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第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只看見赤紅的天空。紅色的雲霧翻滾著，似乎在哪里見過，可我總是想不起來。我記得雲叫做“雲”，水叫做“水”，但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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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嗎？”一張模模糊糊的面孔看著我，毫無表情。我有些害怕，以為它不喜歡我，然而後來我漸漸發現，面無表情就是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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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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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言語，隔了很久才發出聲音：“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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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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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似乎盯著我，又似乎沒有，淡淡地說：“火山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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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默念著這個奇怪的名字，再次問它：“那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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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之靈沉默著，沉默是它的常態。但它越是沉默，我越是控制不住要發問。我的問題像噴湧的岩漿往外冒個不停，凝固成一塊塊黑色的岩石，砸在它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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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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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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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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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截住我的疑問，火山之靈的禮物源源不斷地來到這個世界。神奇的動物、奇異的植物，還有亮晶晶的石頭，各種顏色的。我的好奇越積越多，欲望越來越大，而火山之靈總是在我開口之前，就會把我想要的給我。但我的疑惑，它還是極少回答。我只好坐在它身邊，無奈地看著時間流逝。時間於我來說是不存在的，但我在枯萎的花草上發現了“時間”這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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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是變化，生命能清晰地觸到它，就像你能聞到百合的芬芳，捕捉到風的影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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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之靈總是能清楚看見我思想的腳步。如果它主動開口，誰也無法抗拒它的聲音從你心底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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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受不到時間，那我還是生命嗎？”我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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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對每個生命來說都是不一樣的。對蜉蝣來說，時間是一日一夜的距離；對龜鱉來說，時間是緩慢的行走；對你來說，時間是風起雲散，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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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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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貓與一粒沙沒什麼不同，一朵花與一條河也都一樣。一切都有生死，一切都沒有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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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然的法則。”我學著它的口氣重複它的口頭禪，又笑著道：“貓抓老鼠，鷹逮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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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之靈依然面無表情，但我明顯感覺到了它的笑意：“老鼠抓貓，兔子逮鷹，也是自然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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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時候我聽不懂它的話，但我還是願意做個傾聽者，在我的小世界裏，我們就是彼此的唯一。儘管如此，我還是發現了“寂寞”，寂寞是一株纖細的藤草，不經意間爬上了柔軟的心房。它在“好奇”的灌溉下每天都在長大，快要頂開我的天靈蓋。我只好去飛翔，讓風壓一壓這株藤草，別讓它長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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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的風總是很大，當我張開手臂，風就會把我捧起來，在天空中飄飄蕩蕩玩著遊戲。當我不想飛的時候，風總會很溫柔地把我送回地面，我旋轉著，像一片樹葉、似一根羽毛，靜靜悄悄落下來。我喜歡在空中跳舞，那是我的舞臺。我也喜歡旋轉，叫人忘記了寂寞和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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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我閉著眼睛在風中旋轉著，緩緩飄落地面。可這一次，似乎有點兒不一樣。仿佛是落到了一個墊得厚厚的籃子裏，裏面鋪著一層輕軟的絨毛，絨毛下麵還有個小火爐，烘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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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看見了一張驚愕的臉，一雙從未見過的眼睛：一只眼睛是深邃的黑，另一只眼睛是清澈的藍。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臉和身體，那麼清晰而真實，跟火山之靈完全不一樣。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也很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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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慘白的臉忽然罩上了一層天空的紅雲。像是急著丟掉一塊燙手的木炭，他慌慌忙忙放下我，兩片皸裂的唇張啟了一下，仿佛想要說什麼，又忽然局促地背過臉，不敢看我。他的身體被布料遮蓋住了，但布破碎得很，露出褐色血痂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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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火山之靈送給我的新禮物嗎？簡直不要太高興！我圍著禮物打轉，仔細地端詳，按捺不住地用手指戳了戳他，好奇他會發出什麼樣的叫聲。他果然叫了，薄唇動了動，像玉杵碰觸銅鐘發出清脆而沉穩的聲音：“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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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說話，這使我更開心。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禮物！我開心地轉到他眼前，直溜溜盯著他那張鑲嵌著黑曜石和藍寶石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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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他的眼越過我的頭頂，似乎望著遠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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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我笑得更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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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收回眼神盯著我，卻歎了口氣，問：“你會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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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勁點著頭，像啄木鳥找到了樹幹裏的蟲穴，高興得只會點頭不會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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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懷裏摸出一個青柰子塞到我手上，一臉無奈，喃喃自語道：“哎，什麼鬼地方？好不容易遇到個人，還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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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到啃不動柰子。真是個超級棒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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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頭，拉著我的手往前走，一邊問道：“你有家人嗎？”隨即又自己答道：“有就不會這樣了！”他的手很暖，手心裏又濕又熱。第一次感受到這種觸感，我激動到沒了反應。只知道被他牽著，走到哪里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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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兒等等我。”說著，他鬆開皮靴綁帶，下到池塘采了幾片蓮葉，順手摘了幾個蓮蓬。我的驚奇簡直無以復加：他竟然能沉到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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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工夫，他便回到了岸上，扔下採摘的東西，又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割斷幾根須蔓，再將蓮葉鑽了幾個小孔，把須蔓穿來穿去。搗騰了好一會兒，自顧說：“應該還行吧！”說著把那串聯在一起的蓮葉套到了我身上。他後退幾步欣賞了一下，又走過來整理我身上的蓮葉，一邊皺著眉頭說：“也就是你運氣好遇到我。”說完臉上又飛起了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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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在身體上套上這些東西，那樣風可能載不動我。於是忍不住發問：“為什麼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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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嚇了一跳，手指像碰到了仙人掌猛地縮了回去，按著胸口道：“嚇死我了，你會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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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會說話了。便又問了一遍：“為什麼要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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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沒聽明白，詫異地望著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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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給我身上套上蓮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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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詫異了，反問道：“你沒穿過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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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見過鳥、豹子和熊穿衣裳，這裏沒有衣裳，我們不需要。於是我點點頭，問他：“你從哪里來的？你是我的禮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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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又自言自語道：“還是個傻子。”說完一邊把蓮蓬裏的蓮子摳出來放到我手心裏，一邊看著天空說：“不知道這天什麼時候突然又黑。快吃了找個安全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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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就是黑夜，睜開眼睛就是白晝。”我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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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驚奇在他的臉上一晃而過，但隨即變成了滿臉嘲笑。他繼續漫不經心地掰著蓮蓬，隨口說，“吃吧吃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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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說完我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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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估摸著差不多了，我睜開眼睛，果然看見他驚恐的表情——瞪得滾圓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的臉，眼珠子幾乎馬上就要從眼眶裏掉落出來。他的眼睛真好看，一只黑，一只藍，我心裏歡喜得開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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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玩意兒？”他驚得連退了好幾步，手攥著懷裏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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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嚇壞我的禮物，趕緊擺著手說：“別怕別怕，這裏是它送給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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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什麼它？”劍還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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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之靈。”我必須告訴他，否則我擔心他驚懼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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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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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但它無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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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我去找它，那個什麼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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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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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去找火山之靈，可是我覺得這沒什麼用，它不會回答他的問題，就像它不願意解答我的疑問。不過我的禮物很堅持，我想我必須滿足他，就像火山之靈總是實現我的願望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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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一前一後走著，誰也沒有說話。他的腳踩在地上，發出“嚓嚓”的聲音，仿佛山羊不緊不慢嚼著乾草，一口一口吃掉我心中牽扯纏繞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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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姓甚名誰？”他忽然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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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問的這個問題，我也很想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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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坐不改名，立不改姓。我叫姚鄢厥。”他回過頭來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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