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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神传奇

(一)

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神:雷神,风神,雨神,太阳神,希腊女神……

不过这个神,有些与众不同。

这个神,是在床上诞生的。

那时天地还是一片混沌,盘古还没有诞生,这个神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睛,一道金光射出,天崩地裂,混沌初开。

若干年之后,这个神缓缓闭上了眼睛,天地又陷入了混沌。再后来,盘古诞生了,他用斧子劈开了天地,才有了这个世界。

在这个新的世界里,阳光洒下来,人们终于看到了这个神——她躺在一株玉坐莲的中央,淡粉色的花瓣在她的周围环绕,淅淅沥沥的雨轻轻地滴在她的脸上。她就那样睡着,睡得安详。

就这样,人们给这个神起了一个名字。

睡神。

(二)

山茶花开满山坡的时候,人间经历了一场浩劫。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起了口角,两个神打得昏天黑地。共工败给了祝融,一怒之下一头撞向不周山,不周山塌了,天上破了一个大窟窿,天塌地陷,洪水爆发,人们死伤惨重,叫苦不堪。于是,人们派人去找女娲。可是女娲在很远的地方,一时间无法赶来,而人们依旧深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最后一刻,人们想到了睡神。

睡神很美,端庄的脸上带着忧郁的温柔,眼角有一滴泪,泪滴从一朵花的花瓣上滑落,像是一滴晨露。

人们决定唤醒睡神。

唤醒一个神,对于一群普通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他们引来了太阳神鸟,问问它能不能帮忙。太阳神鸟在天空中鸣叫一声,鸣声响亮,方圆十里的树叶都被撕裂了下来。

睡神没有醒。

他们又请来了乐神,问问他能不能帮忙。乐神弹起琴,琴声悲伤,地上的人们都伤心地哭起来。

睡神没有醒。

  他们找来了雷神,问问他能不能帮忙。雷神在天上大吼一声,雷电交加,人们都吓得躲进了山洞里。

睡神还是没有醒。

人们试过了各种各样的方式,但是睡神却始终沉睡着,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三)

“为什么不试试祭祀呢?”

一个人站出来说。

祭祀?

迷茫的人们一下子豁然开朗。他们杀了许多的牲畜摆在祭坛上,又准备了几杯雄黄酒,请了几个法师来念咒语。刹那间,狂风四起,天昏地暗,蓝色的光在玉坐莲周围弥散开来。

睡神依旧没有睁眼。

人们以为是祭祀的用品不足,就多带来了几只牲畜和几杯酒,每天让四个法师在祭坛前守着,念咒讲经,希望睡神可以睁开眼看看这遭受苦难的天下苍生。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睡神依旧在沉睡。

人们坐在高处的山洞里。看着汹涌的洪水肆虐,许多人被洪水吞噬。还有许多人因找不到食物而饿死。

人们陷入了绝望。

“看来,只有活人祭这一条路了。”

一个老人这样说。说话间,他已经拔出刀,刺进了旁边一个小男孩的胸口,小男孩的心脏被剜了出来。

刹那间,鲜血淋漓,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那心脏被攥在老人的手里,依旧鲜活地跳跃着。

法师把心脏摆在祭坛上,念起咒语。金光闪烁,青烟缭绕,天上的云聚拢起来,把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睡神的眼睑,似乎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人们一下子鼓掌欢呼起来,但是快乐只停留了一瞬——那是他们的错觉,是一只飞鸟掠过而留下的一点影。

“不要失望,至少这种方法是有希望的。神需要的是心脏,鲜活地跳动着的心脏,只要有足够多的心脏,睡神一定会醒的。”

于是,越来越多的小孩被带到祭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剜去心脏。那些心脏上浸了血,在祭坛上鲜活地跳跃着,金光闪烁,浓重的烟雾久久不能散去。

(四)

小男孩逃了出来。

被剜去心脏的人当然会死,小男孩怕死,也不想死。

于是在一个夜晚,趁着大人们还在熟睡的时候,他从山洞里溜了出来。山洞外洪水汹涌,小男孩在水里挣扎了好久,终于还是被巨浪裹挟着奔向了远方。

小男孩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见自己站在海洋当中的一小片陆地上。地面被海水冲击得有些湿滑,小男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站稳;天色昏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看了看暗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的荒岛,突然蹲下身子啜泣起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哭,可能在这哭声里,有天灾面前的无力感,也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吧。

“你为什么哭?”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小男该扭过头,看见了一只猫。

那只猫浑身洁白,像是冬天里的一点雪,尾巴尖上有一点淡淡的红,像是浸了人的血。那种红色小男该见过,在摆着活人心脏的祭坛上。

小男该问它“你会说话?”

那只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你为什么哭……喵?”

小男该低低地说:“天……天塌了,他们要召唤睡神,要拿鲜活的心脏作祭祀。我逃出来了。”

“唤醒……喵……睡神?”

小男该点了点头。

“唤醒神灵从来都是猫的本职。我可以帮你……喵……喵。”

“你是谁?你凭什么可以唤醒神灵?为什么要帮我?”

这次小男该没有听到回答,只听到了一阵“喵喵”的声音。

(五)

在人们的殷切期望中,女娲终于赶到了。

女娲杀了海里的海龟,把龟壳架在两座山峰中间,在里面炼起五彩石。五彩石发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人们睁不开眼。

女娲炼了三万六千块五彩石,把它们填进天上的窟窿。每推进去一块,昏沉的天色便亮堂一分,汹涌的洪水便也褪去一分。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突然,天地间一片震颤,人们纷纷抬头看去,看见云层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一头黑色的龙从裂口处钻了出来。

女娲瞳孔骤然紧缩:“是坤离。只有睡神可以制服它。”

这头龙像疯了一样冲向山中的那个龟壳,里面的五彩石尽数洒落出来。那些五彩石从空中坠下,落入岩浆之中,掀起滔天巨浪,大火开始燃烧;紧接着,龙又朝天上飞去,直冲云霄,将天空中的那些五彩石搅碎,天色再一次变得昏沉。

女娲甩出一根绳子——这根绳子看起来柔弱不堪,实则力重千钧,一旦被这根绳子缚住,纵然是一个大力士,也很难从中逃脱。

但是这根绳子缚住的是坤离,一头足以撞断山脉,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的巨龙:它拼命地吼叫着,挣扎着,千钧重的绳子被挤出一道裂纹。紧接着,巨龙挣断了绳子,笔直地朝天而去,天上的窟窿被它撕裂,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女娲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疲惫之色。

人们惊恐地躲在湿冷的山洞里,跪在地上祈求奇迹发生,祭祀台上的法师此时也束手无策,只能念着咒语,摆好那些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

(六)

“让我来试试吧。”

在昏沉的天空中,一个小男该抱着一只猫,站在祭祀台的阴影里。

“你?凭什么?”

祭坛上的法师拦住小男该,眼睛里满是怀疑。

小男该的眼睛里闪着光:“我有唤醒神灵的办法。”

看守祭祀台的法师们犹豫着。

“没时间了。不能再死更多人了。”

小男该怀里的猫轻轻地“喵”了一声。

法师给小男该让出一条路,小男该走过去,把猫放在了玉坐莲的花瓣上。

“喂!你怎么可以亵渎神……”

法师的话还没说完,猫的爪子已经触碰到了睡神的脸。

睡神脸上的那滴泪陡然滑落,落到了白色的莲花花瓣上。

睡神睁开眼。

她的眼睛很美,黑色的瞳孔周围带着一点淡淡的金色,眼白上有一层浅浅的泪痕。她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似乎很深邃,又似乎带些空灵,细看仿佛还有一丝娇俏,可一下子就变得深沉。

小男该跪在睡神面前:“恳请您救人于水火之中。”

(七)

睡神与坤离打了三天三夜。

睡神的武器是泪,她把自己的泪洒向天空,那些泪滴化作许多云,密密麻麻地围在巨龙旁边,堵住了它的去路。

坤离的武器是火,它的嘴里喷出灼热的火苗,火光冲天,烧光了山里的树和飞鸟,露出光秃秃的山丘。

水火不相容,睡神和坤离在天上打得难解难分,昏沉的天空被火光点亮,又慢慢被云雾笼罩。

睡神从天上直冲而下,把自己变成了一条河;坤离也从天上直冲而下,把自己变成了一道岩浆。一时间,洪水汹涌,火山喷发;山洞里的人们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天崩地裂。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迹拼命地祈祷。

猫对小男该说:“别担心,灾难总会过去的……喵。”

小男该问:“你怎么知道?”

猫温和地笑了一下:“喵”

岩浆与河流,在狭窄的山谷中相遇。

岩浆与河流碰撞的瞬间,人们听到了一阵足以震碎山谷的爆鸣声,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在这山谷中碰撞,翻转,盘旋,一起冲进天空的大窟窿里,又一起垂直降落,蓝色的光和红色的光混合在一起,照得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女娲把那些从岩浆中散落的五彩石拾起,填进天上的窟窿。人们躲在潮湿的山洞里,裹着潮湿的兽皮,冻得瑟瑟发抖。

同样是水火交战,祝融和共工毁掉了这个世界,而睡神和坤离,却是为了重塑这个世界。

小男该不禁有些感慨。

“轰隆”一声,天空的最后一个缺口被五彩石填满。

刹那间,天朗气清,太阳慢慢地升起来,洪水逐渐褪去,人们终于有勇气走到山洞口,看看外面的世界。

河流与岩浆的碰撞还在继续,只是势头已经弱了许多。渐渐地,红色的光被蓝色的光吞噬,带起一阵淡蓝色的烟,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有一股浓郁的香味。

睡神变回原来的样子,面色依旧,神色未改,只是放下坤离的尸体,轻轻地拍了两下手,仿佛这场激烈的战斗,原本便没有发生。

人们跪在地上,虔诚地向睡神献上谢意。

睡神并未理会他们,躺到玉坐莲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八)

小男该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人们举办了一场非常隆重的仪式,把一个贝壳串成的项链带在他的脖子上,算是对他的一种褒奖。

猫慵懒地趴在他的脚边,偶尔“喵喵”地叫上一两声。

灾难过去了。

人们把山上的龟壳搬下来,在上面刻下许多奇形怪状的符号,记录下这场惊天动地的神话。

再后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山泉流过山谷,瀑布从悬崖边倾泻而下;山坡上长满了绿树,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花,人们依旧每天去打猎,采野果,饮泉水,这场灾难已经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在山间的一条小路上,人们发现了一个小男该的尸体。他躺在一棵树下,胸前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看样子已经没了心脏。她的脸上带着笑,那是人们从未见过的一种笑容。

他的脚边,卧着一只猫。

(九)

小男该抱着猫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你成了英雄,怎么报答我?”

猫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轻轻地问小男该。这次他的话里没有了“喵喵喵”的声音。

小男该一怔,说:“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猫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我是个吃货,你只要给我爱吃的东西,我们就两清了。”

“你爱吃什么?”

猫跳上小男该的肩头,说:“其实,坤离是我带来的。”

小男该没有听清它说的话,问它:“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是问我爱吃什么吗?”

“我爱吃心脏。”

“鲜活地跳动着的心脏。”

小男孩看见猫的爪子伸向自己的胸口,没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猫剖出了小男该的心脏,把它塞进嘴里。那心脏上面带着血,猫抹下一点涂到自己的尾巴上,然后满意地砸了咂嘴。

“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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