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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餘容

「餘容先生,可以麻煩您看一下這份文件嗎?」

一名戴著笠帽的眼鏡青年拿著資料夾,匆忙走向站在研究室門口的男性。只見男性轉過頭來,朝來者露出如沐春風的微笑,他接過了那份還帶點塵土的資料夾,抽出裡面乾淨的研究資料,開始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青年在旁邊不由自主地放低呼吸的聲音,他看著餘容,雙手不自覺地在身後絞緊,那份帶著粗繭的雙手手心滲出了少許濕滑的汗液。

餘容這種花廣為人知的名稱是「芍藥」,古有云:「莫謂人間無彩筆,寫將穠艷入雲台。」

被稱為餘容的男子確實不僅外表長得極其漂亮,其身分也如同花中宰相一樣,在這艘星艦上握有不得了的地位,可以說甚至放眼望去,是「花者」中的第二把交椅,權威僅次於在母星的總統「牡丹」。

「數據很好,這下子能降低更多再生能源的耗損。我很期待小組成果,等等請您把這份資料傳到我的信箱。」餘容笑了笑,將那份資料稍微整理一下後,放進資料夾內交回給那位研究員。

只見農夫打扮的研究員被大幅鼓舞,他將資料夾抱在胸前,雙眼甚至隱隱帶上一層水光,青年哆嗦著雙唇,他發現自己本來在腦海內構想過的許多對話,在想像成真之後卻都說不出口,只能簡單說了句謝謝。

研究員朝餘容鞠躬後,便抑制著興奮與感動交加的心情,朝外面快步走去。他剛轉過角落,就開始一邊跳起小碎步一邊哼著歌,就算被其他人看到又如何?這可是他們風吹日曬雨淋整整一年半的資料啊!受到餘容先生親自肯定了!誰不會因此高興啊?

餘容笑了笑,轉身走進實驗室。

這樣的場景他其實司空見慣了,雖然這艘星艦上僅有三千人,但花者僅有少數幾位,而其中又以他的權力地位最高,研究部門的資料幾乎都會經過他手上再做決定。

男子走進了辦公室,臉上的笑容這才卸了下來,他打開在門旁的料理螢幕,點了杯雙倍加濃的義式濃縮咖啡,再點了份簡餐。如果單論咖啡,餘容更偏好自己煮一杯虹吸咖啡,慢悠悠地享受在管內流動的液體色澤與熱騰騰的咖啡香氣,但他今天沒有那個心情。

餘容坐到了椅子上,打開螢幕看著星艦的運行方向,漫不經心地捲著有些稍長的髮尾,思考著目前的狀況。

他們一行人從母星離開也已經過了兩年有餘,但這兩年來可以說是在宇宙中毫無收穫,雖然這也不意外,如果他們剛離開就能找到可以棲息的星球,就只能證明原本負責宇宙探索的花者們有多麼沒用而已。

忽然桌上的手機發出機械式的電子聲響,餘容看了眼螢幕,是來自牡丹的通訊請求,這也是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主要元兇,因為到了每個月要跟牡丹通話的日子——真希望早點航駛到接不到訊號的遠方。

「嗨嗨,餘容,今天過得怎麼樣啊?」穿著豹紋西裝外套、染著誇張髮色的男子躺在一張沙發椅上,笑瞇瞇地對著鏡頭打招呼。

「看到你之前心情都挺好的。」餘容笑了笑,接過小型機器人送來的咖啡,啜了一口。咖啡的香氣稍微撫平了他看到牡丹的不適感,嚴格說來他並沒有討厭牡丹,他只是不喜歡他的穿著風格跟講話語調。

上任牡丹是一位非常端莊且嚴肅的女性,餘容是在對方的指導下成長的,可以說對他而言,「牡丹」這個名字是近似於教導者,或著說母親一樣的存在——然而現在卻被這個屌兒郎噹的傢伙繼承,可以想像他的心情有多麼複雜。

「真是的,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竹馬竹馬耶。」牡丹嘟起了嘴,不滿地起身換了個姿勢,他毫無形象地癱坐在沙發椅上,抱怨著:「少了你之後星球變得很無聊耶,這些花者看到我都超嚴肅的啦……我還得在他們面前端著架子,超煩——」

「明明大家就只是各司其職吧?就像小組報告那樣?幹嘛那麼嚴肅啦……」

餘容又喝了口咖啡,聽著牡丹喋喋不休地抱怨人際關係。對牡丹而言,多數花者就跟他一樣,只是被選中的天才,但在權威職位面前,人還是會感到階級差異,實際上對方也明白這一點,他就只是想抱怨。

這也是另一個他一旦要跟牡丹通話就會頭痛的原因,明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卻得坐在這邊聽總統抱怨人際上的小事。

「話說回來,現在也還是沒有什麼收穫吧?」牡丹咬著吸管,玻璃杯內裝的柳橙汁雖然讓他像個孩子,但一旦談論到正事,那雙目光卻也顯得銳利起來,散發出花中王者的氣勢。

「單論探索星球這點上,確實沒有收穫。」餘容點開旁邊螢幕,看著近期的研究項目,開口:「近期星艦中主要朝能源發展,農地利用有大幅成長,目前的能源損耗率僅有0.003%;航空母艦用的金屬製造也在逐步降低汙染指數,推算可以在宇宙中航行三百二十年。」

「不愧是你,令人驚訝的成績,其他艘星艦在資源的利用上,只有你的三分之二左右。」牡丹笑了笑,因為他幾乎從小就認識餘容,所以也明白對方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製造虛假數據,餘容是個實事求是的人,這種沒有實質利益還會惹火上身的事情從來不幹。

「你離開我身邊真的是件很傷的事情,最近還能成為花者的孩子越來越少了,其中也沒有具備『餘容』才能的人。」牡丹嘆息了一聲,儘管表面上他像個樂天派,但作為最高執政者,他無時無刻不擔憂著母樹的狀況,以及後繼人才的培育,也因此在熟悉的友人面前,他的表情才被允許顯得鬱鬱寡歡。

餘容聽聞此言,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母樹的衰褪是他們在離開星球,前往宇宙探索之前就早已知道的。他們雖然是由雙親生育的哺乳類動物,但與一般動物不同,他們的種族從出生到死亡,都會持續接受母樹的祝福,一旦失去這種祝福,人就會喪失語言與理智,最後成為與低層次的野生動物別無二樣的存在。

也因此具備各式各樣天賦的人類,被認為是母樹特別眷顧的存在,而這些環繞著母樹身邊綻放才能的天才們,就被稱為「花者」,統一由政府機構養育及任命職位,這些天才幾乎一生都毫無後顧之憂地做著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只有極少數——像是餘容——的人會放棄原本的才能,轉而去做別的事情。

為了找到能夠嫁接母樹的星球,三艘規模不同的星艦從原本的星球出發,除了母樹的枝枒,也將幾乎一半的花者帶向了太空,這種人才損失甚至可以說是永久性的,於是母星可以說是正處於人手緊繃卻無可奈何的階段。

餘容垂下眼簾,又喝了口咖啡,苦澀的液體在口腔瀰漫開來,但分散在其中的咖啡因卻能刺激人清醒。就像是這樣岌岌可危的狀況,對多數人而言雖然是令人擔憂的世界末日,對他而言卻是一場刺激的雲霄飛車——

一場沒有安全裝置的雲霄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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