呢?杏兒當然知道阿奴說的「你」是小意而非月亮,雖然她不曾參與他們的過往,但近來聽迷霧林的精怪們東拼西湊的閒扯,她大概也了解了七、八分。

   終歸是造化弄人啊!這兩人間的情路坎坷,分離的時間遠大於相聚的時間。自從她幻化人形這兩百年來阿奴從未在她的面前提及小意,如今看來並非不在意,而是不敢提,怕一旦觸及了這個人名,思念與痛楚將從內心底層被拉扯出來,便會似洪水潰堤般一發不可收拾。況且阿奴不像她生於迷霧林,長於迷霧林,阿奴的家在阿修羅王庭,她的父母兄長都在那裡,她心心念念想的也是要返回王庭與家人團聚,從她方才的醉言醉語中似乎小意曾給過帶她回家的承諾,這一諾又何止千金?這可是阿奴夢寐以求的渴望,然而卻仍需要漫長五百年的等待。

      不理解的人約莫會以為空話罷了!五百年呢!何其遙遠而空洞?摸不著、看不見,彷彿僅是一個飄在空中虛幻的影子,不會落實為具體的人兒。要知道,哪怕再不濟,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在身邊,總還能知冷知熱、噓寒問暖;一個虛浮的影子又能起得了什麼作用?

      但或許旁人不理解,她和迷霧林的眾精怪們都知道小意的情非得已,五百年的愛別離又更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才見過小意一回,她便完全理解小意對阿奴那真真切切的心,其中沒有摻著一絲虛假,若不是情非得已,他哪裡願意讓自己和心中摯愛忍受分離五百年的相思之苦?

      精怪們說,在老神仙教導的近二十年時光中,由於功課繁重,老神仙的要求亦極其嚴格,小意是不隨著他們戲耍打鬧的,更是極少越過水榭走回樹林。但每每被阿奴試練法器打得鼻青臉腫時,小意便會悄悄隨後拿著傷藥回樹林給眾精怪們內服外敷,也每每惹來眾精怪們群嘲道:「媳婦在前面打人;你在後面救人。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扮給誰看呢?」

      「少囉嗦!要不要隨便你們,不要我可拿走了。」

      「藥放下,不拿白不拿。雖說這些個皮肉傷死不了人,但用了藥好得快,好歹少受點罪。你家媳婦太兇悍,我們不敢吱聲,總得從你身上討要點補償吧!」

      「拿去!別瞎說!」

      彷彿被戳中了心事般,小意總是放下藥,紅著臉逃回水榭……

      是瞎說嗎?其實並不然。整個迷霧林除了阿奴之外誰不是心照不宣?打從老神仙萬里挑一選中小意為他的入室弟子時大家也便心知肚明了。老神仙豈是隨意招收徒弟的?據說天庭的藥王是他的大弟子,師父不願待在天庭任職,才推薦自己的徒弟就任。老神仙喜歡雲遊四海,一雙慈悲聖手活人無數,就連魔界也欠了他不少人情,六界之中大概是無人能拘著他的,所到之處無論正道邪道,無不夾道歡迎、待若上賓。刻意來到迷霧林待了近二十年,自然不會是一時興起,想收個徒弟玩玩而已,他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因自家夫人的百般央託才替阿修羅王夫妻「消災解厄」來的。

      那老神仙的夫人是誰?她可是阿修羅王后本家的親長,當年老神仙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抱得美人歸,哪裡敢不遵夫人意?

      因此,老神仙來迷霧林的重點並非收徒,而是替阿奴找個好夫婿。

      然而好夫婿無法從天而降,收徒便是個好法子。阿奴如此的身分姿色又豈是隨便一男子能匹配得了的?收徒的用意十分明瞭:一是按照老神仙和王后的心意調教出出色的人才;二是藉著收徒抬高阿奴未來夫婿的身分——頂著老神仙弟子的名號,在六界之中誰不禮敬他三分?但無論如何,男子再優秀,阿奴若不心儀於他也是枉然,若是明擺著告訴阿奴,小意便是她日後的夫婿,只怕她心中反而會生起抗拒之心,倒不如讓他融入阿奴的生活,如此兩人便能自自然然建立起深厚的情誼,雖不一定能擄獲阿奴芳心,只要建立深厚的情誼事情也就好辦得多。

      畢竟阿奴終究是得回家的。

      一切的一切都已是萬事俱備,眼下欠的就只剩東風了。

      那東風又是什麼?

      自然是阿奴的心意。

      就這麼胡亂的想著,杏兒竟也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直到耳邊不斷傳來阿奴的囈語聲才擾醒了她。

      「阿奴醒醒!」杏兒打了個呵欠,坐起身皺眉搖了搖身邊的阿奴。

      「大白天的做什麼夢?難不成酒意未消?」她輕拍了阿奴的臉頰道。

      被杏兒又搖又拍的,阿奴好不容易從夢魘中悠悠轉醒。

      「打我做甚?」阿奴白了杏兒一眼。

      「還說呢!被你囈語聲吵醒,嘴上直嚷著什麼『小意別走』的,我可不是小意,所以只能把你打醒……我們還得回迷霧林呢!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得快走才是,萬一被你阿爹發現,我才是真的走不了。」杏兒嘴裡嘀咕著,順勢已經跳下床。

      阿奴環視四周,腦子仍有點混沌,隱約只記得一杯酒下肚,杏兒拽著她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她則完全沒印象。

      「還好素來我們一人睡一屋,這幾晚我真是受夠了你,睡個覺這麼不老實:踢人、打人還兼囈語連連,讓人不得安生,未來你家夫婿日子可難過了……」杏兒一臉嫌棄地說道。

      「大白天說什鬼話?」阿奴抄起一旁的枕頭朝杏兒丟過去。「再胡說不等我阿爹收拾,我先打死你!」邊說著她的臉都紅了起來,跳下床追著杏兒作勢要打。

      杏兒見她追來,邊逃邊笑話她:「你家相公有這麼兇悍的老婆可有他好受的……」

      「你……你……」阿奴漲紅了臉,既羞又憤,追著打了幾圈才氣喘嘘嘘地坐在板凳上。

      氣喘嘘嘘?不能吧?才在小屋裡跑了幾圈,凡人都不至於這麼沒用,她今早是怎麼回事?繼而想起了那一杯該死的酒……

      是了,她此刻還覺得腳下虛浮、頭昏腦脹的,一定是那該死的酒作的祟。

      「看這就是你貪杯的後果,那我們還走不走?」見阿奴此狀,杏兒有些擔憂。

      「瞧你小題大作的,不過有些宿醉,回個迷霧林又不是什麼難事,趕緊的跟曼春小倆口道別好上路。」阿奴按了按自己的額頭說道。

      於是,姊妹倆人吃過早飯便向阿貴與曼春告別,瞧著他倆一臉幸福的笑靨,阿奴也覺滿心歡喜,於是開開心心帶著宿醉離開了晏城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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