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Rabindranath Tag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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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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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走到了頂樓的門面前,門把上堆滿灰塵,看起來已經許久未被開啟了,當他推開時,略為老舊的鐵門立刻發出抗議的嘎嘎聲,分外刺耳。他把手掌上灰塵拍掉,筆直地走到頂樓圍牆邊緣,往下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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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上課時間,籃球場有幾個班級在上課,他們身上的運動服和他穿的一樣,白衣黃褲,在太陽的照耀下亮的刺傷了關航遙的雙眼,女生們一群群的坐在場邊,遠遠看著像極了幾朵盛開的雛菊;男生們多半在打籃球,吆喝聲遠的模糊而不實,關航遙知道他們臉上肯定都是張揚肆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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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曾無數次孤身坐在場邊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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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盛開的雛菊,他是只是凋謝的花瓣,被人踩在腳下的,破碎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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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在逃避什麼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片蔚藍,少了白雲的點綴,今天的陽光格外炙熱,天氣好的不得了,一點也看不出前幾天颱風來時的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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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世界已經下了好久的雨,始終迎不來放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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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雙手支撐在圍牆上,微微施力,將整個身體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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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神遺棄後,他也要遺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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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爬上圍牆,他的眼睛便死死的緊閉起來,恐懼佔據他的心頭,一瞬間壓過了尋死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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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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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當聽到身後傳來慌張的聲音時,關航遙因為緊張而繃著的身子用力一抖,雙手失去力氣的跌回到了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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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能地往聲音的來源望去,本來以為是哪個老師,但他回頭後看到的卻是穿著制服,明顯和他一樣是學生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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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關航遙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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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在和他對上眼時明顯感到訝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看到有人要跳樓都會嚇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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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腦袋裡的思緒瘋狂轉動,本來想解釋幾句,卻又作罷。對方不見得會對這種事有興趣,或許對她而言不過是遇到了個怪人,什麼原因,什麼理由根本就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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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毫無羈絆的人,與之無關的事情,人們往往比想像中更冷酷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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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她去通報老師就慘了。關航遙嘆了口氣,一陣後怕與不安爭先恐後地充斥著他的身體,不管是記過還是送輔導室都是他不想面對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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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想死,卻還是怕東怕西的,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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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關航遙還慌亂地想東想西時,女孩子已經平復心情,走到他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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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翹課來的吧?我跟你一樣喔。」女生嫣然一笑,微微彎身靠近他,彷彿他倆十分熟捻,「先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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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早到喔,正打算在這裡休息一下,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我以為是老師就馬上躲了起來。」關航遙扶著圍牆站了起來,沒有理會她,她也不怎麼在意,用輕快的語調繼續說,「這一節是英文課,英文老師講課的聲音很慢,我每次都聽到快要睡著了,所以乾脆翹課啦,反正他也從來不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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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轉過身,背輕輕地靠在牆上,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上頭。方才跌坐在地上讓他的屁股現在還隱隱作痛,頭上刺眼的陽光照的他頭昏,額上的汗水一滴滴滑落過眼角,連帶著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起來,虛實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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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從小就沒什麼膽量,他第一次看鬼片的時候,光是氛圍就讓他神經緊繃,在鬼出現的那一刻更是馬上嚇得哭了出來,哭到電影結束後還在抽噎著,一張小臉上糊滿了鼻涕與淚液。見到他的慘狀,媽媽笑他不知害臊,哭成這樣;爸爸則是恨鐵不成鋼的念他,說男孩子膽子怎麼可以那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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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就是無法成為爸爸口中的男孩子,就是經不起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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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爬上圍牆的時候,他的手其實是在顫抖的,礫石擱在他的掌心,溫度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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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全身細胞都已經叫囂著要他放棄,他還是執拗的爬了上去。為什麼?是真的撐不下去了,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還是想要向爸爸證明自己的膽子變大了?又或者,是想用鮮血開成的花來報復底下的那些同學,讓他們向他道歉、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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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教室的椅子上,躺在房裡的床上,他無數次壓抑的快呼吸不過來,只要醒著,無力感就會攀上他的身體,固定住他的四肢,慢慢浸透他的心臟。這段時間以來,他無數次厭惡這個世界,可是,當女孩子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時,他卻感覺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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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他決定爬上圍牆的那刻,他就渴望有一個人來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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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節課是體育課,老師總是做完操就讓我們自由活動了。但是我最討厭自由活動,所以就蹺課了。」說著,他輕笑了下,語中帶著諷刺,「反正,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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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確實是個翹課的好地方。」女孩了然的點點頭,沒有在意關航遙尖銳的語氣,「我叫戚可妤,親戚的戚,可以的可,女字旁妤。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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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沉默了一會,關航遙回道,他語調仍然沒什麼情緒,卻不如方才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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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不是有兩堂體育課嗎?你另外一堂體育課是在禮拜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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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二,禮拜二下午第一節。」陽光實在太刺眼了,關航遙受不住地閉起了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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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戚可妤驚喜的喊道。「我那節課也是英文課呢,不如以後這兩節課我們就約在頂樓吧!有個人作伴也比較不無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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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掀了掀眼簾,只當她是在開玩笑,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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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女孩在旁邊吱吱喳喳的說話,他的心意外的平靜了下來,一陣風吹了過來,這是關航遙第一次覺得冬天的風吹起來那麼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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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中的氤氳讓他的心都滾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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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鐘聲一響起,關航遙就把書包甩上肩,快速的從後門離開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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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對他而言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他沒有能在放學後留在教室嬉戲的朋友,沒有社團活動要參加,所有非必要的校內活動他一概不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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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沒人會歡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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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將各種美好的字彙賦予青春,歌頌青春為最好的時光,將它妝點的璀璨奪目,似黑暗中的一輪明月,似難能可貴的曇花,因為在這悠長的人生中,它象徵著年輕,是能無所畏懼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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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總有人的青春是沉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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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的家距離學校只要步行五分鐘,這也是爸爸當初要求他讀這間高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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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打從一開始,關航遙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當身邊的同儕都在討論著要考取怎麼樣的成績,想去到哪一間理想的學校時,他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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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這間學校不好,對許多人而言,這也是無法爬上的高度,只是未來早早被人決定好,讓他有股無力感,像是誤入了泥沼,不論怎麼掙扎都只會被越拖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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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使最後他的會考成績能夠考上更好的學校,他仍然留在這裡,這個廣闊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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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門前,關航遙拿出鑰匙開門,鑰匙串不慎與鐵門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慌忙地停下動作,希冀著屋內的人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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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客廳,一個坐在沙發上的人影微微抬頭,關航遙和他對上眼,抿著唇點了下頭當作打招呼,今天在頂樓摔的那一跤,讓他身上布滿了塵灰,衣褲上也留有拍不掉的沙土,被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跟誰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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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上的人影並無多言,冷冷的撇開眼,關航遙佇立了會,也挪動步伐,打開房間的門,在無聲無息的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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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進入房間,他才真的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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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爸爸住的這幾年,他習慣了安靜,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性格和舉止都不符合爸爸的期望,所以他努力地降低存在感,避免做出讓爸爸嫌棄的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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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中沒有讓他能停靠的港灣,他只能在狂風暴雨中任憑波浪推移,隨意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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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房間是關航遙難得能喘息的時間,不用承受同學們刺人的眼神,不用承受面對爸爸時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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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每當夜深,他躺在床上,世界寂靜無聲時,孤寂與不安又會悄悄爬上心尖,包裹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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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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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今天甫到頂樓,他就知道自己沒有真的往下跳的勇氣,繼續往邊緣走,甚至伸手攀上圍牆,不過是他倔強的逞強。他想知道自己分明對生活感到如此厭煩,為何不想死的念頭卻是那麼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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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撐起身子那刻,他看見遠方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下方操場、球場的同學,陽光扎實的灑在他臉上,關航遙突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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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生活如此令人厭惡,他還是對生命有所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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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想相信陰暗無邊的天際總有一天會被劃開,光芒會再次降臨到他身上,他想要走到更遠的地方,不甘心讓一切止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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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時候他也曾和同學處的很好,曾經在母親的懷中笑的天真無邪,他心底深處渴望著再次擁有那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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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回想起頂樓的那抹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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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頂樓前,關航遙回頭看了一眼。戚可妤正微微偏著頭,注意到他的視線,舉起手向他揮動,「禮拜二見!」笑得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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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航遙沒有回應,逕自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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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他回想著今日發生的事,最終停留在少女那張掛滿笑容的臉龐,難得沒有失眠的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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