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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師母

     

      「深深……」

     

      一大清早,季雲深準備外出前往殯儀館時,接到了江韻的電話。一接起,季雲深便聽到江韻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好像得腸胃炎了,等等要去醫院掛號……」

     

      字句中無處不是病弱與歉然,季雲深先是一愣,便要江韻好好休息,別操心她的事。江韻聽著感動不已,又氣自己怎麼會突然掛病號。

     

      季雲深輕笑幾聲,輕輕道:「我也是個三十歲的成年人了,妳只是一天沒有過來,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聞言,江韻嘆口氣,其實她也明白不過是待在靈堂中摺蓮花,偶爾招呼上香賓客,並不會出什麼大事,但要是可以的話,江韻真希望自己可以寸步不離。

     

      兩人又簡單寒暄幾句後才結束通話,也因為季雲深比平常晚一些出門的關係,抵達靈堂時,她的婆婆與妯娌已然出現在靈堂中,與季雲深不甚熟悉的親戚在聊天。

     

      季雲深停妥車後,不經意望向靈堂,見到自己婆婆顏女士與親戚似乎在咬耳朵,季雲深一想到極有可能是在談論自己時,季雲深便感到一陣暈眩。

     

      季雲深的婆婆、趙瑜良的母親顏女士,本來就不喜歡季雲深,這件事情眾所皆知,甚至在季雲深婚前她便知曉,可最後,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選了趙瑜良。

     

      婆婆討厭自己媳婦可以有千百萬個理由,可終歸是那一句話:永遠沒有人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寶貝兒子,縱然是季雲深也是如此。

     

      儘管,在大學校園中受人愛戴與尊敬的季雲深,回歸婆家也不過是低人一等的存在,現在趙瑜良過世了,這情況日後只會變本加厲。

     

      思及此,季雲深便覺腳步沉重,仿若雙腳纏上千斤鐵球般,寸步難行。

     

      可季雲深終究要面對,且「逃避」二字向來不在季雲深的選項中,於是,季雲深下車,走向靈堂。

     

      正與親戚嚼舌根的顏女士,餘光瞥見季雲深的身影立刻拉下臉,沒打算給季雲深好臉色。

     

      趙瑜良逝世幾日,顏女士每晚以淚洗面,至今仍無法接受兒子離世的消息,於是胸口那積鬱不散的怨氣,她全傾倒給季雲深。

     

      縱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樁憾事實屬意外,車禍當下季雲深甚至還在教書,可偏偏對於顏女士來說,是季雲深剋夫。

     

      若是沒有季雲深,趙瑜良便不會死了──這樣荒謬的想法根深蒂固在顏女士心中,誰也無法拔除,也是顏女士不想拔除。

     

      所以,當季雲深要比平常晚一些抵達靈堂時,顏女士立刻擺起臉色,語調陰陽怪氣,「妳不要以為人不在了就可以怠慢了。」

     

      季雲深暗暗深呼吸,壓下滿腹委屈以及幾日來的龐大壓力,給了一個不清不淡的微笑。

     

      「抱歉啊。」

     

      顏女士眉頭皺了皺,又轉頭對著親戚數落著季雲深,而季雲深充耳不聞,逕自走進家屬休息室。

     

      坐到冰冷的鐵椅上,季雲深告訴自己,咬牙忍忍就好,撐過早上就好……顏女士是幼稚園副園長,治喪期間她總是只待一個早上,下午會回學校。

     

      外面有婆婆與親戚嚼舌根,後有妯娌拿著水杯從後接近,對著季雲深一陣冷嘲熱諷。

     

      「這麼晚來,是不是覺得T大的椅子比較好坐?」

     

      面對自己大姑的酸言酸語,季雲深輕嘆口氣,不清不淡地應了幾句。這無所謂的態度似乎惹惱了大姑,那張疏於保養而顯得老態的黃臉神情變得猙獰。

     

      「你們結婚到現在都沒有生孩子,妳是不是故意想讓我們家絕子絕孫啊?哈?」

     

      聞言,季雲深心頭微微抽疼,那是季雲深心理無法抹滅的遺憾與傷痕。求子這事,很多時候是「盡人事,聽天命」,誰也無法強求。

     

      一如趙瑜良會毫無徵兆地遭酒駕撞擊斃命,在這之前無人能預料。

     

      季雲深不懂,自己為何要被如此質疑?

     

      可是……血緣終是無法輕易斬斷,在丈夫治喪期間,季雲深只能忍耐,日復一日地承受婆婆與大姑左一言、右一語的閒話。

     

      季雲深甚至想,要是能把自己的心挖出來就好了……那是不是她可以輕鬆一些?她便不會被那些碎語影響。

     

      日後季雲深想起這段昏暗無光的日子裡,或許,她真該把自己的心臟挖出,那麼,她便不會在見到那女孩的第一眼,心跳為之一顫。

     

      午間,顏女士攜自己大女兒一同離開殯儀館,季雲深終於得以鬆口氣。她拖著疲憊的身軀暫時離開靈堂,給自己一點喘息空間。

     

      經過趙瑜良的遺照前,季雲深停下,那雙美麗卻黯淡的眼眸凝視趙瑜良的遺容,忽地有些鼻酸。

     

      兩人結婚三年,眨眼即逝,季雲深還來不及感受婚姻美好,有趙瑜良的後生,戛然而止。

     

      外頭的喧鬧聲使季雲深回神,季雲深清吁口氣,打起精神走出靈堂。

     

      下午,趙瑜良所任教的導師班學生要來上香,季雲深不希望自己用憔悴的模樣迎接學生,她希望能在丈夫的學生心中,留下最好的樣子。

     

      季雲深相信,趙瑜良也是這樣希望的。

     

      /

     

      時近兩點,季雲深結束與校方線上會議後,從星巴克走回殯儀館。

     

      R中老師與她約定三點抵達靈堂上香,所以,季雲深認為自己兩點回到靈堂時,裡頭定是空無一人,可隨著她的走近,她卻發現,靈堂裡似乎有個人。

     

      那是一個,陽光盛放的午後。

     

      陽光穿過樹葉縫隙之間,落下點點碎光,季雲深走過樹下,瞇起眼,往丈夫靈堂一望,心跳一顫。

     

      有個身穿純白制服的女孩站在那,背對季雲深,站在學生留言板前。

     

      忽地,那女孩轉過頭來,與季雲深對到了眼。

     

      那是一雙,猶如琉璃珠般澄澈的美麗眼眸。

     

      風來雲散,樹影搖曳,耳畔之間蟬聲迴盪,在那一刻,季雲深忽然感受到,夏季真的來臨了。

     

      季雲深邁步走向丈夫靈堂,朝著那女孩走去。

     

      一步,又一步。

     

      女孩微低下眼,那柔順細滑的黑長直髮搭在純白制服上,顯得女孩整個人更加清透白皙。

     

      當季雲深走到她面前時,聽到女孩又輕又細的聲音,仿若一根羽毛似的,輕輕搔著耳廓。

     

      「師母。」

     

      季雲深見到了學生留言版上,唯一一張淺藍色小卡上,右下方的署名。

     

      宋淺熙。

     

      季雲深永遠記得,宋淺熙垂著頭,輕喊的那一聲「師母」。

     

      ──低迴而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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