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怪異

      「哎唷我的媽,知道山上那戶大人家嗎?前幾天我在城裡聽說,說是那一整家人都死光啦!葬儀社花了整整五天才把所有屍體都運下山安好!」

      農曆二月初,寒食還在下月,百姓們已是準備好過節,金園城裡處處可見販潤餅捲、草仔粿的小攤,還有幾個在路邊打毯、鬥雞子的小毛頭。街道乍看如同往常,或許多添了幾分節慶的熱鬧氣息,但在喧嘩氛圍之下,是藏不住的民心騷亂。

      全城上下無一不在談論那樁慘劇。大家知道這會讓人心生惶恐而不挑明著說,依然忍不住互咬耳朵。好久以前就歸隱深山、傳聞是一群修仙名士的那戶貴族人家,居然一天之內全死光了!

      「聽說啦、聽說啦!難怪我看葬儀社那群人忙得焦頭爛額,從來沒看他們那麼忙過,也不希望看到!」

      「怎麼突然就出事啦?那不是戶有錢有名的大人家嗎?竟然一死就死了全家。」

      「還能有什麼,做生意還是做什麼的惹到了不該惹的唄?」

      「生意?那不是群仙門修士嗎?做什麼生意!」

      「修仙也得吃飯的吧?難道他們吃空氣就能過活,真當自己是仙人啊!」

      「可說歸說,沒人知道他們家到底做什麼⋯⋯」

      此話一出,眾人沉默。金園上下,若誇張點說,就是老至佝僂幼至襁褓都知道,附近的某座山裡住了一戶有錢的人家,不做官也不做買賣,妥妥的隱逸貴族。愛吹噓的稱自己見過那家的人幾次,果真是一群仙風道骨、活神活佛!

      城裡人不僅不知那戶人家姓什麼,連他們家業為何都一問三不知,才給那些舌燦蓮花的功夫唬了過去,把人家捧成了一群仙。

      「葬儀社總會知道了吧?他們都上去收了那麼多具屍!」

      「哎,說到重點了!聽說某天就從城西的任家那兒來了封信,說山上出了大事,讓他們趕緊派幾個人一道上去!」

      「賣絲綢錦緞的那個城西任家?要收屍怎麼會是他們去找呢?」

      「說不準那戶人家做衣服的布都是和姓任的買,老交情囉。那是差不多半月前的事,起初姓任的和葬儀社說好,要他們一點風聲都別走漏,可世上誰都封不死誰的嘴,才讓大家都傳得沸沸揚揚!」

      「但要是一家子都死光了,誰寄的信哪⋯⋯」

      此話一出,眾人再次沉默了。良久才有個老爹一喊:「想這麼多幹什麼!傳聞就傳聞,聽過就過了唄!」

      「我怎麼想怎麼覺得毛啊,好端端的一家子怎就突然死光了呢?莫不是妖魔作祟⋯⋯」

      「呸呸呸,什麼妖魔!當我們三歲小孩好騙啊!」

      「就是,說什麼陰陽怪氣的東西。也許真只是冤親債主上門尋仇啦。」

      「那冤親債主可還真恨,恨得把一大家子殺光了。」

      人死了,棺也蓋了埋了,眾人也覺如今議論這事並無太大意義,僅僅拿來做消遣說嘴的話題之一,不久也不了了之地散了。

      山上到底有沒有那一戶人家?是不是真的都死光了?下手的到底是人是鬼?全都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爭論不休。沒有人想去真的探個究竟,就怕誤觸霉頭。這樁事便陰魂不散地盤據各人心頭,緊緊纏繞、揮之不去。

      可想這想那的,還不如想今天收市前能賺多少,回去養一家老小。修仙練道、妖鬼神魔,還是留來茶餘飯後說說便好。畢竟不管那神不神、鬼不鬼,和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又有何相干?

      太陽漸漸西沉,不如熱鬧的金園,稍微偏僻一點、位於山裡的小村落早早就關了村門落鎖。這是他們的習慣,防夜裡小人竊盜、山中野獸誤闖。

      今兒個村民們卻不止關村門、收晚市,還全都早早回了家,把門窗關得死緊。平時弱勢天氣晴朗,大夥兒夜裡會出來擺張椅子,夏日吹風乘涼,冬日烤火熱酒,順便和鄰居家常個幾句。吃飽飯的孩子們還會出來蹓躂,直到被爹娘喊回家去睡覺才散。

      眼下寒食節將至,村民們臉上竟絲毫不見平時的悠閒愜意,反而一個個神色緊繃,氣氛詭異而死寂。

      眾人忙著撤市,目光還不忘時不時瞥一眼那正和村長說著話的小姑娘。五官是清秀端正,可那雙白眼一點人味兒都沒,滿是近不得的靈氣。再加她那一身喪服,哪怕再金貴高雅都藏不住那披麻帶孝的喪勁,見了就如坐針氈。

      姑娘把手上一疊黃符塞給村長,輕輕柔柔的嗓音道:「勞煩黃符下發家家戶戶,家裡幾扇窗幾扇門就貼幾張,貼上了千萬別再開門,天亮以前都不行。」

      村長一個勁地說好,活了一把年紀,除了娶媳婦時外頭一次這般恭恭敬敬。姑娘若說往東,他就絕不敢往西。

      山裡人跡少、林木密,白天陽光很難照透,入夜了更是陰氣森寒,怪事自然比城裡多上許多。村長老爹想起從幾個旅人口中聽說過,近來西方山頭冒出了個穿喪服的年輕姑娘,雙眼灰白卻仍能視物,眼神靈動彷若活仙,帶著個白髮金眸的武人,使退魔除祟之術。

      他很清楚這姑娘就是傳聞中的年輕道士,手裡發著姑娘給的黃符,心裡卻是個底都沒:她是真有兩把刷子,亦或只是個招搖撞騙的幌子?

      想歸想,姑娘的吩咐他卻一個都沒落下。畢竟村子已經沒了三個人,病急亂投醫,無論哪位神仙道人路過,他都只能一求。

      夜幕完全落下,姑娘親眼看著最遲才來領符的那個婦人把黃符在自家大門上貼好,同她一頷首致意後步入屋裡關緊門、鎖好窗,便轉身一走。

      全村的屋子都封好了,也對所有村民千叮嚀萬交代過,這下算是準備萬全。姑娘來到最後一戶還沒關上大門的人家前,倚靠在屋子石牆上、竟和門框差不多高的青年雙手抱胸前,一派輕鬆地向迎面走來的姑娘道:「都好了?」

      青年有張輪廓分明的線條所勾勒、恰到好處地撮合了陰柔與陽剛的好看臉蛋。俊秀風雅、眉目清明,神色間一派悠哉寫意。細長的雙目金黃如琥珀,更似虎眼般炯炯有神。一頭長度不及耳尖的翹髮蒼白宛若虎毛,讓那條額前的金黃抹額與端正工整的臉分割了來。

      姑娘朝他一勾唇,道:「嗯,好了。」

      她回頭環視村子一眼,雪白的雙目熠熠生輝,妝點在那生得小巧的瓜子臉上就像兩顆白玉。雙頰紅潤,刺繡般濃黑的柳眉隨著那笑容舒展,及腰的細直青絲隨她前行的腳步搖曳。姑娘不只眉眼,就連背影也如幽柳般纖細飄逸。眾人常被她那雙白瞳嚇得不敢多看一眼,因此鮮少有人瞧出她生得多齊整。

      青年也一笑,語調調笑似的道:「妳的符要得真有用,那才叫好。」

      姑娘哼了聲,賭氣答:「召喚不行,可不表示其他也不行!」

      青年見她氣得腮幫子鼓起就咯咯直笑,笑夠了才尾隨她入屋並帶上門。屋裡那頭髮斑白、滿臉皺紋的老婦剛把最後一雙筷子放到碗邊,見兩人都回來了便道:「回來啦。我們村子窮,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招待你們,委屈點吃吧。」

      桌上兩碗熱粥、幾盤醃菜和臘肉些許,不是什麼滿漢全席,卻也說不上是粗茶淡飯。姑娘趕緊道謝:「哪裡,謝謝您。供我們住下還招待晚餐。」

      這是比她以前吃的東西清淡粗陋很多,可離家半月,她沿路上四處和人打聽,聽說哪兒有妖魔出沒便往哪兒去,是段走到哪住到哪的日子。她早就學會隨遇而安,有個屋簷擋雨就已經比露宿野外來得強,這桌飯菜也不知好過採果子獵山雞幾倍。

      老婦一笑,趕緊招待著兩人:「快坐下吧,別顧著說話,粥都要冷了。」

      椅子剛拉開,屁股都還沒坐熱,又聽那可憐破爛木門猛地撞上門框,再接著一聲充滿活力的大喊:「婆婆!洗澡水燒好啦!」

      他們全都往門邊一看,是個嬌小的小女孩,大約八九歲,紮著頭巾,一張小臉灰撲撲的,興許是燒水時沾上炭灰了。

      老婦緩緩道:「我還在想要是我們都吃完,妳還沒回來的話就要去找妳的呢。」

      小女孩還在滿臉疑惑:哪來的我們?她不在的話,婆婆和誰稱「我們」啊?愣了愣,這才看到餐桌的對面坐了兩個陌生人,一個白眼睛的姑娘,和一個金色眼睛,還特別高大的白髮男人。她脫口就喊:「妖怪!」

      女孩或許覺得青年長得更不像正常人一點,手指是指著他的,指得他直喊:「才不是!」

      青年很不滿地反駁,認不出他的身份就算了,竟然還把他跟那些骯髒的東西歸為同一類,這口氣他可吞不下去:「我是老虎,不是妖怪!」

      女孩:「老虎?哥哥明明沒有尾巴跟老虎耳朵啊。」

      他一把推開餐桌站了起來,一臉凶神惡煞,語氣卻軟了下來:「誰說我沒有了?」

      青年在小女孩面前蹲下後低頭,手指著他頭頂上那對翹亂白髮裡埋著的一對虎耳,此刻乖巧溫潤地垂了下來,還靈活地抖了幾下。

      他獻寶似的道:「明明就在這裡。」

      畢竟本來就只是變成接近人類的樣子而已,稍微解除一點變化,原本的耳朵和尾巴就會出來見人。

      小女孩看得呆了,似乎想伸出手去觸碰,但又縮了回來。一會兒才小聲地問:「我、我可以摸摸看嗎?」

      青年瞪了瞪眼睛,思考了下後一把將小女孩抱起,左手讓她坐在上頭,右手支撐著她的後背:「當然可以,但是要輕一點。」

      小女孩那身高,要伸手摸到他的頭頂或許有點吃力,青年這才把孩子帶了起來安在身上。

      姑娘還有點擔心,因她不知青年喜不喜歡小孩,倒是知道他脾氣並不太好:「等等,白虎⋯⋯」

      他看上去不大在意,又說了聲「無妨」。小女孩被抱得老高,時不時伸手摸摸那微溫又會動的耳朵,毛茸茸的,她在青年身上玩得可開心了:「哇啊!哈哈哈,哥哥真的是老虎!」

      白虎:「對吧,我可沒有說謊騙人。」

      女孩笑得開懷:「那我可以叫你老虎哥哥嗎?」

      他被這麼一喊,瞬間驚了下,反射性地看了下姑娘那邊,可她只是微笑望著他們兩人,還對白虎突然投來的視線表示疑問般地歪了歪頭。

      沒人注意到了他只鎖了下便又鬆開的眉間,嘴角要揚不揚,最後還是勉強擠了個笑出來,免得嚇到孩子:「⋯⋯可以啊,就叫我老虎哥哥吧。」

      女孩再一次開心地笑了。看來白虎對哄孩子很有一套,雖然姑娘只覺得那多半是因為他的思維模式跟孩子很接近。

      白虎抹了一把女孩的灰臉蛋:「妳的臉可真髒,我帶妳去洗洗。哪兒能打水?」

      女孩:「水井嗎?老虎哥哥抱我去的話,我就跟你說!」

      「什麼?妳這小鬼⋯⋯」他無奈抱著孩子,伴隨她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走了出去,帶上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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