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一 乾坤機妙,路在其中

      李樂踏在陰影裡前行。曲巷死寂,集市卻熱鬧非凡,吆喝聲、討價聲、腳步聲隔著些距離,彷彿透過一層蟬蛹傳進耳中。

      雲州有著獨特的潮濕氣息,在雨季剛歇的六月尤為明顯。她踩著木板渡過小溝渠,腳下搖搖晃晃,發出隨時欲斷的喀吱聲。

      方才過橋,轉角跑出一群衣衫襤褸的小乞兒嬉鬧著朝她身上撞,小子們只顧玩耍,無人搭裡她。一片混亂中好幾隻小手神不知鬼不覺伸向她腰間佩囊,李樂恍若不覺,直到小乞兒們跑遠後才伸手掏了掏。原本沉甸甸的小囊裡已不剩幾個子,連兩粒小銀都不知所蹤。

      她抓起剩下幾枚銅錢,乾脆全施給路邊瘸子。

      那瘸子本在大街上行乞,不小心礙了商家的眼便被武侯驅打至此,還沒喘過氣來便見銅錢似豆雨般,框啷啷掉進自己碗裡。他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自是見過不少奇聞,卻從未遇過這等天上掉酥餅的好事——這麼多錢能買多少又香又甜的酥餅啊?

      在他撲過去將銅錢緊抓在手心的當口,李樂又走遠了。

      她一身圓領缺跨衫,黑中透赭,更勝於黑。行間衣袍翻飛,走在陰暗處如飛影,就算有時停在路口張望,亦無人注意。

      雲州城內巷弄曲折,水渠橫貫其中。當地人撐筏代步,旱路水路,錯肩而過。

      李樂兜兜轉轉,終於鑽進一僻靜巷內。邊角發黴的薄木板立於地上,陳墨勾勒出「濟海典鋪」四字。

      側身而入,裡頭空間只容兩三人,櫃檯比人高,三面環圍。李樂環顧四週,搖響了樑上掛著的銅鈴。

      不多時便有郎君自櫃檯上冒出個頭來,一雙鷹眼在李樂身上來回掃視,見她腰間掛著柄橫刀,雙袖以皮護腕束緊。一身男裝乾淨利索,半點多餘的紋飾都沒有,好一副遊俠派頭。

      遊俠恣意而行,大多散財如潑水,一身破爛、兩袖清風。可她身姿瘦削挺拔,處處透著說不出的氣質,不似平常人家。

      做這典鋪掌櫃多年,他一對眼睛磨得比繡花針還精細——小娘子身上穿的布料名喚響雲,一匹就要二十文。蹀躞帶、護腕皮料厚實,裁縫精細。橫刀刀鞘筆直,烏木滑亮,埋鞘處嚴絲合縫,並無刀格。目測刀長約一尺四吋,與軍中規制相同。不僅做工講究,更重要的是這等好刀竟捨得給一個小娘子配戴,足見其家底厚實。

      掌櫃心中暗喜,小娘子單純不經世最是好宰。做完這單,三月不開!

      他瞇起眼笑,神態便似廟裡彌勒佛,「小娘子,要當還是要贖呀?」

      李樂抬頭看著他,沉默片刻後道,「買。」

      「不知小娘子欲買什物件?」

      李樂未答,自懷中摸出一枚拇指大銅餅,噹一聲彈至櫃檯上。掌櫃伸手抓住,仔細摸索上頭紋路以辨真偽。

      掌櫃問道,「恕僕多嘴問一句。小娘子走哪條路來?又打算如何去?」

      李樂頓了頓,混跡市井的日子已離得太遠,好在這些年下來江湖黑話也沒什麼變,只略一思索便能記起——這前句問她蹚哪條線,後一句問的是報酬。若是聽不懂暗語,亂答一通,掃地出門都算好的。

      「天寬地闊,何處不是路?」她道,「乾坤機妙,路在其中。」

      寬闊無路,自是哪條線都不混,做暢遊江湖的浮浪人。而乾坤於此,多代指錢財——畢竟天大地大,哪有比掙錢更大的事?

      掌櫃笑意更盛,拉動繩索,李樂身後門板便自己闔上了。櫃檯暗門開啟,露出黑黝黝的通道。

      「客官裡邊請。」

      櫃檯後直通暖閣,李樂方才坐下,自掀板暗門中鑽出一小童端茶奉上,又快手快腳地退下。掌櫃坐在小几對面,問道,「看客官的餅子泛黑,可是北方人?京畿以北,物產貧脊,能有餅子的可非常人。」

      「嗯。」李樂一手握刀,一手握著茶杯。絲毫沒有搭裡掌櫃客套的意思——都說天圓地方辦事利索,但凡銀子齊全了,就算是挖人祖墳的事都二話不說便能幹成。怎麼她遇上的卻這般囉嗦?

      李樂腹誹著,指尖鬆開茶杯在几案上連敲三下,「買蹄印,一匹。」

      「不知客官心急,是僕多嘴了。」掌櫃拱了拱手,「近日僕聽聞有北原人在追趕三雜馬,敢問可是客官?」

      李樂皺眉,看來自己目的早被知曉。她哼了聲,「明知故問。」

      掌櫃笑笑,「那鷹州的子兒原是僕同鄉,都是信得過的。小娘子莫怪,蹄印立馬呈上來。」

      他所言不虛,李樂不過等了半盞茶功夫,他便又捧著一片竹簡上來,呈到她面前。竹簡字面朝下,李樂垂眸看著平整的竹片,雖是穩穩跪坐於席上,手指卻扣著刀柄。

      她這刀,外鞘通體漆黑,連黃銅環首都黯淡無光,白皙的指節緊扣其上更是顯眼。

      掌櫃見她動也不動,一雙如夜的眸子緩緩抬起,視線從竹簡移到他身上,彷彿伏身的猛虎。他神情一滯,片刻後面上笑意卻更盛,「客官,僕這有頂帷帽,待會您若是不嫌棄便帶上。道上人多繁雜,莫讓飛塵侵眼。」

      外頭人多,滋了事對誰都沒好處。

      李樂眨下眼,隨後握緊的指節緩緩放鬆,接過竹簡揣進懷中。

      掌櫃鬆了口氣,正要開口討錢時眼前銀光一閃。李樂刀起刀落,瞬息後刀鋒已釘在几案上,斬斷了她同時扔出來的小銀條。

      掌櫃表情僵在臉上。李樂把斬下來的白銀拋到他面前,「雙倍,不許再傳。」

      一會兒後掌櫃緩緩拱手,「喏。」

      李樂收刀歸鞘,討回銅餅,戴上小童遞來的黑紗帷帽。典鋪另個出口銜接市集主道,與隔壁布莊相通,其間人聲鼎沸、熙來攘往,與後巷為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

      「客官慢走。」她並未回答。掌櫃目送那一身黑紗走入人群中,胸中一口氣才緩緩順過來,而後又是一笑——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娘子,還想殺人滅口呢?想來一介婦人哪有這般膽魄行事。

      掌櫃的想到這頓時舒暢了,捏著白銀咬了咬,笑嘻嘻地回了舖子裡。

      雲州城內水渠與旱路並行,無論街上或河面竹筏皆繁忙熱鬧。瑯陽青瓷、離州海貨、關外胡香,大齊南北雜貨皆能在雲州尋著。攤商與店舖比鄰,撐著竹桿的船夫喲喝著賣瓜果蔬菜。

      水道愈來愈寬敞,將兩側道路推開。就過兩個路口處,一少年頭配黑紗幞巾,腰寬背厚,身著半臂,懷中抱著一疊酥餅,白色糕渣沾在嘴邊。

      見她來了,李義山遞出油紙包的荷花酥。「快吃這個,可香了。」

      南方人做的糕點小巧精緻,小小一枚酥餅外層粉嫩、內裡金黃,酥皮輕薄透光,看著便能想得出來這枚酥餅放入口中該嚼出多少香甜。

      李樂接過酥餅,忍不住嚥了嚥喉頭,反手卻揣進懷裡,摸出竹簡。

      「欸,先嚐嚐,放著便潤了。」李義山急道。

      李樂掀開黑紗,淡淡地掃了李義山一眼才細讀竹簡上的字。

      城南福來客棧,西廂二樓第二。

      李義山嘖嘖兩聲,「急什麼?人總是要跑,咱們又追不上。」

      她把竹簡往李義山腰間一插,「現在去。」

      「唉,不管用的。那傢伙比狐狸還精,要是能被逮著,咱們都過不了峽中道。還能追到雲州來?」李義山抽出竹簡看了看,而後將其抵在磚牆上,使勁連蹭,將墨汁滲透處全刮花得看不出字跡。

      「反正阿耶遠在關口,哪裡還管的著咱們?繼續跟下去唄,照這勢頭,大齊八道五十七州都玩個遍,那才是不虛此行呢。」

      李樂道,「河內道山林多賊寇,若不盡速追回,恐怕不妥。」

      見她眼眸沉肅,李義山嘿嘿笑道,「呦呦,妹子可要動真格啦?」

      「騎行數日,阿兄可還記得輕功如何使?」

      李義山立時意會。咧嘴一笑,將酥餅綁在胸口繫緊。「妳好大的膽子,敢在光天化日下踩踏民居屋瓦?莫不是想挨板子呢?」

      李樂只彎彎唇角未答,若使輕功抄近路,兩人至城南不過盞茶時間。她就不信這片刻功夫還能讓殿下跑了。

      兩人快步進了小巷內,趁四下無人翻上牆。一左一右走在簷角牆頭如履平地,有時伏下身在屋瓦上前行一小段,又跳到人家曬衣竹竿上,腳尖輕點,衣裳都沒染上半點灰,人便輕巧地跑遠。

      二人跟貓似的,又熟知哪些地方會是人視線不及之處,這一路直奔城南,竟沒驚動任何居民。他們下了地,李義山略一打聽便尋到福來客棧,算算時間正好耗了一盞茶。

      李樂問,「合圍?」

      「好主意,我前妳後罷。」

      兄妹默契十足,寥寥幾語便分散開。李義山從正門進,李樂則摸進後巷,爬到二樓扣在窗邊。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李樂拔出腰後短直刃刀,插進窗縫中一挑,窗栓輕鬆解開。

      開窗的剎那卻聽破空之聲如響箭,她眼疾手快,刀刃一翻,將射來的箭桿子從中斬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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