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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事落頭上

        一跨進家門,沈堯看到大哥沈洵墨、二哥沈思霖,兩人一坐一站,已經等在院子裡了。

        「阿堯,去哪了?」沈洵墨手執一把象牙扇,瞇著一雙桃花眼劈頭就問。

        沈洵墨拿扇的手白皙、骨節分明,且皮膚溫潤如羊脂,特別好看,可惜沈堯就從沒見過那把潔白、扇面上畫著一堆花花鳥鳥的文人俗物離開過大哥手上,他接待貴客時搧、講學時搧、清談時搧、吃飯時還搧,扇子上的薰香充斥在沈堯鼻間,聞著頭疼。

        那扇子沒在動的時候,就只有大哥應付媒婆,和幾乎要踏破門檻、從各地慕名而來的姑娘閨秀們時。

        沈堯在窗外偷看過,沈洵墨面對那些有著虎狼般飢渴眼神的姑娘們,往往讓那象牙扇大開,遮著自己的半張面容,一句話都不說。

        「我騎馬去了。」沈堯漫不經心答道。

        「三弟應該又是去歌樓了。」沈思霖啞著嗓音開口,接著搖了搖頭,「不妥。」

        「誰去歌樓了!二哥盡會胡說!」沈堯心虛,急吼吼撇清。

        「三弟,不是我要說你,咳。」沈思霖咳了聲,雙手揹在身後,他的身板雖然削瘦,但站得直挺,氣勢蓋人。沈堯聽見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鼓起了一個小包來。

        「你身為沈家第三子,也代表著沈家的門面,歌樓這地方……」沈思霖連珠炮似的嘴開了。沈堯急忙摀住耳朵,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洵墨,像隻踩到陷阱無助的小獸。

        他這二哥嘛,一臉斯文書生樣,正氣凜然,然而身子骨不太好,面色蒼白有些病氣,但也因此添了點文弱書生的獨特氣質。

        只是沈堯就不懂了,以他二哥這身體,怎麼偏偏就有源源不絕的力氣可以碎唸人呢?每次只要自己做了點值得人說閒話的背德事情,比如去歌樓、比如捉弄隔壁家老王小李、比如爬樹偷摘果子吃……沈思霖都有話說,每次內容還都不一樣,推陳出新!

        還真沒見過這麼一板一眼的人。皇上竟然也這麼喜歡他,視他為左膀右臂,要是身邊有這樣一位會碎唸又古板的臣子,不放棄江山才怪!

        沈思霖還在講,沈洵墨慢慢揮著他的扇子,弧度優美又紅潤的唇抿成一條上翹的線,聽了好一陣,這才緩緩開口打斷對方:「阿霖,阿爹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回大哥,下朝時看見他被幾位大人攔住了,爹爹剛從戰場下來,他們可能想慰問恭賀幾句。我看他一時大概脫不開身,自己先回來了。」

        「大哥,今日這事……」沈思霖剛想再說什麼,話音才落,大門口就傳來馬車停下的聲音。

        家裡的老總管陳叔將府門打開,躬身候在門邊,從門外先是走進幾位親兵,沈堯認出走在最前頭的,是老爹的副將蕭奕。親兵們整齊排列在大門兩側,接著,三人才終於看見父親沈徹高挑挺拔的身影。

        沈徹是陵國當朝唯一一位異姓王,因戰功顯赫,多次力退外患東狄族,被當今聖上平寧帝初封鎮國將軍,幾年前因再立戰功,進封為「靖陽王」,聖眷甚隆。

        「孩兒們都到了。」沈徹邁著結實有力的長腿進了院,朝三人點了點頭,示意親兵們和陳叔都退下。待院中只剩下父子四人,沈徹朝服袍擺一掀,豪邁跨坐在長凳上,並將桌上一杯冷了的茶一飲而盡。

        「哎!今日上朝嚇死老子!」喝完茶,沈徹撫了撫胸口。

        「爹爹,我看這事難辦……」沈思霖皺著眉,表情憂心。

        「老爹,到底什麼事啊?還讓我們趕緊回來!」沈堯內心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緊張催促。

        「西面的楚國來了使者,說希望與我國聯姻。」

        「好事啊!太子相貌堂堂,能力又好,太子妃也大度,再納一個楚妃沒問題吧!」沈堯拍手叫好,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只記得他小時候和太子一起玩過,對這位溫和又謙讓的太子哥哥印象很好。

        「我也聽說太子妃秦氏秀外慧中,才貌雙全,不但與太子感情和睦,與其他幾位妃子也相處融洽。楚國公主來到我們陵國,料想不會受委屈。」沈洵墨悠悠地輕敲扇柄,附和說道。

        「我當然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很好,但問題就出在這裡。」沈徹撐著額頭,若有所思地頓了頓,「皇上認為以楚國的身分地位,和太子聯姻……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但又想拉攏楚國,厚待公主,與他們建立良好的同盟關係。」

        「啊?那不然楚國公主要嫁誰?皇上的二皇子才剛滿七歲!」沈堯還搞不清楚狀況,沒發現聽完這番話的沈洵墨,已經笑意盡失、臉色鐵青。

        「皇上最後決定,讓楚國公主與我靖陽王聯姻,嫁入沈家。」沈徹艱難說出結論。

        沈堯聽完,突然對著自己的父親長長一揖。

        「你這是做什麼?」沈徹很疑惑。

        「恭賀您老人家又即將喜獲嬌妻,楚國公主天皇貴冑,一定會和您白頭偕老。老爹!您這次一定會幸福!」

        「孽子!也不看看你爹多大歲數!皇上不是要她嫁與我,是嫁與我的兒子!」

        沈徹這句氣急敗壞的暴喝,震住了沈堯。沈洵墨與沈思霖沒心思理會沈堯鬧的這場烏龍,都沉著臉沒說話。

        「這……所以說大哥……?」沈堯看向沈洵墨,後者捏著象牙扇的指節泛白。論年紀與輩份,楚國公主確實該嫁給沈家大公子,而沈洵墨今年已二十有二,尚未娶親納妾,也最適合不過。

        「這就是我叫你們回來商議的事。皇上說了,這事不急,也和楚國使者說好了。你們三人可以各自和公主相處,最後誰和她兩情相悅,或公主特別屬意誰,就和對方結為夫妻。期限是……半年。」沈徹一口氣說完,揉了揉眉心。

        自古以來,重要的聯姻都是由皇帝親自下旨賜婚。

        平寧帝沒有直接指定婚配人選,一來是基於對靖陽王的厚愛,二來是因為沈家的三位公子,其實都與沈徹沒有血緣關係,未來也不可世襲沈徹的靖陽王爵位。皇上對沈徹多年來恩寵有加,也是因為沒有這層後顧之憂。但能讓沈徹自行決定楚國公主的夫婿人選,即使楚國弱小又落魄,也已經是聖恩浩蕩了。

        沒錯,沈家三位公子,其實都是沈徹這麼多年來,陸續收養的義子。

        其實沈徹在被封為鎮國將軍前,也有娶妻納妾,也擁有多位兒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妻妾子女全都不長命。

        幼子出生還沒滿周歲就夭折,正妻與小妾也都相繼在幾年內因惡疾、或因喪兒喪女,積鬱成疾而去世。皇上還曾經指派道士到沈家作法驅邪,但收效甚微,沈家的人還是陸續凋零。

        後來民間都在傳,沈徹因為在戰場上積累了太多血債,上天要他血債血還。

        沈徹就在這無數次的死別裡,浴血磨礪著他的身骨,將他想奉獻給家庭的愛與忠誠,都轉移給了皇帝、給了大陵江山。可是,孤獨感依舊如那黑暗中憤怒的獸,不斷以沈徹的血與肉、精神與靈魂為食。

        每當沈徹從戰場上凱旋而歸、或因戰受傷回家療養,看著空蕩蕩的家裡,他就覺得自己明明正值壯年而還硬著的脊背,瞬間被壓得像個佝僂的老頭。那些對妻妾與子女的思念如浪潮,也是他無數夜晚裡的夢魘。

        所以他忘不了,某日早晨準備出巡時,在自家門口看到被白布緊緊包裹著、放在竹籃裡的棄嬰。他折返多次,最後才抖著手抱起那名嬰兒,溫熱的體溫刺得他掌心發疼、眼淚直流。

        他先是偷偷匿名請人找了全城最好的先生,為那嬰兒對了八字、取了名,喚做沈洵墨。接著不露風聲買了個小屋,僱了奶娘和僕役照顧,還定期請了大夫,為沈洵墨檢查及調養那小小的身體。最後託人不斷打聽是否有好心的人家想要收養孩子,以防萬一。

        沈徹做了這麼多準備,只差一個時機。

        終於,就在某次平寧帝私自召見自己絮叨時,沈徹才顫巍巍地向仁慈的皇帝說出心願:求皇上答應自己收養沈洵墨為義子,且未來他都不能承襲自己的任何功與名;若皇上再不允,他也會立刻將沈洵墨送往那戶好心的收養人家裡,並發誓死生不復往來。

        精忠報國卻也容華漸逝的將軍全身顫抖,語帶鼻音,平寧帝不忍,終將這事給准了。

        一開始,沈徹還不敢和沈洵墨有過多接觸。他沒將孩子帶回府中,一星期只去小屋探視一次,且只看一眼就走。沈徹怕他這身血腥氣及上天降下的天罰,一樣沾染如白紙般乾淨漂亮的義子,他要沈洵墨長命百歲。

        沈徹同樣往來東方戰場前線與朝廷,只是他在戰場上揮劍斬下敵人頭顱時更沒有猶豫,多次身陷東狄族包圍或偷襲時,腦海中也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活著回家。

        沈洵墨已成為了他後半生的寄託與救贖。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沈洵墨會走路了,且身體康健。沈徹這才漸漸放下心,將他接回府中撫養。也不知道這件事後來是否在民間傳成了什麼動人故事,將軍府門口之後又被陸續丟了兩個棄嬰,沈徹看府裡依舊冷冷清清,也考慮到沈洵墨孤零零的,請示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皇帝後,便又收養了沈思霖與沈堯。

        對沈徹來說,三位義子沒有所謂的先來後到之分,他對三人一視同仁,都疼愛寵溺有加。雖然家中依舊沒有女眷,但父子四人感情深厚,打打鬧鬧過著每一天,沈徹備感珍惜。

        「爹活到這歲數,已經別無所求,只希望我兒都能有珍愛的人,早日成家立業,過上安康日子。」沈徹回想起早年那些肝腸寸斷的日夜,再看看眼前三位都平安長大,還都長得俊美絕倫的義子,不禁百感交集,邊說邊紅了眼眶。

        「所以不管你們誰喜歡楚國公主,和她結為連理,爹都樂見。也會幫其他兩人物色好姑娘的。」

        「阿爹,士可殺不可辱。恕難從命。」沉默了好一陣,沈洵墨將扇子收起,率先開口,最後四字的語氣嚴肅。

        「咳咳咳咳咳……!」接著是一連串重咳聲,沈思霖邊咳邊猛搖頭,他手扶著桌緣,臉色因猛咳而變得青紫,好像隨時會暈過去。

        「老爹,我也不要阿。」沈堯的回答簡潔有力,但那尾音上飄,顯得有些挑釁。

        「……」

        「你們連人家公主的面都還沒見到,急著拒絕做什……」

        「恕、難、從、命。」

        「咳咳咳……不……咳!」

        「我不要。」

        靖陽王沒想到,這件事三人竟會一口同聲拒絕。他憤憤地再次暴吼「孽子」和「皇命難違」後,便踏出前院,留下三位義子面面相覷。三人的頭上還都多了一個腫包。不是前一秒還在父子情深嗎?

        「嘶……我看這事已定。陛下聖旨已下,我今日早朝聽得再清楚不過。」沈思霖頭上的腫包比較小,因為身體孱弱,沈徹下手沒有太重。他揉著額頭,喪氣地說,以他這一身忠心氣節,也是不可能違抗皇命的。

        「哪裡來的陌生公主哪裡去,這事沒完,我寧死不屈。」沈洵墨表情冷漠。

        「這破事怎麼就落在我們頭上了?楚國公主?誰啊?」沈堯情緒最激動,他皮糙肉厚,沈徹揍得也最大力。

        沈堯不明白,他們父子四人好好的,大家自由自在,為什麼非得把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公主硬塞到他們家裡來?

        在沈堯的印象裡,公主不是蠻橫高傲不講理,不然就是嬌弱到五指不能沾染任何一點陽春水。這樣的一個女人家到了沈家大院裡,這日子還得怎麼過!

        「大哥、二哥,雖然聖旨已下,但這件事未必沒有轉機。」沈堯忽然挺直背脊,壯碩厚實的肩膀也繃得很緊,「我們必須讓那公主自己悔婚,再也不願踏進沈家。」

        「今日亥時,到我房裡來!」沈堯對著兩位哥哥高聲說著,嘴角邊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我有些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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