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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黎明之前(1)

      睜開眼睛後又是熟悉的一片黑暗。

      盯著過近的天花板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家裡。我翻了個身,月光從窗簾的縫隙灑落在臉上,我靜靜看著懸浮在空中的微小灰塵,被月光照射地閃閃發亮。

      凌晨三點,全世界彷彿都靜止的時刻,只有不遠處傳來幾人均勻的呼吸聲,暗示著時間仍在流動,而且永遠不停。

      生活像脫序的列車,明知道鐵軌壞了,隨時會失控,卻無法停下來。

      「我不在家裡。」  

 

      我在心裡默念這一句話,伸手摸過床緣的木紋,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臟又如同被揪緊,沒有聲音也沒有光的時候,白日得以擱置在陰影之下的不堪,此時無所遁形。全世界好似只剩自己醒著的時刻,急於隱藏的什麼,便在黑暗裡快速地膨脹開來。

      搬進宿舍後的一個禮拜,我已經連續四個晚上在一片漆黑中醒來。每次睜開眼睛,我都會急著確認自身位置,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不是家裡的天花板,心跳才得以趨緩。

      只要閉上眼睛,就彷彿能看見媽媽那張不諒解的臉。

      「妳就這麼想離開家,到外面跟人鬼混嗎?」

      她最後的咆哮言猶在耳,字字句句用力地刮著我的耳膜。每次回想,耳鳴就會在腦袋空白之後嗡然襲來。

      我嘆了口氣,悄無聲息地順著木頭階梯溜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出室友們一片祥和的夢境。

      走廊上只亮著一盞昏暗的燈,一路指向盡頭的交誼廳。

      感應式的走道燈依序亮起,為半夜睡眼惺忪的人提供免於跌倒的微弱燈光。不需要常駐,只要在走去裝水的路上看得清,回去也看得清即可。

      走過的路沒過多久又回歸黑暗。

      走廊盡頭的交誼廳擺放著沙發和桌椅,落地窗外是一個還算空曠的陽台,提供生活一絲得以喘息的餘裕。

      我茫然地滑著手機,社群軟體上大家五彩繽紛的生活一幕幕從眼前跳過,複雜的情緒漸漸在胸口成形。

      陌生的空間、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際關係,還有千篇一律的噩夢。

      全都讓人感到疲憊。

      比起一刀見骨的致命傷口,焦慮的日子更像是慢性病,不大不小的痛苦遊走在忍受的邊緣,一點一點地鑽刺,久了也能皮開肉綻。永遠好不了的舊傷,與新傷層層疊加,噬入骨髓,漫無止境。        

      門忽然開了,我疑惑地看著,是我剛剛走出來的那扇。

      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即使光線昏暗,還是能認出是同寢的羅瑀暄,她將手機緊貼在耳邊,幾絡髮絲凌亂地沾在臉上。  

      抬頭和我四目相交的時候,她臉上掠過一絲遲疑,但電話另一端的人開始提高音量,她連忙伸手壓住話筒,匆匆走過我身後,旋身閃進交誼廳的陽台,順手拉上落地窗。

      玻璃隔絕了聲音,卻隔絕不住瀰漫的焦慮。

      她和我一樣是半夜睡不著覺的人,又也許該稱之為半夜沒辦法睡覺的人。

      和我一樣,都背負著某些說不出口的過去。

      手機的震動拉回我的注意力,姐姐傳了幾則訊息詢問我的近況,順帶提及最近家裡的大小事。

      和媽媽的聊天室依舊停在兩個月前,自從我拉著行李走出家門,她還未曾跟我說過一句話。

      「隨便妳吧,要念就去念。」

      在我鼓起勇氣跟她坦白已經考上這所學校時,媽媽的語氣平靜如水,卻遠比她的咆哮甚至是動手更讓人受傷。

      落地窗拉開又關上。我抬頭看見羅瑀暄滿臉疲憊,抓著手機的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螢幕已經一片寂靜,她嘴唇掀動,欲言又止。

      「早點睡。」最後,她只輕輕放下一條巧克力,然後悄悄地轉身踱回寢室。

      「妳也是。」我輕聲說道。感應燈在她身後一盞一盞熄滅。

      她的背影模模糊糊地和黑暗融為一體。我盯著桌上那條巧克力,忽地眼眶一熱。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沒有笑著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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