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金玫瑰與蝴蝶的火翅

      他隱約聽見禽鳥鳴啼之聲,在徹底清醒之前,身體先一步從床上猛然躍起。

      任勞任怨工作多年後,他總算有了請長假的餘裕。

      他並不習慣度假或者遠離工作,出遠門通常都是為了出差,少有玩樂的時候,這一段為期三個月的假期讓他感覺為難,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做什麼。但上司要他遠離塔與日常勤務,盡量到處散散心,甚至不准他只待在宿舍消磨時光,於是他沒多想,將那時候閃過腦子的一個地名說了出口。

      那是個離他的家鄉有數千公里遠的地點,他對當地人使用的語言毫不熟悉,更未曾在該地建立過任何特殊回憶,這個提議純粹是一時興起。

      「托斯卡尼(Tuscany)是嗎……沒問題。」上司倒是很快批准了。

      於是他渾渾噩噩飛了幾個小時,中途轉一次機,抵達義大利後毫不在乎地花了一大筆錢,讓計程車一路將他從機場送往這個遍布絲柏與褐土的異國鄉間之地。隔著微敞的車窗,他聞見路邊柏樹淡雅的香氣──這是即使自己感官靈敏,也無法透過雜誌照片聞到的味道。

      原來絲柏是這樣的味道。他想。

      他沒有認真傾聽司機攀談的話語,神遊天外,司機見他無意閒聊、表情冷淡,開啟話題幾次無果後,索性不再多言,安靜地將他送往約好的目的地。

      他在網路上隨意看了幾眼就訂下的小別墅總共有三層樓,大門是深橄欖綠色,隔著一條鋪砂走道,有一棟小小的石造平房,幾顆熟透的南瓜與紅番茄堆在小石房的屋角。鮮豔得刺目的花長在盆裡,環在兩棟屋前,庭院長滿綠油油的青草。一座戶外的烤爐由泛著淺棕色的橘磚砌成,立在庭院的小亭旁。別墅另一側的不遠處有一片圈養驢子與雞群的空地。靜水的氣味隨風飄來,他知道這來自屋後方的一處私人泳池。

      他付了一筆慷慨的小費,司機相當高興,熱烈地祝他假期愉快,他無所謂地點點頭,目送司機驅車離開,才拉起簡便的行李,走向小石房前站著的一個年輕男子。

      「嗨,你好,你是林德伯格(Lindberg)先生吧!」黑捲髮的年輕男子迎上前,笑容滿面地打招呼,說著的英文帶有濃厚的當地口音。陽光落在男子麥色的肌膚上,照出一種熱烈而略帶汗水的味道。

      「你好。」他語氣清淡地回覆。

      男子自我介紹,說出的名字正是與他郵件通訊過的別墅出租人。他有些意外原來房東實際這麼年輕,但也不甚在意。不管這個人年紀多少,都與他無關。

      他沒以名姓稱呼對方,也沒有勉強自己回以微笑,男子不以為忤,傾過身要接過他的手提行李,他靈敏地閃開。

      「我自己來就好。」他說。黑髮男子聳了聳肩。

      他跟著對方的帶領走入別墅大門。

      來自北歐的他身材高大,沒想到對方不遑多讓,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或許因為男子的黑髮捲翹,乍一看似乎還比他高一些。他瞥了一眼面前結實壯碩的身軀,從肌肉的分布與形狀看出那多半來自農活,這便與他有所不同了。

      比起能夠有力鋤地的手臂、為了收穫蔬果而屢屢彎折的堅韌的腰、足以一次扛起數袋麥糧的堅實肩背……這些在園地與田野長成的肌肉走勢,他所擁有的是充滿爆發力的矯健腿足、可以承受槍枝後座力的軀幹、以及在徒手搏鬥時,能將利刃狠狠刺入敵方肉體的穩健的臂與腕。

      在塔的培育下,他是一名任務達成率極高的戰鬥哨兵,現在卻被趕到鄉間浪費時間。

      他又一次對上司不滿起來,但也不能如何,塔的規定本是如此,他必須無條件聽從上層的命令。他孤身前來,搭檔的嚮導不在身邊,只能盡量控制自己,不讓心緒起伏太大,以免陷入需要精神疏導卻無人可協助的窘境。

      他板著臉接過一整塊蘋果派,冷淡道謝。

      「作為歡迎,希望你喜歡這個小禮物!」房東見他隨手將十吋的蘋果派放到一邊,笑容依舊親切。

      他忍不住想念他的嚮導搭檔,以往這種自請上門的社交都能全都丟給對方處理,根本不用他煩惱。

      「那,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我通常會在別墅旁的小屋,祝你停留愉快。」房東說,將鑰匙交給他,他很高興對方終於願意不再抓著自己說話。

      他以為能在平靜的鄉村自我放逐,哪裡知道住在隔壁小屋的房東能影響到自己。

      他本來就不擅長享受生活,即使身處美食之國,也沒有打算特意出門探詢,反正隨便吃點東西、不會感到餓也就夠了。他是這麼想的,出發前甚至在手提箱裡裝了好幾包高能量的輕便軍糧,就為了盡量減少覓食的時間,更靠那巨大蘋果派應付了好幾餐。

      這件事不知怎麼地被房東發現了。

      或許是因為他從不出門,也沒動過廚房,才被注意到自己這一週來三餐都應付了事?可即使如此,那又怎麼樣?這個南歐人何必一臉焦急站在他的別墅門前,手捧著一大盤義大利麵,以口音極重的英文硬要他收下?

      放他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行嗎。

      他懨懨地收下那盤番茄味濃郁並灑了許多蘿勒的麵,只希望對方趕緊走,黑髮青年離開前還做了個大口吃麵的動作,叮嚀他要記得吃。

      煩人。

     

      他頭好疼,他想念能替他疏導的專屬嚮導。

      鄉間的雞鳴很早,此時還是陽光熱烈的九月,天還沒透亮公雞便叫個不停,一週多來,他每天都是以「總有一日要把那雞抓來煮湯的念頭」醒來的。

      或許尋常人能藉耳塞降低噪音的干擾,可惜作為天生五感靈敏的人,那聲聲雞啼不異於響雷打在耳際。

      過於淒厲的鳴吟每每打斷他深黑如海的夢,夢海的鯨魚倉皇游開、甜軟的雲朵被驚浪沖碎、漫天星辰也觳觫不已,他在深海中才能見到的一簇銀翼斑蝶驟然消散,無影無蹤,一束斜而窄的陽光戳在他臉上,而他就在這樣失落的情緒中,被迫面對一個過於明亮的世界。

      他不是來放鬆身心的嗎?光這一點就背道而馳了吧?他藉此發揮,天天寫郵件給上司,申請縮短假期,一次都沒有被允許。他絕望地傳訊息跟嚮導夥伴抱怨,可惜對方也許在忙,還沒有顯示已讀。

     

      除了槍械刀具,他也很擅長下毒,徒手擰斷雞頸更不是難事,他真是沒想過自己竟會被一隻鄉下的雞難住。不如……偷偷把雞圈打開,讓牠們跑走算了?或者他趁夜抓住那吵鬧的東西,拐到遠方扔掉?

      可他連出門覓食都懶,要為一隻吵死人的公雞出門?算了吧。而且他也不想來日與嚮導會合時,被知道這麼一件欺負動物的不光彩事跡。

      他悄悄把洗淨擦乾的盤子放在房東的小屋前,沒有想打招呼的意思,幸好現在還太早,即使是勤勞的農夫也還在睡覺。回自己的別墅之前,他繞去雞舍,盯著那隻威風地走來走去的罪魁禍首,被一群母雞以為是偷蛋賊。此起彼落的咯咯叫聲紛亂響起,像是一組技術堪憂的交響樂隊。

      他感覺自己雙耳內的血管跟神經快爆炸了!

      偏偏這時隔壁的兩頭驢子也開始昂昂嘶叫,又長又響、連綿跌宕,撕心裂肺。他在那群作亂的動物前,蹲下了身,摀住耳朵,恨不得自己聾了,或者乾脆原地死去。

      「林德伯格先生?」

      房東拿著一條木棍出現,在朦朧的晨光中,喚了他一聲。

      「……」肩膀被輕拍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他恍恍惚惚地伸手就要給來人一記過肩摔,下一秒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而且面前的人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又急忙將手收回。

      房東先生對擦肩而過的重擊毫無知覺,將木棍放到一邊,笑咪咪地道早。

      「林德伯格先生喜歡動物嗎?」房東問。

      就算真的喜歡,誰會在大清早跑來雞舍前抱頭縮成一團?他猜測對方是想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畢竟自己的舉止可疑,可又不想回應這天真過頭的說詞。

      他搖搖頭,含糊回了聲早,站起身想離開。

      「……義大利麵合你的口味嗎?我今天會下廚,也為你做一份?」房東不屈不撓地搭話。這名爽朗的黑髮青年整個人都熱辣辣的,遇上一個冷冰冰又不理人的北歐人房客,硬要分享溫暖,他對此既受不了,又不曉得該怎麼應對才好。

      他安靜地再搖了搖頭,徑自離去,快步躲回別墅裡。

      然而房東肯定誤會了,不僅誤會還殷勤,竟然挑了好幾顆新鮮雞蛋掛在別墅大門前,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不是去偷蛋,也不需要這些多餘的關心。

      他趁對方離開別墅區時(也許去其他地方種田吧,他無意深究),又將那袋雞蛋掛回房東小屋窗前的一串風乾大蒜旁。

      別墅每一層樓都有臥室,本就是方便家庭出遊的旅客而設置的建築,如今被他一人租下,他愛睡哪就睡哪。一樓那層的臥室原先應該是農舍的馬房,格局與其他兩層方正的房間不同,地板挖得比較深,躺在床邊的沙發上,仰頭能看見窗外的綠草地。窩在陽光比較照射不到的這一角,與外界的關聯只有那扇稍高的綠窗,帶給他躲藏在無人打擾的密室的安穩。

      經常有幾隻胖胖的褐色昆蟲爬在地板或牆上,肆無忌憚,神出鬼沒。在過去,這些小胖蟲究竟有多少同族喪命在粗心的房客腳下呢?牠們離巢是為了覓食嗎?是為了與家人一起出門探索世界嗎?有什麼不得不的理由嗎?

      為此不惜暴露在盲目的腳下,無聲無息地被踩成一灘,不論生前的背殼生得多漂亮、在牠們的同伴眼中,又有多麼值得珍惜。

      所幸他的聽力與視覺敏銳,晚間摸黑上廁所時,都能一一發現,遠遠避開。

      他也可以選擇去別的房間睡覺。

      但睡覺的場所有蟲足的腳步聲,又似乎是一件令人安慰的事。

      哨兵這一人種,即使身體素質優異、五感強大,經過妥善訓練獲得了常人難以達成的戰力,宛如一把能夠切開細微灰塵的冰冷刀刃,連同為特殊人種的嚮導都無法企及,其實,比誰都脆弱。

      有一名嚮導這麼對他說過。過剛易折,對方又說。聽見此番言論的彼時,他只是嗤之以鼻。

      像是證明自己所言無誤一般,這名嚮導為他潛入一座猶如無底的機械迷宮,那是他的精神圖景。他將心靈藏放於荒煙蔓草的迷宮,連自己都相信那座迷宮是死氣沉沉的荒蕪之地,直到對方踏入其中,才察覺那實則是一片活生生的廢墟。

      他聽其他嚮導形容過別的哨兵的精神圖景,例如停滿違規車輛的無人夜巷,或者飄滿破舊古籍與瀕死白荷的藍湖,等等,諸如此類顏彩抑鬱、意義不明的景觀,因此一直都對自己的陰鬱迷宮不以為意。

      ──可是那個人發現了。

      迷宮深處一面泛起濃霧的破舊鏡子之中,很遠很遠的深處,有一柄金色畫筆在誰也沒注意到的時候,一筆一筆地摹畫出壁爐似的火光。那火光之中,隱約開著一朵金玫瑰。

      他的嚮導發現他的玫瑰。

      在很久以後,他將那朵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玫瑰送給了對方;而對方的銀翼斑蝶回應了他的愛意,甘願棲息在他的花上,他的游隼也為此歡喜不已。

      有好一段時間,他與他的嚮導堪稱是塔的新星組合,所向披靡、無往不利,每一件任務都完美達成,贏得許多掌聲。掌聲與成就感、與專屬嚮導之間不須言說的默契、心靈圖景與精神嚮導們的融洽調和……這些美好的感受如此巨大,逐漸變成了令人沉迷的罌粟,驅使他去追逐更多、更多。

      意外發生那天,他的游隼撞上一隻隱匿在雲後的大翅鯨,並被狠狠搧飛。

      精神嚮導受創,他也直接受到了影響,一時耳鳴暈眩不止,口吐鮮血。來自同級哨兵的攻擊強大得讓他差點招架不住,那是他第一次被打得那麼慘,哨兵耳聰目明、知覺敏銳,這實則不異於雙面刃,他被自己銳利的感知干擾,在敵方的陣地當場失去戰力。幸得他的嚮導在危急之時催發出隱藏的能力,指揮銀蝶灑落鱗粉中的幻象,干擾了對方的搜索,險之又險地將他帶回臨時根據地。

      雖然被打得灰頭土臉,夥伴能因自己的禍得福,藉由新生的特殊能力獲得評級的提升,他也很高興。

      雖然很高興,但必須休養以及獨自重新接受訓練這件事,還是讓他相當沮喪。

      那之後數個禮拜裡他們聚少離多,偏偏他們不如一般人,分離時還能藉由傳訊息或者視訊電話聯絡彼此,畢竟出任務的時候,是不能理會無關人員的聯繫的。他就是那個只能仰望著蝴蝶越飛越遠的無關人員。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自己在那天乾脆喪失哨兵的能力,就此變成普通人,會不會比較好呢?

      休養結束後,他高分通過針對對戰哨兵的加強訓練,重新與他的嚮導重聚、重新在更加謹慎的態度中完美執行一場又一場的任務、重新在嚮導的疏導下恢復平靜,他很快將自己的無病呻吟拋諸腦後。

      銀蝴蝶飛繞在燃燒的金玫瑰上,宛如自燄而生的不死鳥。

      他願以己身供養那閃閃發亮的蝶,並由衷喜悅。兩人親密的時刻,他偶爾也會肉麻兮兮地叫對方「我的小蝴蝶」,接著惹來嫌棄的吐槽。他的戀人裝出一臉受不了的樣子,眼底卻都是笑意,他好喜歡。他更喜歡看他的嚮導在他身前繃緊背後的蝴蝶骨,隨著他深頂的動作仰起脖頸,放聲喘吟的模樣。

      銀色的薄翼染上金色火燄,焦褐的色彩攀延燃燒,將蝶翼緩緩熔毀。

      分不清是哪個時候開始的,他的玫瑰花瓣失去原本的形狀,逐漸化成罌粟花的樣子。金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豔豔的火紅,像是誰的血。

      他再一次與他的嚮導分開,這一回為期三個月,上司清楚言明他必須要在這三個月好好調整,盡可能恢復狀態,否則必須考慮退役。為了幫助他在遠離嚮導的安撫下仍能保持精神鎮定,還破例批了好多種藥下來,讓他每天定時服用。

      白色的藥粒吃起來沒有味道。綠色的藥丸有咖啡的苦澀。藍色的藥錠富含濃醇的紅酒香。還有好幾種混在一起滋味一言難盡的各色藥片。不知道是不是上司作弄人,另外還有一罐淺黃色、邊緣如星芒般的針狀糖粒,是蘋果味的跳跳糖。

      吃這些藥給他的幫助究竟有多大,他很難清楚描述。藥效讓他能暫時切斷與精神嚮導的聯繫,不至於一不小心就跌入無人看顧的精神圖景,但他天生的哨兵素質卻沒有因此喪失──他的眼睛還是能看清褐土上的絲柏隨風搖晃的韻律;他的鼻子能聞到橘子花甫開時流洩出的第一絲芬芳;他的耳中能聽見雞蛋受精後的幽微胎動;他的雙唇依舊記得,某年短暫的夏季時分,他的戀人嘗了一口草莓味冰沙後,轉頭給予自己一吻時,那十足甜蜜的、冰涼的觸電感。

      同樣的,他也還看得見浮現在遙遠海面上的血液、聞得到蝴蝶燃燒的刺鼻氣味、聽得見隔著冥河的呼喚,以及某種冰冷得令人心碎的觸感。這些感知使他難受得想吐、眼眶莫名濕潤、頭痛欲裂,他知道吃藥後會好很多,知覺會披上濃霧,霧中一切都是渾沌柔和模糊的,迷宮也失去了稜角。

      但他不願意。

      他寧可哭泣,也不願意遺忘。

      他寧可在夢中與銀蝶重逢,也不願意在雞啼下回到人世。

      故意不吃藥之後,他睡得更多了。

      他睡得極沉,良好的身體素質甚至能支撐他連睡數日,途中完全不需顧及生理需求而醒來活動,他一日日蜷縮在地下室的沙發上,幾乎失去了在世間的存在,房東注意到這件事,坐立難安地悄悄從地下室對外的小窗口探看了好幾次,見到他的胸口仍在起伏,才略為安心地將吵鬧的驢子關得遠了點。

      他問他的游隼,是否能透過相連的圖景找到銀蝶,游隼沒有回答他。

      他不得不醒來。

      夢裡他盡情沉溺在深海底,醒來之後,身體異常沉重,蓋在身上的針織薄毯也像長滿硬針的施刑布。他無比渴望再回到水中,於是離開穴居的地下室,從私人泳池邊的儲藏室找出一塊豆沙色的浮床,隨便套上一條寬鬆的短褲之後,他將自己丟上浮床,半浮半沉地隨風亂漂。

      沒有藥效的牽制,他的五感更加敏銳了,沒能獲得疏導的精神狀態即使凌亂不堪,卻也正是他所希望。

      身邊沒有嚮導時,若想脫離「資訊過載」的痛苦,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加強某一種感官的強度,讓它強烈到能夠蓋過其他知覺,於此,受過專業訓練的哨兵便能強迫自己專注在對抗這一知覺中,直到自制力戰勝。

      他泡在水裡,水流過耳邊,帶來悶悶的聲響。乾淨的池水匯聚在壯碩的肌肉群間,又很快因為水的流動而滑走。南方的午後陽光比他想像的炙烈,他被刺眼日光照得視線朦朧,彷彿半盲,肌膚也熱燙無比。

      在這樣疼痛難言的自我麻痺中,他等待許久的對象終於出現在眼前。

      他一把拉住眼前那團蝴蝶後的身影,將人拉到水下、緊緊藏在懷裡。這一次他要在惡火燒來之前,作為哨兵、作為戀人、作為盾,護在對方身前。

      忽然被拖進池裡的黑髮青年嚇了一大跳,一聲「林德伯格先生」都來不及說完,忽然湧入鼻腔的水就嗆進氣管。他自知不應該侵入房客租下的空間,但這位鬱鬱寡歡的北歐人已經足不出戶好幾日,今天難得離開房門,又只是長久不動地泡在水裡,乍看像極了浮屍,他真的很怕對方在自己的地方出事,才忍不住頻頻確認,剛剛甚至大著膽子走了近。

      他這是觸怒對方了?要被溺死作為懲罰?他們體格明明相差不多,為什麼……掙……不開……

     

      他掙扎不已卻徒勞無功,肺中最後一縷空氣消散之前,有人渡來了一口氣。

      不是要把他溺死嗎?

      這個溫柔得莫名其妙的吻是怎麼回事?

      他十分困惑,但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加深這個吻,大肆汲取身體所需的空氣,並在攢積了一定的力氣後,伺機推開對方。

      他仰頭破出水面,大大吸進一口氣,恐懼與怒氣此時才姍姍來遲,他朝著房客怒罵:「你在搞什麼鬼!」

      他說的是義大利文,對方沒聽懂,狀態也不太對,居然還迷迷糊糊地露出笑容,接著一聲不響地又沉進水裡。

      「林德伯格先生!」他躊躇了一下,鑽進水中,呼喚對方的名字。他怕又被抓住所以不敢靠得太近,但剛才還兇狠得像猛獸的人此刻正死氣沉沉地閉著眼,嘴角掛著一抹笑意,他嚇死了,真的很怕這個人溺斃在自己的池子,只好拋下顧慮,抓起岸邊的長竿,將人勾到池岸。

      淺棕髮的北歐人宛如傷痕累累的漂流木,趴在岸上,對他的叫喚毫無反應。

  

      他想了想,記起對方入住時登記的全名,以名字再嘗試了一次。

      「──阿克賽爾(AXEL)!醒醒!你到底怎麼了?」

      這一次他記得要說英文。

      不知是名字或者相通的語言奏了效,他的房客慢慢睜開眼。

      他把握機會趕緊又招呼好幾聲,「阿克賽爾,阿克賽爾!你還好嗎?」

      對方咕噥了一聲,伸手抓住他身上的襯衫,把襯衫上印有的蝴蝶圖案都抓皺了。他怕對方又發瘋,不敢大力掙扎,只握住胸前那雙抓緊自己衣服的手,想著若突然怎麼了,自己應該能爭取到一點反應時間。

      他沒想到若是被強吻並且同時被上下其手,到底該怎麼辦。

      「唔──!」這個神經病北歐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力氣怎麼會這麼大?

      他被按倒在泳池邊的草上,掙不開探入短褲的那隻手,被抓揉著,居然有了反應。他萬萬沒想過會在自己家中受襲,驚慌地揪住對方的短髮,將那張臉從自己嘴上扯開。「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他的全力抗拒總算讓對方理解了自己的不願意,那個壯得像牛的傢伙不再撲過來了,跌坐在水邊失魂落魄,喃喃自語他聽不懂的語句,默默掉著眼淚。

      日光艷艷,水光閃得刺眼,他驚慌未定,但水邊的那個人濕淋淋的,像是摔進海中再也飛不起來的燕子,哭得那樣悲哀,他不知怎麼地,覺得好難受。

      他就這樣坐在一邊看著那人哭了好久,直到那發狂的怪人冷靜下來,愣愣地望向他,一臉不知所措。也許是親眼看見這個神情如冰如石的人哭泣,他總覺得自己能稍微讀懂對方沒有言說的錯亂。

      「阿克賽爾。」他輕聲呼喚,以不驚擾樹洞裡的雛鷹的口吻。「你還好嗎?你需要什麼?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他慢慢說著,確保對方能聽懂。阿克賽爾嗯了一聲,於是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他拍順身上的衣服,扯了扯衣襬,遮住那片被頂高而且一直消不下去的褲檔。

      看見銀色蝴蝶毫無芥蒂地重新朝自己飛來,他露出久違的笑容。他聽不懂他的小蝴蝶在說什麼,他只記得自己剛剛被拒絕、而現在似乎又一次被接納了。這樣真好。倘若他的嚮導因為任何原因而生氣,不願回應他先前的求歡,現在似乎都好了。他可以安心了。

      他順從地接受自家嚮導的反守為攻,沒有怨言。他們好久沒有重逢,任何形式都是好的;就算他對這樣的方式感到陌生,也沒有關係。他與他的隼被火熱地握住時,他與他鮮少承受之處被進犯時,他被強烈的慾望之潮沖襲,哨兵靈敏而尖銳的感官沉溺其中,除了灼灼愛意,再無憂無懼。

      木躺椅鋪了軟墊,西斜的陽光被遮在陽傘後,暖風吹著他身上的薄毯,觸感像是蒲公英的絨花。他發現自己抱著一團皺巴巴的布料,攤開一看,襯衫上的蝴蝶圖樣遍布皺褶,彷彿一百道刀痕。

      他徹底清醒過來。

     

      原來此刻的暢快感,並不是因為接受了專屬嚮導的疏導。以身飼蝶,究竟又餵養了什麼?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上司讓他吃那麼多的藥。精神失常的哨兵沒在異鄉犯下死罪已經是老天眷顧了,既然如此,跟非伴侶以外的人發生關係,那又有什麼?就當作是被驢子踢了一腳?

      他努力想忘記性事過程中,自己終於快樂起來的感受,那些快樂與快感的真面目是令人自厭的背叛。他更不願意回想被進入時,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呼喚。那個人熱切地喚著阿克賽爾、阿克賽爾。他也總是在自己的嚮導耳邊這麼呼喚……是因為這樣,才陷入了錯覺嗎?分不清自己在哪、自己是誰、又是在向誰索求。

      ──總而言之這種可恥的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在高潮的間隙中又一次這麼想著,他已經不記得到底這個念頭到底出現了多少次,只知道自己每一次都沒能成功抵抗。

      「我好喜歡你。」

      陽光下的農者熟練地開闢他的身體,在翻得鬆軟的田裡播下沒人期待能發芽的種子。黏膩的愛語如同潺潺泉水,無止無盡地澆灌著他,僅有在接吻與啃咬他的時候,才肯停下來。

      他想這人若不是真的相當迷戀自己,便是物盡其用的投機者吧。剛好有一塊肉出現在盤子裡,還不知為何百依百順,既然如此,不吃白不吃?

      如果他還能全身而退地回塔,他一定會告訴實驗室以及發布哨兵守則的人,隨意停藥的後遺症之一大約便是性愛成癮。那與理智或者自我意識無關,僅僅只是本能反應,即使如他這般抵抗過敵方殘酷拷問的優秀哨兵,也無能為力。

      啊,或者說,「前」優秀哨兵」吧。

      不正是因為他不再優秀了,才不得不來到鄉下、才自作自受地發生這種事?

      下一波銷骨蝕魂的快感來襲之前,他抿緊雙唇,忍下喉中沙啞的呻吟。狹小的浴室熱氣蒸騰,壓抑失敗的喘息兀自濕潤地響起。

      他趁著還能控制身體的時候,倉促地翻出先前棄之如敝屣的藥,囫圇吞棗地胡亂嚥下。

      藥效如願發作。濃霧襲來,他陷入不再渴求接觸與擁抱的混沌。

      凌晨時分,即使是擾人睡眠的公雞,也在作著夢。

      他看著牠的夢,聽著驢子的呼嚕,咬得過深的吻痕清晰地感受著風的流動,在搖曳如紗的月光中,重新目睹一場遠火的舞蹈。

      火中心燃燒著的不是他滿懷愛意獻出的金玫瑰,而是收下金玫瑰之人。他們是塔的產物,視集體的榮耀為上,萬死不辭──種種理所當然的教條,被堅定不移地奉守於心;而他直到誰也無法從塵灰中拼湊出戀人過往的笑容時,才察覺荒蕪的迷宮藏有狂亂且龐大的悲傷,而長年堅守的信念也只需一瞬便能被撼搖。

      他帶領的後援來得太遲,連銀蝶的鱗粉都沒能救下,此後他的遊隼喑啞至今。他後來無法再吃下任何一點沾染火味之物。

      行屍走肉的他被上司遣到遠方。托斯卡尼的沃土養熟了肥碩的作物與甜美的潤果,褐土上的麥穗在風中起舞,絲柏的香氣是一首嚮導聽不見的詩。他的上司也許以為他能被豐饒的土壤充盈,或者獲得少許的填補,可惜盡皆枉然。

      「你是不是很喜歡雞啊?」

      帶有濃厚義大利口音的一句英文調侃自他背後響起。黑髮男子離開房東的小屋時,他便已聽見動靜,但那盞嬴弱的燭火在深夜中依舊過於明亮。一如既往,他沒有積極回覆對方的搭話,黑髮男子咕噥了幾聲,他希望這個聲響不會吵醒熟睡的雞禽。

      「你明天就要離開了呢。」

      過於熱心的房東這次也沒有聽見他無聲的願望,自顧自在他身旁坐下,雞婆地將一半的軟毯分了過來。「夏天的凌晨也有冷的,你要小心著涼。」

      他靜靜瞥了對方一眼。稀疏的燭火與星光將他的眼神渲染成無害而溫和的顏色,黑髮男子情不自禁地朝他挨得更近了一些。

      「我現在還覺得是在作夢呢。能跟阿克賽爾你相遇,還有了好多……浪漫的時刻。」房東說。

      他認為對方本來想直白地說「做愛」,不知為何改了口。這個南方人實在太坦誠,嘴連著心,好像什麼都能理所當然地說出口,並且,體溫若是再高一點,就會讓人產生火焰燃燒的錯覺。他從第一天抵達此處,就明白這是最讓自己棘手的性格。

      那個人還在說著愛呀之類的話,似乎真的真的很喜歡他,說著一見面的時候,就已經深受吸引,為了不唐突房客,本以為必須要隱忍這份心情,沒想到卻能被他主動接納,簡直像夢境一樣美妙。

      ……他的夢是不一樣的。

      不過,如他這般荒蕪、吸收不了任何良土營養之人,若能成為誰的夢的碎片,也許也算一種不辜負。他辜負了珍惜的嚮導,宛如殘渣的自己能在毫無所謂的地方派上某種用場,確實是物盡其用。

      黑髮男子見他神情冷淡,以為話中不夠有說服力,甚至揚起音調,似是要對這一片未醒的天空發誓。

      遠方林間的貓頭鷹眨了眨眼睛。

      他也眨了眨眼睛,接著轉頭與對方四目相對。那雙褐土色的眼睛明亮地回望著他。

      「噓。」他說著,伸出手輕輕抵住對方的嘴唇,總算讓喋喋不休的示愛者紅著臉安靜下來。

      他收拾好為數不多的行李,在門口將鑰匙交還給房東。

      「我們保持聯絡?我能寫信到你訂房時的電子郵件嗎?你好像很喜歡我那件蝴蝶襯衫,你願意的話,可以帶走喔?」房東接過了鑰匙,依依不捨地詢問。他本想不置可否,但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哦……那……或許我可以找機會去北方找你?」房東又提議,「也或許我可以在那邊買一小塊田,種點什麼好吃的?」

      他還是搖頭。

      他油鹽不進的模樣透露出一種難以接近的疏離,他一直如此,僅有某些時刻會表露出赤裸的欲求。黑髮男子在這幾個禮拜的相處下來,也明白他是什麼德性,但沒想到離別在即,他依舊冷漠。

      「嗯。好吧,我知道了。」被睡了就跑的可憐人落寞道,「……我知道我只是替身,你回去北方後,有更好的對象吧。難怪你不再需要我。」      

      房東說完話,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沒想到對方居然這樣敏銳,察覺他確實將這一段亂七八糟的速食關係當作一種代償,他凝神端詳了這年輕男子好半晌──黑髮褐膚、身材健壯、純樸直接、話總是說得太多、體溫總是太暖──他直到現在才真正將人看入眼中,看得很深很深,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人傳來的溫度裡,有一股海葵觸手般軟絨的觸感。

      原來如此啊?他恍然大悟。

      對方原來是一個擁有嚮導資質的「平凡人」,這就是他被觸碰時,能感覺到舒服的理由?因為在無意識間被疏導了吧。他自以為染上的癮並不只是因為擅自停藥的關係、而是哨兵本能在尋求嚮導的幫助嗎?

      ……本應能安穩生活的鄉間農夫,接觸了他這個哨兵後,因此覺醒了對應的潛能嗎?

      他睜大眼,發出短促的驚嘆聲。

      黑髮男子誤解了他驚愕的原因,沒好氣地控訴:「我又不是笨蛋,當然能察覺啊!特別是你明明不喜歡背後位,卻老是轉過身去,明明喜歡被我咬乳頭,卻只肯讓我舔!因為你真正的那個對象喜歡從背後來又不咬人吧──」

      過於直白的內容讓他措手不及,他想趕快說些什麼,阻止對方講出更多令人難堪的話語。可他要怎麼回答?辯駁自己並沒有將對方當成替身,其實真正的替身是自己?他又要如何說明,其實他假裝著自己是親愛的阿克賽爾,刻意以戀人喜歡的方式被觸碰時,還不可自拔地產生錯覺,彷彿戀人的存在能藉由自己的身體再現、並沒有徹底從世間消失。

      彷彿、彷彿在這個沒人認識阿克賽爾的地方,他能代替他繼續活著,即使是這種迂迴而自我滿足的形式。

      「抱歉。」他最後也只能說出蒼白的歉語。

      「……算了。」黑髮男子等了好久,沒能聽見他說出別的什麼,無可奈何地放棄了。

      他提前約好的車子在別墅外按了聲喇吧,他走出橄欖綠的大門,又一次回頭望向門邊那個鮮活如陽的人。對方有些賭氣,臉上不太開心,又有許多的不捨。他不懂。他不覺得自己與對方曾經交心,不曉得這樣的依戀從何而來,也實在沒有接住這份心意的餘裕,只是……

      他的戀人走入了他的迷宮中。

      他的迷宮隨著戀人的離去而頹壞。

      破落的迷宮崩毀、消散,被重重的霧與枯寂籠罩,化作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而這片無一處可取的沙漠,竟有一個人在惦記。

      他抬手按住心口,想從中聽見任何囈語似的心音,接著在荒漠不起眼的邊緣,找到一小股泉水的聲音,那像是一汪來不及長成的很小很小的綠洲。

      他推開門,鏽聲低啞地響起。他踏上鋪砂走道,細小的砂子輕輕呢喃著絮絮的歌。他經過石造平房,窗邊曬著的一串玉米伸出小鬚,撥了撥他的髮梢。養得很精神的粉色百合從盆裡悄聲打招呼。沉靜的池水隨著他心中的漣漪緩緩流動。

      不甘寂寞的驢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他一聲。

      致力於巡視領地的公雞也發出鳴響,問他怎麼不乖乖待下。

      哨兵強烈的五感帶給他的不只是尖銳的感知了,他已經能隱約欣賞起這塊土地的可愛,理解了為什麼戀人經常在任務之間,叨叨說著想去托斯卡尼玩。他應該聽的,早一點的話,還能一起過來的。

      他扔下行李,轉過身,快步朝背後隔著一段距離亦步亦趨的黑髮男子走去。

      「怎麼了?」黑髮男子問到一半,因為看見他的表情,而露出一種微妙的受寵若驚。「……你笑起來好好看。」男子紅著臉,微笑說道。

      他還是最喜歡戀人的笑顏,但平心而論,眼前這人的笑臉,也很順眼。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他說。

      「你說你說,我很想聽。」男子語氣再次雀躍起來。

      「你,」他停頓了短短幾秒,語速很快地接著道:「以後千萬不要到塔裡去。」

      「啊?」

      「就這樣。」

      「啊──?」

      「再見,Oas。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這次他說完話,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既然是最後了,至少也把我的名字叫對吧!」

      他的道別語態讓人摸不著頭緒,搞不懂這彎彎繞繞的直率南方人氣呼呼地抗議。他走得堅決,也沒什麼好辯解的,他確實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不論驢子、雞、花花草草、美景中的一切一切如何挽留,都無法讓他回心轉意。

      儘管他沒有試圖記住這萍水相逢者的姓名,他知道,托這片小小綠洲的福,自己才能在厄夜與厚霧的重量下,重新拉扯出得以呼吸的縫隙,為此,他不得不心懷感謝,給予出難解卻真摯的祝語。

      千萬不要再見面。他只屬於塔,而對方則應該歸屬於寧靜的平凡日子,若是再見的話,那只代表對方不再能平靜生活了。嚮導潛質什麼的,千萬別被其他人發現了。

      他乘著鐵翼回到北方,將一片無人知曉的綠洲留在原地。

      他在那之後便經常留神來自北方的消息。

      一個遊隼飛掠而過的夏日午後,他隨意切換著電視頻道,聽見一則東方某處的某政要差點被暗殺的新聞,他沒有細想那個失手的刺客會被怎麼處置。

      強勁的風吹鼓著曬衣繩上的被單與衣物,厚重的被單呼呼作響。夾得不夠緊的曬衣夾忽然鬆脫了一只,一件銀蝴蝶花樣的襯衫順勢隨風飄走,與遊隼一同,朝著鮮紅夕暮漫來的方向而去,再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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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s,瑞典語,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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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噗浪有過一個文風/印象的https://www.plurk.com/p/ojm9aj   (跟風),選項的詞句充滿詩意,那時候暗自決定要寫一篇故事,盡可能地將這些詞句用在文章裡,最後出來的就是這一篇喪偶哨兵充滿精神錯亂的療傷(?)內容。

明明是生機盎然的托斯卡尼,遇上這冰一般的男子,整篇文章也有一點黯淡的味道,他的何去何從很早就決定了,雖然是落難公主似的際遇,不過暈船的農夫也只能給予除了救贖以外的一點點陪伴(房東大概就是個大暈船的工具人吧。對他真的很抱歉。)本來還試圖寫點香豔的車,後來還是算了,就讓故事維持一個性冷感的北歐風格(X)。配合哨兵主角錯亂的心境,文句也有寫得不那麼清晰一些,混亂的地方,都是哨兵的鍋。

總之寫得很開心,謝謝您看到這邊。

最後列一下有用到的詞句們:

https://images.plurk.com/17q5n6gqUqGtxks87UVDbW.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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