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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仙姑,妳怎麼沒反應? (1)

      延江宇解開安全帶,撐起沉重的眼皮下車。

      車停的位置,前不巴村,後不著店,若非小廟就在眼前,延江宇還以為他們是要來棄屍。多虧巫有津開車技術好,不然這裡蔓草叢生,往左往右都是水溝,換作是他,大概要喬個老半天才能停好車。

      「還好沒記錯地點,這間我家拜好幾年了,但以前車都我爸在開。」巫有津鎖好車,指著前面一條黃土泥路,「據說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就是來拜託這間小廟的神明,現在才能活蹦亂跳。」

      延江宇心想,他身體能好轉,是因為他開始練田徑,跟神明保佑沒有關係。

      他們一前一後穿過布滿蛛網的小徑,腳底土壤溼濘,踩下時會發出水聲。

      清晨剛下過雨,山風一吹,葉尖殘留的雨水便刷刷滴落,落在兩人肩胛、後背,在他們身上白衫弄出一點、一點的灰色水痕。

      小廟位置不遠,但泥路溼滑並不好走,延江宇無法想像居然有人在這長住。

      巫有津停在廟門前,「我有跟婆婆說我們今天會來。」

      這間小廟古色古香,比起傳統宮廟,看起來更像日式神社和道家文化的綜合,沒有山下大廟香火鼎盛、人來人往的氣派,也缺少金碧輝煌的點綴。

      廟門前,青苔滿布,整間廟靜悄悄。

      這地方講得好聽是寧靜致遠,說白了就是陰森偏僻,給人一種不能輕易靠近的氣息。

      延江宇走到他身側,看不出這間小廟是拜什麼的,他平時對此也沒在研究。

      「好安靜,裡面感覺沒人。」延江宇說。

      小廟前門半敞,巫有津沉吟一會,把頭湊往門縫,一看,便興奮地朝延江宇招手,「江宇!我們今天真幸運,婆婆居然有把『仙姑』找來!既然仙姑在,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巫有津表現得像麻煩已經解決,連日憂愁都拋諸腦後,大大方方推門走入,如進自家客廳一樣平常。

      延江宇面露狐疑,但他將疑惑放在心底,沒多說什麼,安靜跟上。

      直到現在,他都沒在這間小廟的周圍看到怪東西。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是這裡算乾淨,不至於拜到邪神,壞的是巫有津他家八成被神棍訛了多年卻毫無自覺。

      不過,從坐上車那刻開始,延江宇就是個蹭飯的,他也沒打算來拆人家招牌。

      「仙姑,仙姑。」巫有津恭恭敬敬走進廟,在仙姑身前規矩地跪落,「弟子有事相問,想請仙姑幫個忙。」

      神像前,女子髮散身後,盤腿而坐。

      她整張臉畫滿奇異圖騰,不均勻的紅褐掩蓋天生膚色,厚重的植物墨讓人難以聯想她素顏時的容貌。外衫罩於雙肩,以野草編結而成,全衣沒有半處人工刺繡,只單用雀鳥尾羽作為衣襬末端點綴。

      一聽到巫有津聲音,她猛然睜眼,雙手十指交扣互握,起乩似地往面前木地板重重一砸。

      「命——緣——娘——娘——」她每字每音都拉得很長,一邊用力擺頭,「請!」

      巫有津雖曾從父親那裡聽說過仙姑的事蹟,但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起乩過程。

      他愣了下,才意識到仙姑想請命緣娘娘親臨,雙眼不住放光,看著仙姑努力和天地間的冥冥啟示接軌。

      而延江宇全程站在巫有津身後,雙手抱胸看戲。

      他沒看出什麼異樣,沒有神佛罩頂的金光,更沒有黑濁的惡念輪廓。

      延江宇暗想,或許仙姑道行比他高,他看不出個所以然也實屬正常。畢竟他只是誤打誤撞,不小心看得見一些東西,平時也沒辦法很好地控制眼睛。

      他這雙陰陽眼時靈時不靈,搞不好還是有盲區在,只是他不曉得。

      仙姑搖頭晃腦了好一陣子,上身時如蛇蟒般擺動,時而又僵直如木。她白眼上翻,雙手掌心向外不斷朝自己畫圈,最後停留在胸前的位置交疊。

      「弟子巫有津,今日前來——」仙姑異常用力地咬字,音色特別高亢,「何事相問?」

      延江宇注意到,她的手很細,如果他們站起身,那仙姑身高大概只到他和巫有津的肩膀。

      巫有津沒有看到這些細節,他虔誠地磕頭一拜,朝仙姑訴苦,「啊!恭迎命緣娘娘!弟子今日前來,是不小心招惹了些煩惱,想問娘娘該怎麼處理⋯⋯」

      巫有津一開口,就把有關心跳APP的來龍去脈,包括延江宇撞見冤鬼一事全說了遍。不同於延江宇的輕描淡寫,巫有津說起故事不得了,劈里啪啦,不用換氣似地一直講。

      他將自己有多緊張、多害怕、多替小王子擔心,一字不漏地傾訴出口。

      「所以啊!我想這樣下去,我們真的小命不保!」

      巫有津講到自己都很感動,再次向仙姑磕了頭,「請娘娘為我們指點明路!我這朋友雖然平時愛玩,但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一路走來也是辛苦啊⋯⋯」

      延江宇心裡冷嘲,才不是這樣。不過巫有津故事說得真好,聲淚俱下,差點連他本人都要信了。

      但是,仙姑聽完,沒有絲毫反應。

      巫有津也愣了兩秒,以為是自己誠意不夠,仙姑才會陷入猶豫。隨後,他意識到,延江宇還在他身後站得筆直,毫無參拜之意,擺明不夠虔誠。

      他半轉過身,輕扯好友袖口,低聲催促,「江宇,來都來了,你就信這一次,拜託拜託娘娘吧!」

      延江宇眼珠子往下一轉,他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單純,還是只是單純的蠢。他難道沒發現,仙姑已經沒有動作很久了嗎?

      從巫有津拿出手機,點開APP給仙姑看之後,對方就陷入僵硬,充當天線感應天地的右手也不揮了。她的眼神,再也沒離開過那台有鬼的3C產品。

      延江宇肯定,這位「仙姑」後來根本沒有好好在聽信徒說話。她甚至全身都在微微發顫,絕對不是天冷凍的,這小廟裡頭挺溫暖。

      這一刻,延江宇有九成信心,他什麼都沒看見,不是因為仙姑道行比他高。

      雖說沒有踢館的打算,但他實在不忍心看巫有津繼續蠢下去。

      他從包裡拿出半毀的手機,點開APP,將畫面湊到仙姑面前,「妳到底有沒有辦法解決?不行就別演了,我們沒時間跟妳在這耗。」

      鬧鬼的心跳APP近在眼前,「仙姑」想到方才巫有津說的種種異象,頓時被打回原形,一時架勢全崩,大叫出聲:「呀——你拿開、拿開啊啊啊啊啊啊啊!」

      堂堂仙姑嚇到往後華麗跌坐,不演了,都不演了。

      她連滾帶爬,飛也似地遠離延江宇的手機,往神桌方向逃離那見鬼的APP。

      「我就說我不行、我不行,我就會怕啊!婆婆為什麼不自己來,嗚嗚、嗚⋯⋯怎麼這麼可怕⋯⋯」

      仙姑嘴裡叨念著,情緒瞬間潰堤,講一講還擦起眼淚,把臉上花紋抹得亂七八糟。

      巫有津表情呆滯──他還在茫,現在是什麼情況?

      延江宇對仙姑嬌小的身形一直有種熟悉感,如今聽到她真實嗓音,又看到她脫妝後的臉,完全能肯定眼前這位「仙姑」,就是差點把湯潑到巫有津身上的小欣。怕鬼怕成這樣還當神棍,延江宇是聽都沒聽過。

      他嘆了口氣,提醒巫有津,「你不覺得你們家仙姑,看起來有點面熟?」

      「嗯?這樣一說,之前好像不是這位……」巫有津瞇起眼,認真看上幾秒,指著仙姑「啊」了一聲,「妳是那個火鍋服務生!兼差兼到來廟裡當假仙姑,妳這樣很不道德啊!」

      小欣的身分被拆穿,也不知從何開始辯駁,只能斷斷續續地解釋,「我、我不是假⋯⋯假仙姑!我只是會怕,然、然後,學不太起來⋯⋯」

      她辯解不成,心中莫名感到委屈,縮起腳,抱住膝蓋悶喊:「我也不想什麼都學不起來啊!端菜也是、仙姑也是,錢怎麼那麼難賺,我怎麼那麼笨啊!」

      生活不易,這年頭,連還未修成的仙姑都得為錢所困。

      「唉唷,吵吵鬧鬧。這裡是發生什麼事?」

      老邁的女聲從側邊傳來,延江宇抬頭一看,才注意到神桌旁有道小門。

      一位老婆婆拄著拐杖走出,小欣一見到對方,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撲上去哭,以為沒人發現她把老婆婆的袖子偷偷當衛生紙擦。

      「我的小寶貝!沒事,不要小事就哭成這樣!」老婆婆一邊安撫小欣,和藹地看向兩位來訪者,「有津呀,這次遇到什麼問題,怎麼看起來緊張兮兮的?」

      巫有津見到熟人,喜上眉梢,連忙說:「婆婆!好久不見,我這次是想來問⋯⋯」

      「等等、等等。」然而,老婆婆對巫有津要說的話興趣缺缺。

      她食指豎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看向延江宇,表情神祕。

      延江宇直覺認為,這老婆婆,確實有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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