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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代

作者
Erlan.xinyu / 旁聽生
類別
文學小說 | 文藝評論
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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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最后一代》以真人為藍本,在中国大陆【去国】大潮的时代背景下,本书描述了四个来自于不同家庭背景的中国女人在爱尔兰极具戏剧性的异国生活经历,以及与她们的另一半——文化习俗迥异的西方白人间的矛盾冲突和情感纠葛。四个女人让人掩面唏嘘的多舛命运既是书中人的不幸,更是做一个中国大陆人注定的悲哀。各章节中不经意间埋下的一个又一个伏笔,吸引你手不释卷地读下去,直至作者一步步地为你揭开一系列扼腕叹息、真实可查的大事件。

本书给世界开启了一扇真实了解中国大陆的窗口,是一部历历可查、涵盖了七十年社会变迁的纪实作品。书中除了对主线人物精心而独具匠心的刻画,作者还联缀了不少若干相對獨立、与主要人物有关联而延伸出去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短篇故事,从不同的侧面理性而冷静地塑造了賣官鬻爵、貪贓納賄的官僚形象,坐台小姐似的商人形象,披着白大褂的天使医生在前台盘剥病患的魔鬼形象、灵魂教育者师德败坏的堕落形象、平民阶层走投无路时的互害形象…….透过这一幅幅动态的各色人物的速写,它所揭示出的不是個別的貪官污吏,少数人的寡廉鲜耻,小范围的社会失序,一部分底层人的悲凉,而是全方位地展示了在整個腐朽、没落、僵化的政治體制运行下华夏文化传统在大陆的彻底沦丧和崩溃,是魔幻中国呈现给世人的一幅真实而完整的末世浮生图。

作者在书中對人性的拷问,对社会、人生的深沉探索,對现代中国社會以致西方社会中出现的种种弊端所提出的獨特、新穎而大胆的论述是此书有别于一般小说的独一无二的特点。

                      最後一代
         
             真實的生活遠比你想像中的劇本更精彩
 
 
谨以此书献给那些:
      踽踽獨行在慢慢長夜中找不到呼应
            至暗時刻已漸漸覺醒的自由意志
                   在懺悔中救贖罪孽灵魂的頓悟者
 

 
 
                                    ——爾蘭.心語


目录


第一章
 
1 他拥有一切,可你什麽都没有 
2 足尖上的舞者——驿动不羁的心                
3 在爱的喜泪婆娑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4 我是谁?叶子多年不解的困惑                                                    
 
 
第二章
 
 
1 爱尔兰人说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开不得玩笑: 一是婚姻,二是土豆  
2 你依然是那個率真的闺蜜      
  3 跟我斗,你也太嫩了点            
 4 你不过是個例外,一個"非正常"的中国女人    
5 他终于结交上了一群同道        
6 她一点都不快乐,已对他心生厌倦                              
7 袅袅香奈尔喷雾中的丽人。     
8 你是一张被遗弃、践踏在脚下的废纸。                
9 有钱,强盗就是座上宾,娼妓就是贵妇人!            
10 闺蜜们八卦华人圈乱世众生相                                  
11 叶子多年失忆的碎片难整合,她究竟是谁?
         
第三章
 
1 他就是那个被牺牲掉的巨大代价?            
2 叶子想不明发生在她身上的和生活中的事儿   3 我们可以揪着头发离开地球吗?      
4二十年干部楼的荣耀    
5 丽萍猜不透的秘密 
6 叶子的造人计划落空
7 高考神校的秘笈: “要成功,先发疯! ”        
8 推特世界不了情         
9 微信风骚博眼球                          
10 疲惫的我是否有缘与你相依  
11 碎镜中诡异的魔幻世界            
12 铁钉上飘飞的裙角在夜风中述说着什么      
 
第四章
 
1临时拜佛脚的中国人                    
2 守护我们的未来——时代革命  
3 她被带进了一個美轮美奂的精彩世界            
4 红杏出墙不归路                          
  5闺蜜小聚文慧家                            
6 南瓜灯温暖着寒夜里的孤灵    
7 圣诞节                            
8 帝都饭店的新老板
9文慧家的新年聚会                    
  10 传统的爱尔兰“妇女圣诞节”                                        
 
第五章
 
1她从天堂跌进了地狱                  
  2 文慧孤身回京过春节                  
3 贫贱夫妻百事哀                            
4血红的太阳
5这世界没有党搞不定的事儿
6 我要的就是你为我心跳的感觉 
7母亲,你根本不爱我!                                                  
 
第六章
 
1 好人不是被关在监狱里就是在走向监狱的路上                        
2 弗兰克启发汉斯看清实相          
3 请原谅我那颗曾经走远的心    
4 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你            
  5孤岛中不幸跌进黑洞的无助者 
6 楚天,我来看你来了
7肖恩你在哪里                            
8 大灾之后的世界里還有你和我吗
9 见证和记录武汉疫区真相
10 回忆成旧,意欲何求                
 11隔离中心成死亡集中营          
  12也许他原本就不曾出现过
13带着血腥味儿的千年不遇的鹅毛大雪            
14被运尸车碾碎的心                      
15从红尘梦中归来的我還能回到从前吗
16 感染者死绝之日就是封城结束之时
17 世界都不存在了,还有啥放不下的
18我用心去记录尘埃们的声音
19 最后一代


第一章
 
1 他拥有一切,可你什麽都没有
  
  早上十一點,凱爾特市城東海濱路上的路口咖啡店,已過了忙忙碌碌的早餐時辰,隨著客人的離去,桌椅漸漸地空了出來。围着黑裙,脑後挽着高高發髻的女招待玛麗是周末打半工的大學生,来这兒做半工不到两月。她一臉無奈地朢著窗外藍汪汪的天和棉花糖般飄浮在空中的雲朵,心底直嘀咕: “真見鬼!一到週末上班就是大晴天,而平時要麼春雨綿綿,要麼愁雲遮天。現在都暘春時節了,還沒好好地享受過一天明媚的暘光,唉!” 她懊喪地站在收銀檯後,打著慵懶的哈欠,朢著街對面四季素食店窗檯上的花兒們發呆。
     店堂內散坐著三五個零星的客人,靜悄悄地喝著早茶,吃著甜點。
此時西姆斯如往常一樣腋下夾著一摞報紙,腆著圓圓的肚子,慢悠悠地晃 了進來。他六十左右,禿頂的前額象剛塗過油似的賊亮。他習慣性地偏著嘴,下垂的嘴角總給人以憤世嫉俗的樣貌,一看就是個難伺候的主兒。西姆斯住在距路口咖啡店約二十來分鍾的步行路程上,是這兒喝早午茶的老顧客。他常坐在臨街的桌邊,攤幵一份《凱爾特晚報》,邊看邊喝,直湊見對街的素食店門前午餐的人流漸漸排起長龍,隊伍枴過街頭,纔收起報子儘興離去。
     今天令瑪麗眼前一亮的是,他身後跟進了一個不曾見過的東方女人。三十左右,一頭黑亮而自然捲曲的長發斜披在肩頭,身著一件長而飄逸的香奈兒黑色風衣。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踩在一雙至少五吋以上的黑色高跟上,看起來比走在前面的西姆斯略高。人沒到跟前,那優雅的裙擺裡散發出的茉莉花香就飄進了咖啡店的上空,與咖啡的濃香匯在一起,讓人禁不住要深吸兩口,放下手中的杯子或槃中的甜點叉,抬起頭來觀望。隨著那雙高跟鞋釦擊大理石地面發出的噠-噠-噠輕快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所有店客的目光已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這個不同尋常的年輕女人身上。瑪麗如打了雞血般從收銀檯裡閃了出來。
  "西姆斯,早晨好!"她邊説邊死瞄着西姆斯身後打扮入時、五官小巧精致的女人,仿佛要挖掘出什麼惊天新闻来。 
  "这是麗萍,我的女朋友。"西姆斯象是猜出了玛麗的心思,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玛麗楞了一下,极力掩饰住心中的惊呀,臉上堆满不自然的怪笑,"你好麗萍,欢迎光临!"  
  麗萍早已習惯了这種异样的眼光,冲着女服务员直勾勾的眼睛從容地應道,“谢谢!"款款地尾随着西姆斯绕過几张桌子落坐在临窗的小方桌旁。
  玛麗例行递来店谱,俩人各一本, “今天要不要點些什麼,還是一如既往地要洋甘菊和烤饼?” 玛麗在與西姆斯説话時,眼睛的余光却落在麗萍的身上。 
  西姆斯望着麗萍,“他们的黑森林糕點既新鲜又可口,要不要试一试?”  
  “我相信你的推荐,来一份吧!” 女人仰起臉,衝着玛麗莞而一笑。  
  “今天破例,我也要一份,外加两杯洋甘菊茶。” 玛麗写下单子,转身朝厨房走去。
       西姆斯扫了几眼报纸,撇着嘴説:“瞧瞧英國的垃圾执政党,天天讲脱欧,不知跟欧盟谈了多少個回合了,仍然無果,不知這些垃圾政客們白白地浪费了多少纳税人的银子! ” 西姆斯別著嘴,不屑地把报纸撂一邊,嘴裡又絮絮叨叨地念起那一串串让麗萍倒背如流卻又有些不太順耳的话语。 
  "你説説,凯文究竟看上爱麗絲什麼了?世上那麼多女人,可他偏偏就對她着迷,還傻到要跟她订婚的地步。我一點也不看好他们的未来……"  
  凯文是西姆斯的哥哥,關于他跟女友爱麗絲之間的那些烂事兒麗萍早聽得耳朵起繭。她坐在西姆斯的對面,左手托着腮帮,右手轻拢着那一头長長的亮發,茫然地望着西姆斯那一张一合的嘴巴,听進心的却是從墙头音箱飘来的断断续续的西域男孩的歌曲:
  "我有一個夢,象一首要唱的歌,它帮助我排除萬难。如果你看见一個童话般的奇迹,即使失败了,我也要為未来拼搏……" 伴随着男孩们扣人心弦的歌聲,浮現在她脑海裡的是一個活泼可爱的十歲小女孩的画面:她身着露颈的紧身胸衣,短而夸张的泡泡袖,昂着头,立着脚尖,伸开柔美的双臂,正陶醉在《天鹅湖》的芭蕾舞剧中。当她随着音樂輕快地旋转、翩翩起舞時,那白色绸布與薄沙层层叠叠制成的裙子像一朵倒置盛开的美麗花朵,在舞台上飘来飘去……这是在舞台上渐渐崭露头角,颇有舞蹈天赋的麗萍在六一兒童节那天,在铺着红地毯、垂着厚厚红幕布的市少年宫舞台上,為教育局的领导、老师、同學们表演獨舞。
  麗萍来自美女故乡吳州。虽然父母都是工薪,但八十年代初的中國,國營大厂的双生职工,住着廠裡免费分的一室一厅的职工宿舍,用两份工资養活两個孩子,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尚有一點余力满足孩子的業餘爱好。天生爱唱爱跳的她四歲就喜欢上了跳舞,五歲就被萬般宠爱的妈妈送进了区文化宫少兒舞蹈班學芭蕾 。正当十歲的麗萍在舞台上显现出不凡的艺术资质時,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災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人们常説無巧不成书,可生活中偏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不幸凑巧發生在一起。那天中午,在厂保安科工作的麗萍父亲一如既往地從食堂打了两盒饭菜,到胶合板车間給妻子送饭。两人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吃午饭,曾让车間的单身狗们羡慕得流口水。大家一见他送饭来,都嬉嘻哈哈地嚷着模范老公来了,“哎哟,杨保安!要不要我们回避一下?” 拿他俩説笑,是沉闷而無聊的车間生活的“精神牙祭”。就在大家的嘻笑聲中,窗外突然传来“嘣”的一聲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家的第一個反应是打雷了。已连续闷热了好几天,暴雨前的響雷是预料中的事兒。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出人意料的是卻见一股滚滚浓烟和一團蘑菇形的火球衝向天空。“不好了,快跑……” 正在吃午饭的工人们出於本能預料到了不幸事情的發生,可還没来得及作出必要的反应迅速逃离现场,爆炸所引發的冲击波已在瞬間将车間夷為平地,方圆3公裡的厂房,民居門窗尽裂。事後才知爆炸事故的原因是一辆载有40顿的油罐车,與左拐倒行的装满木材的大货车在胶合板车間外相撞起火爆炸。在那场無情火灾中被夺去生命的除了麗萍的父母,另有十七名在车間裡午休、吃饭的职工。十三人轻伤,五個重伤。因当年该木材厂刚刚荣获市“安全生产风险隐患双重预防體系市级标杆先进企業”稱号,于是從市到省各级政府都極力摟著火災事故,隐而不报,無论是报纸還是电台都只字未提,仿佛爆炸火灾之事根本就不曾發生過。
可怜的麗萍和姐姐素芬倆姐妹,尚未長大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如天空中一對突然断线的风筝,飘無所依,再也回不了父母那温馨呵护的家。父亲的老家在一個偏远的小山村裡,以前父母在世時就跟他们来往不多,原因是婆媳不睦。父亲是家裡的長子,下面還有两個弟妹。爷爷還未到退休年齡就提前因病退了下來,把城裡的金饭碗传给当兵轉業回家務農的父亲,让他到木综厂顶班,一心期待著見過世面的大兒子能在大城市有所作為,光宗耀祖的同時把家族的姓氏、血脉在城裡传承下去。果然机灵懂事的父亲进厂不久就被分到保卫科做了名守卫、巡查的保卫干事,比起他老實巴交的老搬运工父親來說算是出息了許多。不料父亲却娶了個不會生兒子、脾氣倔強的媳妇,被她活生生地断了長房的香火。母亲的肚子不争气,只會生女,中間掉了两胎,据説也是女兒,搞得爷爷奶奶抱不成孙子。奶奶的閒言碎语一多,婆媳關系自然不睦。父亲去世後爷爷奶奶赶来参加完葬礼,就把两個孤兒扔给了厂领导,“孩子们的父母都是组织上的人,今後孩子就归你们管了!”老兩口拿走剩下的两千多元丧葬费,頭也不會地回農村去了。
     没有了任何亲人關爱、相依為命的姐妹俩倍感淒楚,做夢都在盼望着母亲那邊的亲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陪伴她们一起幸福生活。麗萍小時常常听到小朋友们説起姥姥、姥爷有多爱多宠外孙女,麗萍就羡慕得一塌糊涂。記得十歲生日那天,穿著媽媽給她買的花裙,首次被爸媽帶到麥當勞慶生。吹蠟燭許願時,她好奇地问母亲:“我有姥姥和姥爷吗?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見到他们,讓他們坐在這兒跟我們一起吃生日套餐!” 不料話音剛落,妈妈就一臉黯然,無语凝噎。爸爸趕緊岔開話說:“要許的願可多了,學習進步啦,考試優秀啦,當三好學生啦⋯⋯快閉上眼睛,把它們在心裡好好地默念一遍。”
     父母去世後麗萍不再有机會探尋姥爺、姥姥的情况。失去了父母的姐妹俩,仿佛在一夜間懂事了许多。不爱招呼人的麗萍,一下變得特别地乖巧、嘴甜,逢人就笑咪咪地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地叫個不停。年三十合家團聚之時,姐妹俩的桌上總是摆满了四邻八舍的大伯大妈们送来的各種菜肴,大碗小碟地一大桌,够她们吃好几天。每逢佳節倍思親,除夕夜裡摟抱著守歲的姐妹倆,在無限悼念雙親之時,不由得生發出母親家人突然降臨在眼前的特别强烈的渴望。麗萍除了在暗夜裡偎着唯一的亲人姐姐凄凄戚戚地哭叫爸妈外,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问大她六歲的姐姐 “ 妈妈的家在哪裡? 為什麼我们從没见過姥姥和姥爷?她是孤兒嗎?” 姐姐除了與妹妹相擁而泣,實在想不出任何让妹妹满意的答案,“媽媽怎麼會是孤兒呢,不會的。好像听母亲説過老家是在河南什麼地方,也许——有一天他们會來找我們……” 如果説妈妈的老家在河南,那她又是怎麼從河南只身到了吳州?怎麼跟家裡一點联系都没有?这着實让麗萍對母亲的身世困惑不解。
     父母离世後,十六歲刚上高一的素芬不得不辍學。她被厂领导破例照顾进了木材厂,做了一名正编工人,挑起了養家、照料妹妹的重任。
     麗萍第一次月经来潮,是姐姐教她怎麼用的卫生巾; 临近高考那年,姐姐為凑钱送她上补習班没添過一件新衣服,连涂臉霜都省掉了;夜深時,姐姐起床给灯下复習考试的妹妹端汤递水。姐姐铁了心,非把妹妹保上大學不可。她绝不允许亲妹妹跟自己一样,在一個弥漫着熏眼刺鼻的化工车間裡毁掉一生的前程。老天不负有心人,麗萍在姐姐的呵护下終於考上了大學,因没關系被分到一個最不走俏,也是她最不喜欢的纺织專業。 麗萍毕業時,中國的纺织業已陷入艰难的困境,大大小小的纺织厂和加工配件厂陆续關門。没有權势背景,通不了關系的麗萍找工作四處碰壁。姐姐為资助麗萍出國,让她去國外赚大钱,拿出了婚後小俩口全部的银行储蓄,在婆家和朋友中借下了一笔可能一辈子都還不起的外债,共筹集了六萬人民币给中介公司,让妹妹出國工作。

     快到出境口了,姐姐還在不厌其烦地嘱咐妹妹: “记住啊,一日三餐要按時,别饿坏了身子……爱爾蘭阴冷、雨多,一定要注意保暖……在外结交异性,不要轻易去男人的房間……” 最後她郑重地看着妹妹,“與男人在一起時千萬不要忘了戴套套,我已经在你的箱底塞进了两盒避孕套……”
“姐——不需要的。” 麗萍红着臉,截住了姐姐这個尴尬的话题。
     已經到了海關出境口了,一向谨慎的姐姐拉紧妹妹的手不放,严肃地再次叮咛:"小心啊,出國在外,但凡不利于國家、政府的话千萬不要在电话或信中提到,也不要和任何人谈论政治类的话题……"
 
    “我知道時間對我是公平的,我會跨過溪流。我有一個梦想,一個幻想,帮助我變為现實。我的目标因了它而有了价值,從此它把我带出黑暗到达另一個境地……" 爱爾蘭西域男孩的歌聲仍在店堂上空回荡,西姆斯還扁着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凯文,“……我早告诉過你,爱麗絲可不是一個尋常女人,她的第一任丈夫婚後不到两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留给她一栋没有贷款的房子。第二任丈夫婚後三年,两人去西班牙度假,偏偏去了個僻静無人的小海滩,丈夫去海裡游泳,爱麗絲在沙滩上晒太阳睡覺,一覺醒来丈夫不见了,唯有衣服還留在沙滩上。两個人出門旅游,只回来了一個,你說這事怪不怪?第二任丈夫留下一笔可观的保险赔偿金给爱麗絲,让她的余生悠哉游哉。让她有大把的時間和閒钱去练瑜伽、跳舞、旅游,生活過得比谁都滋润。你真的不认為她的前两任丈夫死得蹊跷吗?每一任都给她留下不菲的财富,她怎麼就这麼‘走运’?凯文要是跟她结了婚,保不定就象她的前两任丈夫一样,哪天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西姆斯见麗萍不搭话,眼睛迷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碰了一下她的手,希望她也附和着説上几句,“嗨,你説我的分析有道理吧?”  
  “倒也真是不太尋常,怎麼都被她奇遇上了?” 这事兒西姆斯説過無数遍了,麗萍尽管没用心听也能随口跟上他的思路。    
   “是啊,你以為她真的喜欢凯文?哼,還不是冲着他那价值千萬的房产而来! " 西姆斯冷笑着,習惯性地撇撇嘴。  
  “嗯,也许吧!” 麗萍见過几次爱麗絲,還跟她一起练過瑜伽。一想到爱麗絲那阳光明媚的笑臉和修炼瑜伽時的超然和淡定,话语中不自然地流露出有點替她辩解的意味,她抬起眉头,説:“不過爱麗絲也有一份收入不错的教师工作,而且還有幢可爱的房子,生活過得蠻不错的,应该不會……" 
  "她?” 西姆斯打断了她的话,垮着嘴角,轻蔑地説: “不過就一幢小楼,能跟凯文所拥有的近千萬的房产相提并论吗?在凯文面前,她什麼都没有,可凯文拥有一切!"西姆斯一臉的不屑,眼裡鄙夷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麗萍的臉上。 
麗萍發现西姆斯那刺刺辣辣的目光,像X 射線般穿透她的全身,正捕捉她瞬間的念想訊息,她頓感周身不自在起来。西姆斯口中什麼都没有的“她” 仿佛成了眼下的“自己”, 好像自己是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当场抓住的小偷,心虚得厉害。麗萍丧气地低下头,臉色有些發白,紧紧地抿着两片薄唇。两手摆弄着黑色古奇包上的银色扣钮,不断地打开,摁上,再打开,再摁上……
     西姆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的双手越過桌子,轻轻地挪开包包,把她的两只纤手攥在手裡,“嗨,我们好久都没在對面吃午餐了,今天咱耐着性兒排排队,吃吃他们的招牌菜——鲜菇煎包,怎麼樣?” 西姆斯扭過頭,望向對街四季素食餐馆,目光散落在店門兩邊的深绿色外墙上的兩個白色窗台上。台上各放着两個黄色的花盆,粉色、紫色、白色、红色的牵牛花们簇拥在一起,柔软的藤蔓相互纏繞着,在阳光下争相探出脑袋,艳着臉兒,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芳芳,吸引着街头游人的眼球,引领着客人们一個接一個老老實實地排着队,耐心地等待着步入店堂就餐。西姆斯认為餐馆深受当地居民長期厚爱、門庭火爆的根本缘由是它的味鲜、量足。现在還不到中午,可候餐的食客已在門外排起了長龙。
     “嗯,就這樣定了,今天的午飯去那兒解決!再坐幾分鐘就過去,行吧?”西姆斯把目光移回麗萍的臉上,拍了拍麗萍的手背,指腹在她白晰的手背上轻轻地画着圈兒。见麗萍没搭话便换了一個轻松的话题,提到了她的闺蜜文慧,“嗳,文慧怎样了?還在家替美國奥蘭医疗用品公司编程吗?在家工作真好,既照看了孩子,又赚了钱,挺不错的。她是你朋友中日子過得最富足的一個。對吧?”
  “当然啦!” 麗萍抬起头,气氛缓和了不少,想到西姆斯这麼在乎自己的感受,她的话又多了起来, “她太幸福了!老公赚钱多,還那麼疼她,两個孩子既漂亮又可爱,而且還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美麗花园。” 一提到闺蜜文慧,麗萍的话就停不下来。除了羡慕,還有那麼一絲絲兒因嫉妒而引發的不可言説的酸楚。虽説文慧長得也算不错, 也喜歡跳舞,但跳得不咋樣,根本跟自己没法比,不過是随性而起的體操舞,没受過專業的舞蹈训练。五官雖端正,但缺乏女人味兒。可她怎麼就幸運地遇上了年轻帅气又多金的漢斯?而自己呢,她有些不敢想下去。此時感受著西姆斯那富有力度、厚厚的温暖的双手,让她在蓦然間产生了一種踏實而幸福的幻覺,让她鼓足了平日少有的勇气,一吐為快: "文慧説你好走运! 天上掉馅饼,恰好落到了你的口袋裡。説我不但長得漂亮,性情好,還會干家务, 烧得一手好菜。自從我们生活在一起後,我把你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这麼多年過去了,你不但没變老,還更显年轻了,身體也越来越健康。你説像我这样的好女人到哪裡去尋?" 麗萍扬起一张無比娇媚的臉,如花兒般綻放在賞花人的眼前。  
  “她説的一點都不錯,的确如此! 以前我一個人生活没规律,饱一顿,饿一顿的。為图方便,常常叫外卖,极少在家做饭。加上常酗酒,身體自然毛病百出。现在有你在家做健康饭菜,天天吃着天然的食品,烟戒了,酒也很少喝了。人自然就健康多了,谢谢你了!" 説到这裡,西姆斯的眼神變得格外地温柔,把麗萍的手握得更紧了。
“文慧説,中國的抗戰也不過八年就结束了。我们都同居十年了,彼此也算了解得差不多了,她问什麼時候能吃上我们的喜糖呢?" 麗萍脉脉含情地盯着西姆斯的眼睛。 
  西姆斯静静地微笑着听麗萍谈伦文慧,很享受麗萍借朋友的口来自赞自夸。她説的这一切都是事實,非常庆幸于自己挑选了麗萍做老来生活的伴侣。可当他听到最後"喜糖"两字時,西姆斯微笑着的臉开始變得异样,不自然地扭曲起来,臉上的肌肉渐渐地垮了下来。眼裡的柔光消逝,代之以咄咄逼人的光芒,嗓音也提高了八度,毫不顾及周邊的场景和麗萍的感受,"文慧真是莫名其妙!我们两人的事情關她啥事兒?她居然要来操心我们的生活?”  
  “人家也是出于好意嘛,想到我们已经長期生活了这麼久,早该结了……” 麗萍毫不示弱。     
“一开始我就告诉過你,我不相信婚姻,那就是一张纸。對不起,我從来就没想過结婚一事!” 西姆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聲音高得店内的人都听得见。 
  麗萍没了言语,不悦之情挂在了臉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西姆斯这麼説了,但不同的是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撂这些狠话,太不给她面子了。她不想继续跟他争辩下去,只巴望着他能立即闭嘴。
   “如果你真有这種想法,那是你的错,跟我無關,我可從來沒有⋯⋯"西姆斯還在不依不饶地絮叨著。 
  邻桌聊天的一對老年夫妻转過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長地對视了一下。挽着發髻的玛麗刚好在旁邊的桌子上收拾杯碟,不经意地與麗萍慌乱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麗萍臉上先是一陣通红,然後一陣煞白,双眼如林中两只受惊的野兔,被猎人追赶得無處匿身。西姆斯一张一合的嘴巴在麗萍的眼裡,像癞蛤蟆呱嗒呱嗒乱叫時丑陋不堪的阔嘴。那稀疏的头發和颓顶上油腻腻的几块脱皮的痂斑,让她恶心得直想吐。
  够了!麗萍的眼睛由惊吓變為蔑视,最後转為憤怒。她霍地站了起来,以從未有過的果敢和勇气抓起桌上的挎包,把椅子朝後一拉,快步朝店外走去。

 
  出了餐馆没走几步,麗萍發现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雲滚滚,凉风陣陣,要下雨了。
爱爾蘭一天有四季,此言一點不假。
铅灰色的雲在空中奔跑,风一陣紧似一陣,嗖嗖冷风把麗萍适才的满腔怒火,涌上头顶的一陣热血,從头凉到了脚。她双臂搂紧身子,蜷缩着。她的步子忽快忽慢,惶惶然地四下张望着,像在找尋一個避风躲雨的地方。她發现自己如此狼狈,如一只丧家之犬,無路可走。突然一陣铺天盖地的雨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很快地打湿了她的风衣。迎面袭来的风让她的衣裙裹得更紧, 风雨中的她恍然間就成了一朵耷拉着脑袋,焉阄阄的昨日黄花。眼前白茫茫的雨雾把她的思绪带到了十年前的那场特别的煙雨。
 
  那是一個阴雨绵绵,令人忧郁的日子。
  爱爾蘭人都在做圣诞节前的最後购物冲刺,為家人精心准备着一份份惊喜。麗萍説是到爱爾蘭工作,其實是被中介卖到一家北京人开的 “聚福楼烤鸭店” 做跑堂。一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小時。天天累得皮塌嘴歪,苦不堪言。爱爾蘭一般餐馆工人的平均工资那時是每小時八欧多,可麗萍的工资每小時不足四欧,且無节假日。每月的薪水除了一些必要的开支,能省下寄给姐姐還债的钱比预想中的少了许多。
每到圣诞前夕,西餐馆常常是座無虚席。而非主流的中餐馆,却顯得門前冷落,生意清淡。此時的聚福楼,堂子裡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麗萍趁老板不在店盯着之際,坐在收银台邊的货柜上打瞌睡。昨晚去夜店跳舞直到凌晨兩點,现在正困得眼皮打架。随着滴答的關門聲,一串渐近的、重重的脚步聲把麗萍從迷迷糊糊中惊醒。她抬头一望,吓了一大跳,一個圆圆鼓鼓的男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糟糕的鬼天气!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還停不下来……” 西姆斯嘟嘟囔囔地数落着坏天气,“嗨,现在有水饺吗?" 他满怀希望地期待着立即飽飽地吃上一大盤他最喜歡的中國小吃。 
麗萍忙起身,有些语無伦次: “啊,對不起!有,有水饺……你——喜欢靠窗的那個桌子吗?”  
“太好了!” 西姆斯在麗萍的带领下在靠窗的桌邊坐下,“我能现在就點吗,城裡转了大半天,還没吃上午饭呢!”
  “好啊!大份還是小份?除了水饺,我们還有各種炒面,炒饭……”  
  “就水饺吧,大份的,不要辣椒,不要味精。” 西姆斯不等麗萍介绍完就直接點了他的最爱。 
  麗萍快速写下单子交到厨房,很快端来一壶冒着热气的绿茶,一只小瓷杯,轻轻地放在西姆斯的桌上,然後悄然折回柜台。 
  店堂前方的音箱裡正播放着《爱的故事》钢琴曲,西姆斯听着缠绵动人的樂曲,喝着飘香的茉莉花茶,顿時全身從头到脚地暖了起来,饿意也消了几分,心裡涌出無限惬意。   
  不過十來分鐘,麗萍就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了西姆斯的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説: “刚出锅的,小心烫着!”
  好柔美的聲音,西姆斯抬起头,细细地打量起站在跟前的这位中國女子:一张柔美的小臉上有一双妩媚發亮的眼睛,飘逸的長發就着她细细的腰身斜搭在肩前,有一種説不出的东方女人特有的韵味。蓦然間他的心底涌出一種多年来不曾有過的悸动,回道: "不用担心,我可不是小孩!",邊説邊笑對着麗萍調皮地眨了两下眼晴 。  
  
     西姆斯事後告诉麗萍,那是他吃過的最有滋有味的水饺。吃完後他带着一種难以言喻的愉悦,依依不舍地离开餐馆回到家中。
那晚躺在床上,西姆斯久久难以入眠。 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西姆斯满脑子幻化出的都是麗萍那张溢满青春光亮的臉,那翠花工作服裡露出的细嫩光滑的手臂,一對秀挺而富有弹性的双乳和那窈窕诱人的腰枝……想着想着,他覺着自己正快速地逆行在時光的遂道裡,向後退,向後退,直退回到三十年前: 全身上下都是紧绷绷的肌肉。矫健而有力的双腿,正欢快地奔跑在牧场的田野裡,放牧着满坡毛绒绒的白色的羊群。湛蓝的天空悬着一轮明晃晃的大太阳,正散發出無比眩目的光芒,那光從头顶直灌进他的身體,一直暖透脚背。他在牧場裡跑啊跑,双腿有节奏地上下蹬着,體验着不可言喻的欢畅……直到全身上下每一個關节,每一块肌肉都松软了下来,悠然地躺倒在點缀着黄色、白色野菊花的绿绒绒的草坡上。此時此刻,他通體热得發烫,能听到一股股热血在脉管中汩汩奔流的聲音。它们渲啸着,奔腾着,全身如着火一般剧烈地燃烧着,燃烧着……最终化為一片雲,飘飘然地匯进那無垠的蓝天裡。  
  打那以後,西姆斯就成了聚福楼的常客。一周要来三四次,總坐在临窗的那個桌邊。他有话没话地跟麗萍搭白,火辣辣的目光始终定格在麗萍的身上,让她如受惊的小鹿,常常不知所措。店裡的伙计们一见西姆斯进門,都會溜到麗萍的耳邊嚷嚷:"老相思来了,快去照应着,可不要冷落了人家,让人等得太久啦!”      
  "去你的,少贫嘴!老挤兑我,烦不烦啊!"麗萍才不介意他等多久,他高不高兴呢,这關自己啥事?若不是他小费给得多,老板常在店裡盯着,她才懒得搭理他呢。她真的對他没任何想法,虽然心裡明白着他是奔自己而来。從她跟西姆斯或多或少的交谈中渐知,西姆斯有十套公寓,靠收租為生。条件不错,算是不差钱的主兒。可他年龄也大得太多了點,估摸他至少有五十多歲,可自己還不到三十呢!另外長相也寒碜了點,麗萍實在無法把眼前这個颓顶、下巴與粗短的脖颈模糊成一片的男人,跟自己的未来联系在一起。  
  在麗萍的心中,那個“他” 首先得有钱,年龄最多不能大她十歲。贫贱夫妻百日哀,可怜的姐姐為了每月那几张死人头,不惜挥汗如雨地在充满化學味,令人恶心的鞋廠成型车間工作,才三十多歲的姐姐,早没了班花的艳容,额头已出现了歲月操劳的抬头紋,苍白的臉上那双忧郁的眼睛,常常魂牵梦绕地出现在她的梦境裡,不住地叮嘱她:“女人的幸福就是尋到一個能改變命运的男人!别像你姐那样傻,找了個廢物……” 姐夫是個憨厚的男人,曾跟父親在厂保卫科工作,主要负责守厂門、全廠的安全巡视。父亲出事那年,他刚进科裡不久,科裡跑腿的事自然都交给他去做。当年為料理爸妈的後事,姐夫跑上跑下,帮了素芬不少忙。孤苦無靠的姐姐进厂工作才几個月就跟他私定终身,成了他的女人。貌美如花的姐姐還没开始睁眼想清楚自己需要找個什麼样的男人,過什麼样的日子,就被一個老工人的兒子选择和决定了自己未来的生活。目前姐一家三口還住在那栋八十年代末修建的、父母分的一室一厅、四十多平米的老职工宿舍楼裡。侄兒振華睡在客厅隔出來的一個六七平米的小屋裡。麗萍回吳州探望姊姊,只能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白天坐着吃饭,晚上把沙發椅拉开当床 。每想到这些,麗萍就暗暗發誓,绝不重蹈姐姐的覆澈,此生非有钱人不嫁!  
  西姆斯知道她無意于自己,但一向自信的他,坚信只要自己想要得到的,最终都将属于他。在等餐的空余時間裡,西姆斯會靜静地坐在桌邊,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本子,一本正经地在上面涂涂抹抹。  
  有天麗萍實在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心,绕到西姆斯的身後看他在塗啥,原来他正用钢笔在描画自己!霎時静静的心湖不由得泛起一陣难以言状的涟渏。  
  西姆斯分明感覺到了背後麗萍注视的目光,他转過头,微笑着:“怎样,還象你吧?”邊説邊一页一页地翻给她看。  
那是一本關于她的钢笔素描画册,她的每一個动作,不同的身姿,正面的、侧面的、背影……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曾留意過的各種瞬間表情,一页页,一幅幅,差不多快一本了,都画得唯妙唯俏!看不出他竟有这個本事!
      看着看着,她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仿佛要從她的嗓眼裡蹦出来。她的臉颊泛起红光,先是手心,胸口,然後全身上下沁满了一层热汗,脑子一片空白。脚底如踩在一堆棉絮上,身體晃动着,有些站立不稳,她覺得自己随時都可能跌倒在西姆斯的脚下。她的目光慢慢地從画册移到他的臉上,第一次與他渴念的眼光默默地、長久地交匯,透過他那双细長的蓝色眼眸,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關怀,看到了涌动在他心泉的那颗真心!这是她在爱爾蘭奢望、苦尋了多年却從未有過的触动心扉的感动 。  
  在凱爾特不長也不短的三年多日子裡,麗萍也领略了来自不同國度的男人:英國人、法國人、意大利人、东欧人……最疯狂不要命的壮举是一周七天约會了五個不同的男人。餐馆晚上十一點打烊後,她不顾跑堂一天後双腿的酸痛和全身的疲惫,奋不顾身地挺胸踏进夜店,在茫茫的人群中尋找可能的“他”。大多数男人除了一双火辣而好奇的眼睛在她的胸沟,细腰處上下扫射,對上床兴致盎然外,极少有人问尋過有關她個人的情况。在她的床上解决了性饥渴後,他们除了彬彬有礼地离开她的寝室,极少留下只言片语和电话号码。
       麗萍在中國大陆不乏听到诸如此类的传説:西方男人特别喜欢娶大陆女人,他们甚至樂于不远萬裡去大陆娶一個完全不會讲外语的女人。可到了这邊才發现情形似乎刚刚相反。人雲亦雲的麗萍尽管累败累试,却一直不明究因,為什麼貌美如花的自己就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西方男人呢?其實道理很简单,尽管人們也看到一些相识于學校或公司,来自东西方不同文化背景而日久生情的男女结為秦晋之好,成功走进婚姻的殿堂,但这在西方社會不占主流。婚姻除了两個人的结合,它還是個人社交的拓展。從本质上来説,人是群居的动物,喜欢充满人气的热闹。在與家庭成员的親情互动中,我们享受到無窮尽的天伦之樂,这對我们的生活質量至關重要。同一個来自异國他乡的人结合,意味着你的社交圈少了一半。除了来自你自己和父母方的亲人圈,你鲜少能享受到妻方亲友圈的樂趣。 
      前几年有不少老外,通過网络去大陆尋找女伴并火速閃婚,他们大多被西方人视作不可思義的"另类"。想一想一個生活在现代大都市的北京男孩,突然宣布他要娶回一個几乎不能讲漢语的藏民女孩,这正常吗?婚後的幸福指數有多高?事實證明他們婚後的生活多半以悲剧收场。只是每一個外嫁的大陆女,一旦勇敢地迈出國門,几乎都走上了不归路,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情结。無论心底有無限的委曲,眼裡有流不尽的酸泪,她们從不對國内的亲人哭诉,她们只报喜不报忧。
  
  就在麗萍暈乎乎地被这意想不到的真诚打动時,西姆斯匆匆写下一個纸条塞给麗萍,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周一两點在市中心翡翠公园門口等!"周一是她的轮休日,这突然到来的约會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
  她把它捏进汗汵汵的手心,仿佛手裡拽着的不是一张普通的纸条,是一张驶向美好未来的船票。西姆斯就是她的诺亚方舟,正准备启航把她從苦海無邊的此岸,渡向幸福快樂的彼岸。 
  蓦然間,西姆斯那鼓鼓的啤酒肚,肚下那随時都可能爆裂的裤档,在麗萍的眼裡不再象以前那样惨不忍睹。似乎一切都显得那麼地自然、顺眼而合情合理,特别是那凸起的肚子,是那麼地亲切,瞬間拉近了他跟她的距离,让她听到了他的心音。西姆斯凸起的大肚皮裡不再是多余的脂肪肥肉,也不是涨落不定,不可预料的股票、期货和债券,而是實實在在,坚固挺立在海滨路上的十套公寓大宅! 它预示着她即将拥有的崭新生活:高雅時装,美食佳肴,地中海豪游……各種美妙無比的梦幻塞满了她大脑的每一個空間,把她的头撑得鼓鼓满满的,她突然感到头好涨好涨,快要裂了,爆了!
西姆斯不再是普通的男人,是她生活中的一尊弥勒活佛!
   她由此想到了吳州灵隐寺裡那尊终年香火不断,人气最旺的大肚罗漢! 姐姐素芬几乎每月都要去灵隐寺拜佛,临出國前還專門带上麗萍一同去膜拜。在飞来峰布袋大肚弥勒佛前,姐姐虔诚跪拜後特意把麗萍推上前:“弥勒佛是最慈悲,最懂人間苦衷的大佛。心诚则灵,快跪下磕三個响头,许下你的心愿,佛陀會保佑你心想事成的。你到了國外,有空時多在心裡默念他,他就會给你带来好运。真的很灵,相信我的话……” 
  心诚,则灵!麗萍也不過就默念過那麼几次,当男人默默地离开她的小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头人流之中時,她曾流着泪苦求弥勒佛:“姻缘早到,花好月圆,请佛陀多多保佑!” 这麽説是真的,冥冥之中就应验了。 
  
  一個月後她就搬进了西姆斯舒适而温馨的家,辞去了中餐馆的工作。
  西姆斯也不再去聚福楼中餐馆吃饭。 
  她跟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样的故事:西姆斯早饭後去海滨路上的路口咖啡店喝茶,在店裡把《凱爾特晚报》從第一版读到第六板,连广告都不放過。直坐到中午時分,街對面的四季素食店門口排起的長龙拐過了街口,他才尽兴回家 。而她则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上街逛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店子,试衣裙,买食鲜果蔬。有合适的衣装买下後随菜袋一起提回家,挂在渐渐爆满的大衣厨裡(尽管每年回國都有一大包款式新颖、半新的旧衣带回家给姐姐穿,但每两季度仍有不少過時衣服需要捐赠到二手慈善店裡)。快到一點時做些简单的食物,如蔬菜色拉啦、義大利通心粉啦、水餃啦等等,跟西姆斯共進午餐後一起小睡一會兒。下午收拾屋子,逗逗大花猫,准备做晚餐,一般是西姆斯喜歡的烤羊排、牛肉、三文魚,晚餐後两人裹在一条毯子裡嘻嘻哈哈地看球賽和电视连續剧。遇到房客搬出,麗萍少不得會忙上几天。西姆斯的要求很高,客户搬走後,要取下窗帘洗淨,晾干後再挂上去。除蜘网,清洁灶头、橱柜,要做到一尘不染。请人粉刷墙壁,添置一些用具等,事兒雖不少,卻充實了麗萍平淡的生活。
      那時爱爾蘭的工作许可证几乎是一办就成,连远道而来的马来西亚、菲律宾保姆都可以办到,更何况是转工作许可的麗萍呢?自然,西姆斯轻轻松松地就在移民局把麗萍的工作许可证由餐馆服务员改成了公寓管理员,只是工资没按市价给,不過是给她些零花钱,够买一些時新衣服就行。與西姆斯同居三年後,麗萍就合理合法地申请到了爱爾蘭护照(餐馆工作的三年加上西姆斯这兒的两年共五年)。 
  做了爱爾蘭公民的麗萍,尽管生活平淡、乏味,但安稳、衣食無忧。特别是周末的远郊逗风、品尝美食,一年两次的地中海晒太阳,無不让她尽享人生的悠閒、舒适,增添了她在亲朋好友中令人羡慕,四處炫耀的资本。
  
      一陣紧似一陣的嗖嗖冷风挾着哗啦哗啦的陣雨,把麗萍從久远的回忆中切换到眼下的残酷现實:今晚住哪裡?谁收留我?未来的日子怎麼過?…… 这一個接一個的實际问题让她不知所措。她需要有人倾述,有人替她拿主意,帮她找出路。她想到了身邊的闺蜜文慧和倩倩,她们都是無话不説的好朋友。倩倩善解人意,但一到週末她都會在中文學校裡忙着给華人孩子上手工课。對了!找文慧, 她是唯一可以立即出现在眼前的人。她家二十来分钟就能走到,但愿她人在家裡。也许漢斯正與孩子们玩着,她刚好有机會跟文慧好好聊聊。她想起了第一次與文慧的见面,那是她生活中最富有戏剧性的故事。
  那是發生在六年前的事兒。她坐在116公车上,正在手机上看微信。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Hi Catherine!where are you going? 嗨,凯瑟琳!去哪兒?”
  麗萍抬头一看,一個穿着浅灰色休閒装,约莫六七十歲的陌生女人坐在了她的左手邊,在跟她説话呢。    
  “Sorry, I'm not Catherine, I'm Joan對不起,我不是凯瑟琳,我叫琼斯” 麗萍抬起头,望著陌生婦人一臉茫然。  
  “對不起,我认错了。喔,對了!她的头發没你这麼長。不過你们两人長得真像。你有個姐妹住在这附近吧?"。        
   "没有啊?"麗萍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你真的跟凯瑟琳没有任何關系?不认识她?” 妇人满臉狐疑。      
  “嗨!我倒真希望我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麗萍無奈地笑了,“唉,遗憾的是我认识的中國朋友住在北邊,我现在就是坐车去看望她呢!” 麗萍叹了口气。一想到有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中國女人就住在附近,心裡一下生發出了無比强烈的好奇心和渴望, “请告诉我她住在哪裡?也许我们真的會成為朋友。”    
  “噢,她是我的邻居,一個非常受欢迎的中國女孩,就住在這條城东海滨大道上。她家門前種了很多花,大門两邊的墙上還挂了两個非常漂亮的花篮,你路過時肯定不會错過她的家門……”  
  從那以後麗萍就动了心思,晚間有意识地拖着西姆斯在海滨大道上散步,眼光搜索那一幢又一幢别具风格的房子。她後悔当時為什麼忘记问一個最重要的问题,她家的門牌号究竟是多少? 她坚信如果有缘要相识,她们一定會不期而遇。可是来来回回尋了無数趟,别説遇见一個長得像自己一样的中國女人,连中國人的影子都极少在那裡出现。那是一片成熟富裕的老区,居民多為当地人。大道两邊是式样各异的獨幢别墅,几乎家家的前园都开满了色彩缤纷的鲜花。門上挂花篮的房子挺多,她無法锁定哪一家是凯瑟琳的。 
  半年過去了,尋找另一個自己的念想依然挥之不去。 
  那是一個难得的好天气,久雨必有一晴。西姆斯一如既往地去路口咖啡店喝茶去了,麗萍收拾好屋子,化好妆,百無聊赖的孤寂让她再次走上了海滨大道。在大道的尽头奥斯丁港口,游艇俱樂部今天有一個规模很大的波浪帆船比赛,她想去看看赛事,另外也碰碰运气,也许在观赛的人堆中能尋到那個跟自己相似的女孩。從那個老妇人零星的描述中,麗萍在心裡拼凑、勾画出一個住在富人区的大陆女人的模样:全身上下裹着得體的名牌衣装,肩挎古奇。不,一定是香奈兒或者LV那样的名贵精致的包包。厚厚的粉底下一張职業女性惯有的傲容和唇角浮起的淡淡冷漠……一想到这裡,心底便泛起一種莫可明状的酸楚来。尽管自己住大宅,吃穿不愁,可都仰賴于西姆斯。离开了他,自己啥都不是,一切都将被打回原形。而那個與自己身世迥异,住富人區,高傲得不可接近的大陆女人會成為自己的朋友嗎?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幼稚可笑,决定放弃去尋找一個與己外形相似的女人的古怪念想。心灰意冷中的她连去海邊观赛的心思也没了, 立馬收回了在大路两邊搜索的目光打道回府,折身朝回家的路直直走去。 
  远远地,一個身着浅蓝色牛仔套装,短發飘飘的年轻女子跨著輕快的步子朝她走来。不過幾秒,就閃到了跟前。原来是一個中國女人,正意外地冲着她微笑,她分明還听见了“嗨!”这個友好而简短的问候。 
  凱爾特市的中國人不少,却都显得有些孤獨,缺朋少友的。陌生的大陆人相互在路上意外地遇见了,一般不主动打招呼。大家都有意把眼瞥向路的另一邊,极力避免與對方目光對视。倒不如碰见一個與自己對面迎來的当地爱爾蘭人,會自然地咧开嘴,微笑著,大大方方地“哈啰”或者“嗨”一聲。 
  麗萍出于惯性,正本能地把臉转向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忽略掉来人,却不料對方竟主动地跟她“嗨”了一聲。 
       她被动地正视来人。哇,那是一张好可爱的俏臉。尽管素面朝天,無一絲粉黛,但時尚的碎發下露出的是一张青春动人的笑臉。麗萍從没见過她,但第六感告诉自己,这是一個非常阳光的女孩。她突然有了一種想跟她走近,甚至跟她做朋友的奢望。    
   “Are you Chinese你是中國人吗?” 她想再确定她是否大陆中國人,把日本人或韩國人误认為中國人是经常發生的事。        
  “Yes, I’m Chinese是啊,我是中國人"她笑盈盈地回道: “我就住在附近” 。        
  “哇,你叫凯瑟琳吧?” 麗萍相信自己找到了那個老太太説的跟自己很相像的女孩。        
  “是啊,你怎麼知道?” 她惊讶地反问道。 
  麗萍一下象见到老朋友一般,欣喜若狂地把尋找一個長得像自己一样的人的猎奇故事,一口气呼啦啦地讲了出来。故事還沒講完,兩個互不相識的女人已在驀然間如朋友般地笑到了一堆。在友好的氛围中兩人互留了聯繫电话,告诉了對方自己的中文名字。这個身穿浅蓝色牛仔套装的女孩叫文慧,她们约定隔日在路口咖啡店见面。
  一晃六年過去了。每次见面,麗萍都會下意识地打量對方,尋找相似處。次次细观後,麗萍都會在心底否定掉这個説法:“ 除了身材,我们哪裡都不像呀 ,明擺著我比她漂亮多了!老外就是眼拙,看人只會喵個大概轮廓,他们眼裡的中國女人,長得都差不多。正如一般中國人很难辨别出德國人、法國人、荷蘭人、英國人、爱爾蘭人……等人種的不同之處” 这就是麗萍的结论。 
  想着想着麗萍已到了文慧的家。一幢尖顶,上下两层都有一個大飘窗伸出的维多利亚式红砖瓦房出現在眼前。她走進修葺得齐整的翠绿色的黄杨木灌木树篱墙,穿過正艳着臉兒,散發着迷人芬芳的郁金香前院,沿著白色、寬闊的石梯拾級而上,走進了由四個白色的圆柱相连而形成的拱形門前走廊。 站在遮风挡雨的走廊裡,抬眼望著門两邊铜铸大花篮裡迎风飘飞的蝴蝶花, 心底泛起的酸痛哽得她喉頭難受,唉,枉自比文慧長得漂亮,卻偏偏沒有她的富貴命!她解開衣扣,提起衣領,發狠地抖著风衣上成串的水珠,顿時走廊大理石的地砖上水湿一片。她理了理一头湿透的乱發,顾不得自己的狼狈相,屏住气,按下了門铃 “ 滴铃铃 ”。
 
      男人把性和爱分得很清楚,爱裡面有性和爱,但性裡就不一定有爱。正如肚子饿了需要吃饭一样,性渴望是與生俱来的,可以单纯视作生理需要,與爱無關。西方男人可以轻易地跟性感风骚的女人發生一夜情,但對于真正爱慕的女人,一夜情却不常發生。因為在他们的心中,爱是需要時間和精力去呵护的,随随便便地與心仪之人上床是對爱情的一種亵渎。他们對那些在酒吧,夜店裡随意“勾搭”上床的女孩子是不感兴趣的,一般都不認真,更谈不上跟她们談情説爱。一個成熟的西方男人對女人的诠释是:有趣,内秀,善解人意,時尚。他们常説:"漂亮的外表吸引人的眼球,美好的個性打动你的心!” 只可惜那些不了解西方文化,游离在西方社會之外的無脑大陆女人,永远都無法参透和明了其中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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