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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遊》(5)終

雙杠引擎發出沈斂純凈的聲浪,我騎著黑亮的本田NC700S於高速公路上以時速兩百公裏在飛馳。

這輛重型機車是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用我在大學附近的補習社兼職數學老師所賺取的零花錢低價購入的二手機車。據說原車主因為某些理由急需一筆現錢,所以便以低於市價的價格在網上出售這輛三年車齡的本田重機。而我很幸運的在萬軍叢中殺出一條血路,在將近一百人參與的競標中成功奪標。

半年前完成學業後,我當然沒有拋下它獨自一人回國,而是花了一筆昂貴的運費與關稅將它運回住處。自那以後,無論是去上班、出差,還是到哪間餐飲店與朋友會面,我都以它為自己專屬的代步工具。只是公司的同事,乃至我的朋友都不約而同地問我為什麼不換一輛車,既可以免受日曬雨淋又可以吹冷氣,而且也相對的比較安全。對此,我都統一地回復他們道:你們不懂男人的浪漫。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離約好的八點半遲了整整半個小時。

那是一間很有格調的小酒吧,裏外的裝潢都充滿了美國西部牛仔時代的氣息。首先是入口處的那扇設計精美的半腰門,給予人一種開放式的自由感。一進入酒吧的內部,正中央那個環形吧臺率先映入眼簾,周邊則四散地擺置著七張桌子,全都是以色澤柔順的紅胡桃木來打造的。吧臺內的櫥櫃並列地排著各種各樣的威士忌和葡萄酒,其種類之繁多以一間中小型的酒吧來說實屬不易。

因為正值杯酒言歡的絕佳時間,現在的酒吧內充滿了人,但我還是很快地從人群中找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她穿著一身端莊高雅的白領套裝,坐在環形吧臺的三點鐘方向在看著書。

「不好意思,遲到了。」我坐在她左手邊的空位,向酒保點了一杯冰啤酒。

「你不是說你就在附近上班嗎?」她闔上手上那本書。

「呃……加班了。」我撒了個慌。其實我上班的地方離這裏有兩百多公裏遠,而我則是飆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來到這裏的。

「哦。」

「在看什麼書?」

「喏。」她把手中的書遞給我。

我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本名為《長眠不醒》的翻譯小說,講述一位名為馬洛的私家偵探,受一個將軍委托去尋找他的女婿,繼而遇上各種奇事的故事。

「這是雷蒙·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他以菲利普·馬洛(Philip   Marlowe)為主人翁的偵探系列的首部作品。你認識錢德勒嗎?」

我搖頭。

「他可以說是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其寫作風格與思想對後代的推理小說有著深遠的影響。此外,他還備受諸多同行所推崇,就連村上春樹也是他的頭號粉絲呢。」

我點頭。

語畢,她拿起那杯放在桌上的裝著琥珀色威士忌的玻璃杯,輕輕地啜飲了一小口。

或許是因為放置有一段時間了,杯中寥寥的那幾個冰塊也快要融得不見蹤影。

「妳果然還是很愛看推理小說。」

「推理小說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博弈,閱讀這類讀物不僅可以訓練思維變得敏捷,連同自己的視野也會被大大拓展,得以親睹那些自己以前從未見過的風景。」

「從未見過的風景。」我重復她的字句。

「嗯。但不一定都是美好旖旎的就是了,也會有醜陋得令人作惡的。」她凝視著杯中的冰塊,突然間轉移話題,「你待在日本這麼久,最喜歡哪個季節啊?」

「秋天吧。」

「嗯……現在那邊就是正值秋季吧?」

我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然後答道,「是的。」

這時,酒保把我點的冰啤酒送到面前。我二話不說,直接喝了一大口。

「我們四年沒見了吧?」她用手指敲著玻璃杯。

「是四年又六個月又三天。」我把《長眠不醒》放在吧臺上。

她緩緩地轉過頭,露出一臉看似鎮定實則非常驚訝的神情。

「待會兒有空嗎?」我問。

「為什麼?」

「突然間想看電影。」

她瞇著眼睛,思考了良久,終於開口道,「我待會兒的確沒什麼事。」

「那妳想看哪部電影?」我滑動手機,顯示著此刻在電影院上映的一系列電影。

饑餓遊戲3:嘲笑鳥(上)、萬物理論、星際效應……

「星際效應吧。」她若無其事地說。

這次換我瞪大眼睛,訝異地望著她。

「我還以為妳……呃,不喜歡科幻片?」我搔搔頭。

「人是會變的啊。」她笑笑。

望著她那時隔多年的久違笑顏,我頓時像個情竇初開的十三歲少年第一次面對心儀女孩那樣,內心悸動不已。

五年前的我,努力地學習異國語言、為入學考試做準備,終於得以遠赴他國去追尋自己的科研夢,卻因此落下了對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而如今,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完成了學業,回到這片我出生的土地,與那位在我心中始終保有重要位置的女生再次相見。

這次,我多麼想對她說,只要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再視妳的好為理所當然,我會緊緊地擁抱妳,全身心地感受妳的愉悅、妳的快樂、妳的失落、妳的痛苦……妳的一切。

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喂,你還在那邊發什麼呆啊!」她站在我那輛本田NC700S的旁邊,向我喊道。

我回過神時,竟發現自己已經眼淚盈眶。我趕緊拭去眼中淚水,快步地走到她的面前。

「喂。」我說。

「幹嘛?」她問。

「妳知道,每年一到秋季至冬季的這段期間,鮭魚們都會洄遊到自己的出生地嗎?」

「啊?」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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