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的形象，無論過了多少年，始終在她心裡清晰著，即使在這滿天暗紅彩霞撩亂的眩惑光影中，紀雪靈也能夠一眼辨認，眼前的人就是父親紀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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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髮有些凌亂，老是穿著一件舊外套，模樣很是瀟灑。在光影流閃的幻境中，像是正要前往某處。臨行前，他回過頭，雙脣微張，彷彿有話要說。紀雪靈很想開口問他，卻又發不出聲音，只能看到父親愈來愈遠，怎麼也難以挽留。那片光影在紀長春消失後，只剩一境寒冷，最後讓她在哆嗦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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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惡夢啦？」李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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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你靠那麼近，想把我冷死啊？」紀雪靈橫他一眼。她不知不覺地在火車上睡著，旁邊是不用買票的李琰，正跟她比肩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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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這麼小，我有什麼辦法？」李琰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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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夢到我爸了。跟以前一樣，他好像有話想講，但人很快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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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講跟沒講，有任何差別嗎？」李琰嘲諷，「反正妳從來也不是一個乖乖聽話的好女兒，他當年叫妳別幹這一行，妳有照辦嗎？光憑這一點，妳就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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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雪靈頓時無言。李琰又說：「我覺得啊，如果他真的是來託夢，想告訴妳什麼的話，那一定是想勸妳改行吧？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並不是都非得找到真相不可的。妳知道每件事的答案又怎樣，日子就會過得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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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做個夢，你就有這麼多道理可以講，煩不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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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點，妳想讓全車廂裡的人都知道這裡有鬼嗎？」李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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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可奈何，她嘆了口氣，「說得簡單，不做這個，我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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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不是靠抓鬼賺錢的。」李琰嘿嘿一笑，說：「妳可以找個人嫁呀，不找人的話，找鬼也可以。」說著，他拍拍自己胸口，一副毛遂自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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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想都別想。」紀雪靈嫌惡地說：「也不看看自己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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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筷子吃飯，拿了十幾年；拿香吃飯，吃了也快二十年，算一算跟妳差不多，門當戶對呀。」李琰自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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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人一死，年齡就不會再往上加了好嗎？哪有鬼會變老的啦！」她抗議的聲音有點大，終於引來了前面幾排乘客的注意，有人好奇回頭。她趕緊用手摸著耳朵，一副戴著藍芽耳機，正在講電話的樣子，那模樣太過好笑，讓李琰又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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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車轉搭客運，來到郊區深處，一座不太宏偉的塔院外。踏進去前，李琰問她：「妳覺得今年可以見到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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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紀雪靈自己也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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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透著檀香，來到父親的塔位前。她雙手合十，誠心祝禱後，才拿出小鑰匙，把木格門扉打開，結果一如往年，細緻光潔的罈子靜置其中，但她沒能瞧見思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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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乖，又來看妳爸爸啊？」旁邊的老太太問她，說：「真奇怪，他怎麼老是不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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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搞不好有錢，喜歡到處買房子，妳管得著嗎？」更後面一點，一位大叔冷不防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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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姓趙的，你有腦子沒有？這種房子會需要買那麼多間嗎？」老太太的腦袋直接轉了一百八十度，瞪向那個說話難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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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啦，你們別吵了，大家那麼多年鄰居，還這麼喜歡吵架啊？」紀雪靈無奈苦笑。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左鄰右舍都在家，可她就怎麼也見不著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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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不改行？我就是怕改了行，以後更沒機會見到他。」出了塔院，她嘆氣說。李琰靜默著沒有回答，陪伴著一步步在塔院後的邊坡步道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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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長春是天生的乩童，多年來請娘媽降駕，替鄉人排憂解難。種種儀式、口訣，她老早了然於胸。不過看雖看，父親卻什麼也不教她。她覺得不解，自己名字都被取了個「靈」字，為什麼卻不能碰觸神靈之事？當她還小時，有些話不知道怎麼向父親開口，只能趁著爸爸出門，自己在家裡依樣畫葫蘆，七星劍、符術、咒詞等等，是她最習以為常的遊戲，當別的小朋友還在懷抱布娃娃，她腦子裡卻全都是抓鬼收妖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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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紀長春後來發現女兒的這些遊戲時，他臉上難得嚴肅，嚴令絕對不准再碰。他說沒有修行的人卻妄動法器，一者褻瀆神靈，二者也於自身並無半點好處；但年幼的紀雪靈可不管，她一次又一次，偷偷撬開櫃子，將裡面的器物當成玩具戲耍，但從來也沒等到娘媽降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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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到後來，她玩耍的規模也愈大，不但接觸的法器更多，甚至還多了個玩伴。長年往返海外，到處做古董生意的黑仔叔叔，那幾年挺常跟父親往來，有時出門，他就把兒子丟在這兒，讓紀長春幫忙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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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叫李琰的男生長得瘦瘦高高，非常清秀，但就是有點白目。他第一次看到當時剛上國一的紀雪靈，拿出七星劍在比劃時，很不識相地說了一句：「妳敢拿那個來玩，我要跟妳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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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句話，他們第一次打架，李琰竟完全不是對手，差點被打得滿地找牙，紀雪靈將一張保安符貼在他額頭上，威脅說：「從現在開始，我演道士，你演妖怪。你敢說不玩就試試看。」說著，她將李琰拽起來，逼他伸長脖子，捱了這位女道士一劍。當「收妖」完成後，她開心地說：「好了，現在你也有份了，如果你敢告狀，你就跟我爸說，說你也一起玩，讓他連你一起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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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這個驅魔收妖的把戲，就從一個人玩，變成兩個人玩，而更過不久，則變成兩個人跟一群鬼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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