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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 (2)

    從這個9月起,同樣在便利商店打工的林梓邵和姜曼青都升上大學4年級。也就是說,他們待在海清大學的時間進入最後1年的倒數計時。念平面設計系的姜曼青,由於即將面臨畢業展這個難關,所以升上4年級後也變得更加忙碌起來,畢業展的題目設定、企畫、展品製作、確認場地、策展等等,要做的事情多得不得了,也因此,姜曼青從4年級開始減少了一些排班時間。不過,雖然少了一個人,但還算應付得來,所以阿輝店長暫時還沒有要找新的工讀生。

    與姜曼青相較之下,林梓邵在升上4年級以後,必修課反而變少,空閒時間增加了。但畢竟是林梓邵,空下來的時間當然是塞滿了排班與臨時打工。有時候他接下的臨時打工需要多一點人手,就會來找李舜城幫忙。李舜城只要有空也會一起去打工,因為還可以賺點小錢。

    更何況,去年開始不知怎麼的,或許是因為他們兩人涉入某些事件的關係,好像被其他人誤會他們在做類似偵探事務所的工作。因此一直到最近,偶而會來一些奇怪的委託,不過都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件,比較多的是像便利屋一樣,幫鄰居修修電器,處理大型垃圾,幫忙農地收成或整理之類的。

    比較像偵探委託的只有二次,一次是有人半夜丟大型垃圾在某一個鄰居家的庭院前,因為附近沒有監視器,當地派出所也難以受理,所以屋主委託兩人半夜去監視。不過那一次熬夜監視的結果是什麼都沒有,而之後再也沒有人來丟大型垃圾了。李舜城跟林梓邵認為這大概是突發性的事件。不過這一次的監視也讓李舜城體認到,海新鄉真的非常非常鄉下,鄉下到半夜幾乎沒有人車路過,除了田地裡的蛙鳴蟲吟,也沒有其他聲音。倒是沒有光害的星空一片澄澈清晰。

    第二次是海清大學某個社團的社費消失事件。這個社團其實與林梓邵毫無關聯,但不知道從哪個同學得知了他的事情,特地來委託尋找社費,因為他們希望在被學校的教職員得知之前解決這件事,也不想讓人覺得社團內有小偷。事後證實確實是一場誤會,社團的會計將收到的現金社費放在一個紙袋內,接著隨手放在幾本社內用書的上方,但後來不知是誰因為沒看清楚,又把幾本書壓了上去,結果其他人在收拾這些社內用書時,沒發現這些書的中間夾著一個現金紙袋,一股腦把整疊書抱起來放在架上。這就是社費消失的真相。

    社員們對只是到現場看了看,問了當時在場社員幾句話後,就推論出經過的李舜城和林梓邵敬佩不已,社長還從微薄的社費中抽出幾張鈔票,打算當做謝禮。不過這是人家社團的經費,他們實在不好意思拿這麼多,因此只是意思意思地拿了一點,然後讓覺得過意不去的社長請他們各喝一杯飲料。

    不過,像這樣類似偵探遊戲的事件實在不多,進入9月後,大多都是林梓邵接到的一些臨時打工,例如幫忙搬家,或是搬運廢棄家具等等。李舜城倒是覺得單純的體力工作其實還比較輕鬆。

    9月底的一天,太陽依然當空閃耀,以驚人的熱能折磨著在地表上庸庸碌碌的人們。那是平日的下午,李舜城和林梓邵一起整天值班。中午用餐的人潮過後,阿輝店長又開溜了,所以只剩下兩人看顧清閒的便利商店。

    站在櫃檯後的李舜城看到有一輛車開進外頭的停車場。那是一台深藍色的豐田轎車,感覺還蠻新的,車身也清理得很乾淨,但車牌是R字開頭,顯示這很有可能是出租車。

    偶而會有開出租車的觀光客來到這附近,然後順道進來便利商店買些零食飲料。這些觀光客其實大多是要去東海岸玩,順路經過來看看這傳說中幅員廣闊的校園,但是到了當地後發現,原來這裡除了地大以外還真的什麼都沒有,就悻悻然地買瓶飲料離開,去其他有遊樂設施的觀光景點了。

    這大概也是那種類型的觀光客吧,李舜城才如此想,就見一個年輕女性從駕駛座那一側下車,走進便利商店。她穿著無袖印花長洋裝,一頭長髮的髮尾微捲,任其飄散在肩上,臉上戴著一副時下流行的圓框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手上拿著大大的白色帆布托特包。果然是從都會來的觀光客,李舜城這麼想的同時,卻也莫名地覺得這個女性怎麼有點眼熟。

    那女性進入店內後,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先看了看站在貨架前整理東西的林梓邵,又看向櫃檯後的李舜城,然後突然間加快腳步,往櫃檯的方向走過來。因為她的氣勢實在蠻驚人的,讓李舜城不自覺地上半身稍微往後仰。

    「李舜城,你真的在當便利商店的店員?」女性劈頭就這麼說。李舜城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這清脆的嗓音。

    他對這女性的記憶大概被趕到腦袋的深處去了。李舜城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小心翼翼地窺伺著女性那被墨鏡遮住的臉孔,眼角瞥見林梓邵那驚訝但準備看好戲的神情。

    「請問…」

    「你忘了嗎?」她的語氣有些失望,接著又說:「啊,是因為這個吧。」

    她說著將臉上的大墨鏡拿下來,露出底下一張妝容頗為精緻的臉。以李舜城對女性化妝貧乏的知識來看,也可以看得出來那仔細描繪的眼線,眼影和睫毛膏,把一雙眼睛襯托得炯炯有神,臉頰上細細撲著粉底,只是因為天氣炎熱的關係,鼻頭處似乎有些糊糊的。粉嫩的唇彩,嫣紅的臉頰,這張被化妝品層層堆疊的臉的下方,似乎有著他曾經很熟識的面容。

    「…黃宛伶?」

    「你終於認出來了?結果竟然花這麼久的時間,我是有變這麼多嗎?」黃宛伶露出笑容:「倒是你變了不少,這是什麼髮型?也曬黑了,好像還變壯了喔。」

    黃宛伶一來就是連珠砲,說話方式跟以前差不多,但從外表到打扮卻是變了不少,難怪李舜城一時之間認不出來。但不管如何,最大的疑問是,黃宛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一付知道他在這裡工作的口氣,是誰告訴她的?

    「你來這裡做什麼?」雖然李舜城隱隱察覺到了一點,但還是問了。

    「欸,你這是什麼口氣?前女友大老遠跑來這種窮鄉僻壤找你,你卻是這付德性呀?」黃宛伶忿忿不平地說。

    糟了。李舜城可以感覺到林梓邵的雷達在聽到「前女友」這個辭彙時就響了起來,只見他迅速地蹭過來,露出他最得意的清爽笑容。「小姐,你是李舜城的前女友喔。我是一起在便利商店打工的林梓邵。來來來,認識三分情,我請你喝個飲料吧。想喝什麼?我們這裡有…」

    黃宛伶起初有些驚訝地挑眉,但林梓邵親切的笑容,不失禮的態度,以及連珠砲似的說話方式,很快就讓她放下戒心,不僅點了飲料,還依照林梓邵的建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

    看來她是不會馬上離開的。李舜城嘆了一口氣。

    而那兩個人竟然真的閒聊了起來。李舜城聽到林梓邵說:「唉呀,我都不知道阿舜的前女友這麼漂亮…」然後黃宛伶因為這奉承話就發出一陣鈴鐺般的笑聲。

    也對,她從以前就是這種人。不算是喜歡被人吹捧,但一聽到別人說好聽話,就很容易向對方敞開心胸。林梓邵不知說了什麼,又是讓黃宛伶笑得一陣花枝亂顫。

    「…真的,我都沒想到原來這裡是這麼鳥不生蛋的地方,一邉看汽車導航,想說是這條路沒錯呀,可是怎麼覺得越開旁邊的田越多,我都懷疑這裡真的有學校嗎?」

    「你是開車過來的喔,那是租的車子嗎?所以你是不是住在海華市那邊?」

    「對呀,我住在海華市的民宿,也在那裡租車。」

    「可是你是一個人過來嗎?一個人來這裡玩,很少見耶。還是你的同伴在海華市等你?」

    黃宛伶原本的笑臉變得有些僵硬,她拿起冰咖啡吸了一口,抬手撩撩肩上的長髮。「沒有啦,我怎麼可能一個人過來?我又不是沒朋友。我本來跟一個女生的朋友約好一起來東海岸玩,結果誰知道她突然有事不能來,可是我民宿都訂好了,要租的車子也預約了,也跟公司請假了,要取消很麻煩耶。所以我只好一個人來啦。」

    「欸~原來是這樣喔。」林梓邵笑咪咪地說:「可是一個人的旅行也很好玩呀,比較不用顧慮其他人,可以自己排行程。」

    「是沒錯啦,可是有時候都沒人幫我拍照,只能自拍,蠻無聊的。」黃宛伶撇撇嘴說。

    結果原來是為了拍照。看黃宛伶一臉仔細的妝容與身上飄逸的洋裝,李舜城大概也可以判斷出這都是為了拍照放上社群軟體的裝扮。以前那個素著一張臉,就連約會都只穿T恤和牛仔褲的開朗女大學生,在進入社會的染缸之後,也變得跟那些網美一模一樣了。

    但現在可不是感嘆前女友在出社會後改變許多的時候,畢竟改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林梓邵倒是透過這些對話巧妙地套出不少黃宛伶目前的狀況,他甚至問出黃宛伶現在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也算是活用她以前在大學所學的東西,完成了當初的夢想。

    但最重要的問題是,一個人來東海岸旅行的黃宛伶,到底來找他做什麼?

    李舜城走過去,打算打斷這兩個人的閒聊,不過這時正好有客人進來,是幾個海清大學的學生。林梓邵畢竟還是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工作,中斷了與黃宛伶的對話,過來招呼客人。

    幫忙結帳與裝袋時,李舜城悄聲對旁邊的林梓邵說:「你是什麼意思?把她留下來幹什麼?」

    林梓邵瞥了一眼悠閒地坐在靠窗座位上,一邊喝著冰咖啡,又拿起手機用相機功能確認自己妝容的黃宛伶,小聲說:「欸,她一個人從台北過來耶。就算是來玩的好了,但她還特地開車過來海新鄉找你,不覺得是有什麼原因嗎?」

    就算是這樣,李舜城也不覺得是什麼好事。黃宛伶已經開始自拍起來,拿著冰咖啡靠在臉頰上,露出可愛的笑容,接連拍了幾張後,黃宛伶一邉檢視照片,露出滿意的表情,然後手指忙碌地在手機螢幕上畫來畫去,大概是在上傳照片吧。

    那群學生的客人離開以後,李舜城低聲對林梓邵說:「你別再跟她閒聊了,我來問吧。」

    林梓邵聳聳肩,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李舜城朝黃宛伶走過去,「宛伶,你今天來有什麼事嗎?」

    黃宛伶的視線從手機轉移到李舜城身上,露出被打擾的不悅神情。「李舜城,這麼多年沒見,你好像變得比以前更死板了。以前還比較圓融一點,不會看到前女友只是一直問你來做什麼。」

    李舜城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你是從誰知道我在這裡的?」

    黃宛伶嘴角抖了一下,別開視線。「我之前在路上湊巧遇到你媽媽,是她告訴我的。」

    李舜城認為她是從自己母親那裡得知這些訊息,這件事應該不假,畢竟在台北還知道他的狀況的人,大概只有會私下與阿輝店長聯繫的母親了。但是否是「湊巧」,就有待商榷了。不過李舜城也不想直接戳破黃宛伶的謊言。

    「所以呢?」

    她依然不看李舜城,撩了撩頭髮說:「我聽說你也有在做很像便利屋的工作?會接受委託那種?所以我就想…」

    「就想?」

    她努了努嘴,接著轉過臉來,一鼓作氣地說:「我最近很倒楣,跟新來的上司不合,所以才想要放個假輕鬆一下,結果竟然被我朋友放鴿子。你既然有在做這種像便利屋的工作,我就想乾脆來委託你當伴遊好了。」

    「伴遊?」李舜城半是驚訝,半是饒富興味地看著這位好久不見的前女友。黃宛伶是會找伴遊的人嗎?她胡蘆裡賣著什麼藥?

    「對,伴遊。啊不要誤會,我只是要找人陪我去東海岸幾個觀光景點逛一逛,能幫我開車更好,在陌生地方開車有夠累的。」見李舜城似乎臉色不佳,黃宛伶趕緊補充:「你如果不想跟我單獨去,那你那個同事也一起去好了,怎麼樣?」她說著指向林梓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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