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9~11

9.

半個月間,洛冰河在弟子房似乎住慣了,竟沒有要搬回來的意思。

因為上回仙盟大會表現亮眼,而他本身個性又謙遜溫和,不少弟子因此和他親近了許多,他要搬離弟子房,他們還不肯呢。

雖然一早洛冰河仍會上峰頂給他煮朝食,但師徒二人的相處比起先前似乎更趨微妙了,保持著一段適當的疏離卻又不至於冷淡。

若說過去的洛冰河像個孩子,總是不間斷的討取疼愛,而如今的洛冰河卻已成了青春期亟欲長大的少年──既想飛離親人出去闖蕩,又想親人能關注著自己;既是希望能獨當一面,又是希望能備受扶持。

內心如此衝突矛盾的結果,便是洛冰河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沈清秋。

他的劍斷了還在萬劍峰修復,不能御劍上山,上山變得極其費時,卻仍是如同以前那般準時上峰頂忙活,好容易上了峰頂,卻少有逗留,總是匆匆下山,有次沈清秋主動提起讓他搬回偏室之事,洛冰河反而不自在起來。

「弟子想過了,要跟大家和平共處,所以,不能只有我一人霸佔師尊。」他說著,對沈清秋一笑。

經過無間深淵一事,這孩子真是一夜長大了,總算也不辜負他讀檔前遭遇的一切辛苦了。

當時他處心積慮要斷除兩人孽緣,最後落得自爆的下場,卻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孩子比他想像中要聽話得多,只因為他看過了原作的洛冰河,就認定了他善妒記仇、心狠手辣,從來不肯面對於他,這才導致他因為得不到渴望的依靠,反而加深了心中的黑暗。

卻不知道故事中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能夠一點一點地改變。

今日的朝食是一鍋子的紅蛋,等不到想像中的鮮美肉粥,沈清秋滿臉錯愕。

「師尊誕辰嘛,吃個紅蛋好慶祝。」洛冰河親手剝蛋殼,沒幾下子光滑白嫩的水煮雞蛋就脫殼而出了。

「你也知道我生辰甫過?」

「弟子們都道竹舍來了幾位峰主,正在聚會,我們不好打擾,於是沒有靠近。」他把一個個剝好的光溜溜雞蛋放到沈清秋的碗裡,「但弟子的耳朵比起其他師兄弟要好些,所以聽到了屋內談話。」

沈清秋了然於心,雖然洛冰河不再使用魔氣,資質還是不錯的,加之他又曾修習兩年魔道術法,能力自然比同輩人高些,能聽到也是不足為奇。

「師尊,誕辰快樂。」他捧了一海碗剝得乾淨的白煮雞蛋,遞上來:「以前弟子的娘都是這麼給弟子慶生的,雞蛋對我們而言是很奢侈的東西,一年就吃上這麼一次,還沒有我煮給師尊的多呢。」

沈清秋笑了笑,心底就一酸,到底是個缺乏關懷的孩子啊。

他揉了揉洛冰河的後腦勺,看著那一海碗的水煮蛋,心說又要胖了,拿起筷子壯士斷腕,戳起一吃。

「師尊誕辰,為何先前都沒有聽您提過呢?」

沈清秋慢條斯理嚼著蛋黃,身子驀然一僵。

只因他覺得那並非他的生辰,才不曾提起。

他沒有回答洛冰河,只是幽幽看向窗外,若有所思,洛冰河也識趣地不再往下問,將話題轉開,卻反常的未能得到師尊的回應,他擔憂的望他一眼,收拾了滿桌子蛋殼,自覺退出房間。

才沉思不到一刻鐘時間,竹舍外就有人急急拍門,沈清秋慢吞吞起身,還沒走到門前,竹舍門就自己開了,外面蹬蹬跑來一個人,好看的臉孔沉得極黑,陳年醬油似的。

「柳師弟!」他抹了一把帶有蛋屑的嘴角,幾乎驚叫。「你這是怎麼了?」

柳巨巨手扶乘鸞,一身白衣,卻有半邊染滿了血紅,血液乾了又濕的痕跡在布料上層層疊疊,像極了一朵大紅牡丹,漸漸朝依然白淨的那側渲染。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沈清秋失笑,他一直都在竹舍窩著,能有什麼事?這怎麼看都是柳聚聚的事更大一點兒!

「你才有事!」他脫口而出,「到底怎麼了?」

「這不是我的血,我無事。」他看沈清秋毫無大礙,才終於冷靜下來好好說話,一字字道:「方才,百戰峰裡,死了一人!」

沈清秋也變了臉色。

「你說清楚點,誰死了?」

「呂清素。剛剛被發現死在了百戰峰的楓林之中!」

柳清歌的師弟,那便是和沈清秋他們同期入派的同輩人,照理而言就算沒有當上峰主,既然納入了清字輩,說明也到了該結丹的修為,怎麼會輕易就死了呢?

「怎麼死的?」

「被人殺了。」柳清歌把劍揹回背上,面色陰晴不定。「掌門師兄正在徹查。」

沈清秋只好請他先坐下緩緩,用瓷白茶具沏茶,他知道這非常時期柳清歌是沒有心情喝茶的,只是想搗鼓搗鼓些瑣事來轉移注意力。

他雖沒見過那位呂清素,但到底是柳清歌熟識的人,想來他此刻必定不好受,第一時間仍是來找自己告知此事,內心不免有些觸動。

他知道柳清歌不擅言辭,此番前來除了通知,更多的是要來給他提個醒,讓他小心。

細窄壺口隨他的動作倒出一泓淺淡翠色,茶香隨著翻騰的水氣蔓延開來,他把茶杯推過去,柳清歌雖然不喝,卻默默地握住茶杯,修長的手指因使力而泛白。

滿室茶的鮮香,氣氛卻氤氳著截然不同的詭譎。

「呂師弟的金丹,被人剝了去。」柳清歌咬牙道:「金丹只有在活著的時候才可能剝離出仙身,否則就煙消雲散。兇手非但搶了金丹,還殘虐的重傷了他,令他活活流血而死!」

沈清秋暗暗一驚,究竟是什麼妖魔鬼怪能將已經修成仙身的修士金丹奪走?

「那麼,你這身血……」

柳清歌看他一眼,道:「我揹著呂師弟去千草峰,在半途他便已斷氣。」

沈清秋以往看《狂傲仙魔途》的時候,可沒見過這般設定啊!金丹還能被生生從身上剝離?太瘆人了!他趕緊摀住丹田,護緊自己體內寶貴的金丹。

「柳師弟便是為此而來?」柳清歌點頭,他便繼續道:「這兇手能剝去金丹,身手想必不那麼簡單,定是能瞞過蒼穹山派外圍結界探知的強大存在,此刻這人也已順利地潛進了派中,如今派中危機四伏,百戰峰上有不少修至金丹程度的師兄弟,柳師弟更應該去保護他們才是。」

似是沒料到昔日總是鮮少管事的沈清秋會半帶責備地這麼說,柳清歌一時語塞,無言半晌,抓起茶杯一飲而盡。

「掌門師兄要我來看你。」柳清歌的嗓子被茶浸透,「你有毒在身,不能放你一人。」

沈清秋也替自己也倒了杯茶,歎了口氣。

以後再不能直視齊清萋笑話他了!

他現下當真是啥也不能做的嬌貴之軀啊!

「兇手的目的尚不明朗,掌門師兄為保護各峰弟子,已令他們秘密前來清靜峰匯合,你無須擔心。」柳清歌略帶無奈的瞥了沈清秋一眼。「此事,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怎麼柳清歌這一眼像是在控訴他剛才在情況未明時便語帶責備嗎?

怎麼他不知道這些事情是他的錯嗎?

不知者不罪啊!

他望著柳清歌,錯覺似的,竟還望出他那張姣好臉蛋的幾分委屈來。

沈清秋故作鎮定,輕啜了口茶,道:「柳師弟這身血衣還是換下來得好,免得嚇壞了我清靜峰的弟子們。」

「不必,我……」

沈清秋不讓他說完,推推搡搡,總算是把意圖推辭的柳清歌半推半就搞進了偏室更衣,碰地關上了竹製房門。

仙盟大會後,各家門派損傷慘重,至今雖已經休養生息好段時日,卻不見有多少活動的跡象,若是有這類奪丹殺人之重大凶案,也定會第一個通知蒼穹山派,如今卻絲毫沒有消息,那麼這人想必是瞄準了蒼穹山派而來。

可蒼穹山結界十分嚴密,要麼認人、要麼認劍,都有了一套自主分辨外敵的智慧系統,怎麼會讓這等窮凶極惡之人混了進來?

邪魔外道,若是沒有相應的實力,是決計不敢貿然挑戰蒼穹山派這修仙第一大門派的,就算有這般深厚功力,也斷然不會為了找碴尋釁而來。

開什麼玩笑,蒼穹山派可是全派上下每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淹死幾個人的龐大組織,誰敢?!

沈清秋自爆讀檔以前,認知中只有魔族做得出來這種事,可現在洛冰河好端端在這兒當他的便宜兒子──若此人非尋釁而來,那麼兇手十有八九,是瞅準了目標來尋仇的。

叩的一聲,沈清秋床旁的竹窗發出敲擊聲響。

那聲響極其細微,若不是他五感敏銳,早就忽略了去。

他走上前,推開窗,抬起手,就是一記落葉飛花掃去!

哪知窗外竟傳來人聲:「哎唷!」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響。

沈清秋聽出是誰,一起一縱翻窗出去,雙腳落在草地上,沿著染了血跡的草葉一步步走到了不遠處橫躺著的黃色長衣旁。

向天打飛機……不是,尚清華可憐兮兮地抱頭蜷曲在地,額頭噗噗地湧出鮮血,沈清秋一把將他神庭上的枯葉拔下來,又撕了他袍角給他止血,蹲下來不甚關心地查看他要哀叫到何時。

明知不是,這張臉還是讓他不免想起坑爹的向天打飛機菊苣,他勉強忍住笑話他的衝動,道:「尚師弟白日裡鬼鬼祟祟敲打師兄窗櫺,究竟有何貴幹啊?」

尚清華一聽,驚跳起來,「清華實在是事態緊急呀!沒有時間從正門拜訪了!沈師兄,你快來救人啊!」

沈清秋心裡一跳,又出事了?

「在哪兒?」

「在安定峰!我御劍過來,發現各峰峰主都不在,只找到了師兄你,你也知道清華的修為不高,根本打不過此番奪丹之敵啊!師弟們都還在苦戰,師兄務必要救救他們啊!」

哦,所以你就自己逃出來啦?!

沈清秋召來修雅,「我得做些準備。」怎麼說也得等柳巨巨換好衣服再來!

「等不了了!安定峰上下都在奮戰著啊!沈師兄一邊聽我說,一邊御劍過去吧!我路上再告訴師兄情況。」

尚清華一邊麻利地給自己包紮額頭,一邊御劍而起,沈清秋嘆了口氣,無奈地跟了上去。

「清靜峰的療傷心法,正好能修復險被奪丹或是已被奪丹的修士傷勢,所以清華才這麼急匆匆地要請師兄過去救人。」

御劍時,尚清華額頭上綁著的那條布塊還在滲血,沈清秋還在腹誹他何時受傷的,忽然望見自己手上剩餘的幾片落葉,登時恍然大悟。

還真是下意識幹了最想幹的事呢……只是目標已經不是向天打飛機菊苣了,他望天,這個正常版的尚清華當真令人感到乏味!

清靜峰相較其他峰,一招一式用上靈力的頻率更高,是以對於靈流的掌控技術更講究,技巧之高,幾乎是蒼穹山派之冠;這一手摘葉飛花,還是沈清秋當初以清靜峰心法為基礎所創的招式,能化紙為刃。

金丹是得道修士靈力的來源,要治癒或是修復都需要對運用靈流瞭如指掌之人襄助方可達成,否則若是弄巧成拙,都極有可能散了金丹甚至是丟掉性命。

一落地,他們就直奔閒人居,沈清秋感覺安定峰上有一處角落靈流紊亂、殺氣騰騰。

「要救的人在哪兒?」

「沈師兄,我就將他們安置在床上。」

沈清秋提步欲進,就見尚清華泥鰍一樣要溜走,他提住那人鵝黃色後領,睥睨他。

「沈師兄,我得去幫忙還在苦戰的師兄弟們!」

看他確實是要往爭鬥之處前去,沈清秋才放手,回身進了閒人居。

弟子房內大通鋪上,四、五個人痛苦輾轉、呻吟不止,沈清秋檢查了幾個人,身上金丹都已險些離體,他連忙用靈氣一一治療,勉強穩住金丹不散,並粗略地包紮了下他們的外傷。

沈清秋穿越到此也是初次運用靈流來鞏固金丹,小心翼翼得滿頭流汗,直到第三個人時,他已經有些得心應手,只不過靈力實在是消耗得巨大,把五人散落的金丹都堪堪復原後,他自己的靈力就已有些乾涸了。

媽蛋!

這下不等無可解發作,他就先自主發作啦!

他開始打坐調息,沉心靜氣,順便敲了敲久久不見的系統。

嘖,不是說二十四小時提供服務的嗎?咋又沒反應?

他給系統留了一串語音留言,便繼續凝神。

虧得半個月在百戰峰的滋潤日子,他身體養得極好,是以就算靈氣透支,也未有多大不適。

因為整個人聚精會神,故他沒有立即聽見一名安定峰弟子微弱的驚呼。

「當心!!!」

沈清秋睜開雙眼,只見一道劍光閃電般襲來,菱形的劍尖在他的視野裡無限地放大、再放大……

一切彷彿歸於虛無。

10.

沈清秋腦子一片空白。

反射神經令他迅速出手,手指很快挑開劍尖,但劍勢來得兇猛,鋒利的劍身還是順著他的左肩擦過去,劃破了肩頭。

他忍著疼痛,就地一滾,修雅出鞘。

雙劍交擊,鏗鏘尖鳴,來人一記靈力暴擊,瞬間欺身而上,他扭身避過,卻被靈流震破左邊長袖,屋內桌椅翻飛解體,他顧及重傷的弟子們,牙一咬,用僅存的靈力硬是接住下一波暴擊。

這一下連上衣都不保,幾乎撕裂一空,修雅劍柄震得他虎口發麻,他勉力揮了道半月弧,劍氣掃蕩,逼退來人兩丈距離,抬腳踢破已經碎裂不堪的木窗翻出去。

沈清秋在地面一站穩,便開始拔腿狂奔。

他來到先前感覺有異的那處角落,殺氣已經消彌,留下的卻是大戰過後的慘況,令他怵目驚心,可定睛一看,除了受傷的安定峰弟子們,竟然還有數十具狼屍殘骸遍地散落。

一道凌厲殺氣擲來,他迅速將修雅架在身前,一雙仙劍相交,一明一暗,卻是敵明我暗,沈清秋已經沒有靈氣御劍了,修雅劍身暗淡,顯得氣勢頹靡。

「尚師弟,你真是令我派蒙羞。」沈清秋涼颼颼道。

鵝黃袍影在他身前吊兒郎當地晃了晃,嘴角彎起弧度。

「蒼穹山派?」他嗤笑出聲,「蒼穹山派蒙羞,與我有何關係?」

沈清秋表面從容,識海裡則拚命向系統求助。

【……】

卧槽!

敢情,今天是系統罷工日嗎?

「沈清秋啊沈清秋,我想你這輩子肯定沒想過,你會栽在我手裡吧?」

反派一定要這麼說話?

沈清秋微笑:「沒想過。」

尚清華哈哈大笑,「那麼你下回能否想一想?」

「不能。」

他們兩劍力道相當,互不相讓,交集之處噴出橘紅火星,尚清華戾氣甚重,雙眼滿是如火殺機,卻不立即下手,繼續在嘴上與他較勁。

沈清秋心中一喜,這種情況,便是俗稱的『反派死於話多』之症狀,有救了!

既然如此,就陪他耗!

誰知尚清華瞇起眼,邪邪一笑,「你說不能也對。」

「因為你沒有下回了。」

說著一記靈力暴擊轟過來,肚腹頓時像被卡車輾過,修雅雖勉力擋了一擋,仍是被擊飛了不知幾丈遠,背後撞上硬物,他眼前一花,身子軟趴趴往下滑落。

他無力地蜷縮在地面,不住咳嗽,幾度試圖撐起身子,卻像隻剛出生的小鹿,四肢顫抖不已,無力爬起。

他盯著黏糊糊的地面,上頭俱是他吐的鮮血,滑膩得絆倒了好幾次要立起身子的手腳,忽然,一雙靴頭橫在他臉前,頭頂一痛,一爪子粗魯地提著他的長髮,迫使他仰起了頭。

「沈九,拜倒於我腳下的滋味如何?」尚清華一手提著他的髮,一手又替他拭去鮮血。「恨我嗎?」

沈九?

尚清華竟知道沈九的名諱!

這難道是沈九的仇家找上門來了!

奇怪,原作的尚清華這時早早就去蘇州賣鴨蛋了,怎麼還能跟沈九扯上關係?這不科學!

沈清秋本來還老實的想點頭,卻突然覺得此事根本與他無關,他只是扮成了沈九,沈九的恩怨情仇,到底他都沒有經歷過,於是真心地搖了搖頭。

也許沒有料到他會回答,又可能是認為他的回答超乎常理,尚清華一度目瞪口呆地看著沈清秋,竟然一時忘了自己是來尋仇的。

只一瞬間,沈清秋才感覺到他的殺意微斂,卻就在下一刻,復而炸起滔天殺氣,比先前都還強烈更甚!

「你不恨,我卻是恨的!」他幾乎咬破嘴唇,「你就去死吧!」

尚清華送來一掌,沈清秋以為又要吐血,死死憋住,那一掌卻只是輕柔地按在了小腹上,不過下一秒,沈清秋就想收回輕柔這個詞彙了。

那隻手掌熾熱滾燙,緊緊貼著他的肚子,將他渾身所剩無幾的靈力吸收了去,接近生命泉源的能量被絲絲抽離身體,沈清秋感到一陣噁心,想吐吐不出來,尚清華一腳飛起,十分不合時宜地幫助他嘔出一口卡在喉嚨的老血。

接著他的肚腹開始痙攣,丹田之中,彷彿有甚麼溫暖的東西正在離開身體,那東西每移開一吋,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不由自主整個身子完全癱軟下去,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拖力正從肚臍裡猛拽著,幾乎要拖出內臟來,疼得幾乎散架,更無力掙脫罪魁禍首,只能抽筋般扭曲手腳,徒勞地分散疼痛。

也彷彿有頭滾燙的怪獸在他的腹腔中翻攪,要將他燒融出一個大洞!

即便是自爆,他也不曾痛得如此難受,甚至能令他放棄求生,轉而求死!

他的視野在巨大的耳鳴中定在一旁的修雅劍上,腦子裡面竟然只剩下了強烈的自我了斷之意。

「想死?」尚清華抬起五指成爪,往沈清秋小腹一抓。

他獰笑著,「這太便宜你了!」

瞬間,沈清秋完全以為自己要完蛋。

然而那隻手竟然在半空中頓了頓。

「是太便宜了你!」

一句話如冰凌般橫空擲來,凜然劍氣後發而先至,將尚清華整個人掀翻出去,在高空中連滾數圈,重重摔落在地,凡他過之處,都是血跡斑斑。

柳清歌手持乘鸞,渾身氣勁帶得他衣袂翻飛,英秀的臉上殺氣騰騰,沈清秋剛剛爬起,就被他眼底的殺伐之意給震得又跌了回去。

見他吃痛,柳清歌衝過來將他扶起,速度很快,動作卻輕得像是捧著個瓷娃娃。

沈清秋雖然虛弱,卻仍清晰讀到了他眼底流轉的許多情緒,自責、震驚、痛苦、悔恨,最末的陣陣殺意,則是針對地上躺著的尚清華。

他把手掌貼到沈清秋背上,開始修復他受損的靈脈,一陣陣洶湧的靈流在進到身體裡後,就成了天降甘霖,溫暖的滋潤了四肢百骸。

沈清秋這才能好好的端詳於他,他換了一身自己的衣服,青衫白衣,搭上出眾的容顏,倒真有翩翩公子的風姿,脫俗得緊,只是他的臉色不要那麼難看的話……

「柳師弟……」

「你不知道危險嗎?!」柳清歌低吼出聲,怒意將他的嗓音扯得破碎。「為何要單獨行動?!」

冤枉啊,他可沒有單獨行動!

他可是跟著原裝的尚清華來的!只是他沒有發覺此人是個危險人物啊!

好心好意來救人,卻不想自己落了套了!

何其無辜!

「若是我沒有趕來,你可知道後果如何?!」嘴上雖罵著,柳巨巨還是不停替他輸送靈力,「不知輕重!」

「柳師弟,你就別生氣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哄人可是他的強項,他舉起手發誓:「我保證下回不敢了。」

誰知柳清歌不吃這套,「能有下回嗎?!」他額角上的青筋幾乎要跳出來,「你還想要有下回?!」

「好好好,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他自己也嚇得不輕,現在才知道後怕,雙手哆哆嗦嗦,後脖子冷汗直流,如果柳巨巨再晚來一秒,他可就真要完!敵人有心要削弱他的靈力,他竟一點都沒有防備,妥妥地中計了,生生打不過這個尚清華的殼子。

感覺到沈清秋體內情形不佳,柳清歌提醒道:「自己修復金丹。」

沈清秋這才想起清靜心法的用處,趕緊渡過柳清歌的靈力,給自己的金丹靈療,安回原位。

靜氣凝神好半晌,他驟然清醒,撥開已經破得絲絲條條毫無作用的上衣,心念電轉,轉頭一看,罪魁禍首尚清華已然溜走!

「你怎麼讓他逃了?」

柳清歌橫眉豎目,怒意不減反增:「是你的性命重要,還是捉他重要?」

他瞪著沈清秋,一邊將淺青色的外衣脫下來,披到他身上。

沈清秋聞了聞,原是屬於自己的衣服,上面除了有自個兒皂角的香氣,還染了些許柳清歌身上的藥草香,令人很是放鬆。

「謝謝。」他輕輕道。

柳清歌瞪圓了眼睛,險些沒把沈清秋扶好。

半晌,他乾巴巴道:「你何時變得這般客氣。」

沈清秋也圓睜雙眼:「救命之恩,難道不該客氣些嗎?」

他心裡是真的滿懷感謝,尤其是在經歷險些被剝離金丹的恐怖苦痛之後,卻不知為何柳巨巨竟在這點上和他較真起來。

聽了這話,柳清歌幫他穿衣服的手鬆了鬆,退離他有一丈遠。

接著,擲地有聲道:「不必!」

卻不知沈清秋對他的救命之恩,與這句不必不僅恰恰相反,還背道而馳甩出了好幾條街去了。

穹頂峰上,萬頭鑽動,正殿之旁,眾峰主到了九位。

岳清源不住點頭,環顧眾人道:「可有結論了?」

魏清巍跟著點頭:「近日來,靈劍紅鏡嗡鳴不止,想必與掌門推測的八九不離十。」

眾位峰主各自點頭,神情也是一致的凝重。

齊清萋就道:「闖入者,便是施以奪舍邪術之人?」她將纖白雙臂橫上桌面,滿臉嫌惡。「怪不得能瞞過蒼穹山結界!」

木清芳困惑道:「可奪舍終究害人害己,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甘願冒此大險混入蒼穹山派?」

眾人一陣沉默,俱是看向了岳清源。

「此事須再詳查。」他喝了口茶,「重要的是,該如何逮住此人。」

岳清源一向溫文爾雅、穩重自持,此刻卻少有的目光深沉,複雜如麻的情緒在眼波中流轉,然而,卻是誰也沒有發現。

第十位峰主正是在此刻才匆忙趕到。

來人腳步紊亂,搖搖晃晃來到岳清源跟前,才吃力不住跌倒在地,他胸前的鵝黃布料染了鮮紅,嘴角還在流淌著血。

「尚師弟!」一位峰主驚呼。

尚清華一張臉幾乎扭曲,他摀著胸口,喊道:「掌門師兄!」

岳清源吃驚道:「尚師弟,你受傷了?」

眾人開始交頭接耳,有峰主道:「說起來,柳師弟和沈師兄也遲遲未到場,莫非出了什麼事?」

「出事的正是他們,受害的卻是我!」尚清華哀慟道,「他倆,竟然對我痛下殺手!」

此話一出,偏殿中更是哄哄然一片,齊清萋率先哼了一聲,道:「尚師兄難道是在控訴那二人,被奪舍了?」

「正是!」尚清華又吐了一口血,整個人幾乎軟倒在地,岳清源令眾人肅靜,隨即起身下了主座挨近尚清華。

他將一道靈流注入尚清華的後心,神情凝重,腦中卻幾乎炸了。

沈九和柳師弟被奪舍?怎麼可能……奪舍在活人身上成功的機率極低,若非垂死或是甫過世者,是萬萬難以成功的,就算成功了,也會遭受到原主靈魂的抗拒與反噬,斷不可能在這座天下第一大派的結界之中輕易奪丹殺人。

尚清華並沒注意到岳清源的心思,手上暗暗扣了一道靈力暴擊,瞅準了岳清源注完靈氣收手的瞬間,往他心門炸去!

「掌門師兄!」

眾峰主驚呼,紛紛拔劍,殿中登時劍光劍鳴噌噌四起。

瞬息之間,玄肅帶鞘,磅磅重擊在地,而方才尚清華所在之處,已空無一人!

岳清源反應雖快,卻仍受了半擊,一半的靈力擦著他打了出去,呼嘯而過,重擊大殿牆上的雕飾,瞬間凹陷成了個大洞。

岳清源強壓下喉頭湧上的血腥氣,玄肅穩穩地握在手裡,抬眼一看,尚清華正五指成爪,如同蜘蛛精般攀在了梁柱之上!

「擺五行之陣!」岳清源厲聲道。

隨即有五位峰主將其環環圍住,抽劍指天,手捏劍訣,腳踩陣步。

以他為中心的五人分別都帶有五行的一種屬性,金木水火土,五道劍光閃爍著五樣光芒,朝岳清源聚攏。

「收!」

一聲令下,五道劍光如天羅地網將殿頂的尚清華罩住,強勢將他拉了下來。

尚清華自高處墜落,又身中五行陣法,此刻正頭痛欲裂,滿地打滾,一股仙力介入他強奪的身體之中,要將他的魂魄逐出。

但是,他很快便不痛了。

岳清源竟然倒了下去!

陣眼崩潰,尚清華尖聲大笑,一爪子朝岳清源狠狠拍去!

岳清源用劍鞘抵擋,可身中內傷,卻是抵擋不了太久,諸位峰主慌忙出劍,卻激得尚清華把岳清源拉過來做肉盾!

他掐著岳清源,一邊把他拖出偏殿,陰惻惻道:「你們最好別出手,讓我走。」

齊清萋怒道:「畜生!」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忽然,一陣強風忽從殿外襲來,夾帶細沙殘葉,令眾人迷了眼睛。

岳清源心中一陣狂喜。

摘葉飛花!

尚清華渾身瞬間被大量銳利如刀的飛葉割出無數道傷口,哀叫出聲,岳清源趁機拍開他一掌子的靈力暴擊,用劍柄將他擊倒在地,趕忙迎出去,隨即看見兩道逆光而至的身影,翩然落地。

沈清秋忙過來扶住岳清源,朝殿內喊道:「木師弟,快來看看掌門師兄!」

「小九……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他終於肯讓鮮血自口中溢出,顫抖的雙手捉緊了他的衣襟不放。「此人說你和柳師弟被奪舍了,我……終究是不信的。」

「當然了!」齊清萋和木清芳一併上前,不屑地看了一眼被峰主們用捆仙繩牢牢綁住的賊人。「那只是這廝挑撥離間的蹩腳話術!」

沈清秋心中緊了緊,平日裡目無全牛的熟爛演技,竟忽然失靈,當真是怎麼也演不出了!只能呆愣當場,柳清歌不明就裡,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讓他回神。

「掌門師兄莫非以為……師弟被人奪舍了?」他顫聲道。

岳清源動了動唇,卻是怎麼也回答不出,倒是齊清萋坦蕩蕩,搶道:「這都要怪你!」

沈清秋失笑道:「怪我什麼?」

「約莫兩三年前,你生了一場大病,就變了一個人!」她心直口快,只覺得沒什麼不能說的,卻不知道這番話刺得沈清秋生疼。「簡直就像被奪舍了,不是麼?」

他面色微微發白,若在以前,他自可以毫無顧忌地扮作沈清秋,可是,一想到岳清源千辛萬苦送他的名貴焦尾琴還收在庫房,他就無法坦蕩起來。

齊清萋只當他只是身子欠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過去的你有多麼不好相與,我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反正紅鏡沒出鞘,你身上又沒有鬼氣。我呢,是當你從良了,所以個性變了不要緊,我就喜歡現在的你!」

「齊師妹!」岳清源制止了她,邊在眾人攙扶下坐上最近的座位。「切莫胡言亂語。」

沈清秋心底是亂七八糟,逕自杵在一旁,沒有說話。

原來他處心積慮地過了這麼多年,演技在眾人眼中,竟還是差勁不已。

若系統現在有項計量OOC指數的功能,他的分數肯定攀得不能再高!

他既希望他人能將他當作沈九,卻又希望他人不要將他看作沈九。

因為他始終不是他。

將自己扮作另一個人,在虛擬的世界渡過餘生,這真是他自己想要的麼?

沈清秋呆然佇立原地,柳清歌為了攙扶他,而遲遲沒有落座,待眾人奇怪的目光投來,他才拉了拉沈清秋。

誰知道那人竟轉頭過來,凝視著他,低聲道:「你也認為我被奪舍了,是嗎?」

柳清歌愕然,沈清秋卻繼續道:「你認為我……不是以前的沈清秋嗎?」

這回,柳清歌不再猶豫,他重重搖頭,後篤定道:「你就是你。」

沈清秋淡淡笑了,囈語道:「我就是我……」

眾人落座,十一雙眼睛皆是恨恨瞪向昏倒在地的尚清華。

「他在安定峰又傷了不少人。」柳清歌道。

「弟子們傷勢如何?」岳清源關心道。

柳清歌搖頭,「已無大礙。沈清秋及時趕到救助,故未有死者。」

岳清源望了望他身邊之人,有些猶豫道:「我見清秋步伐虛浮,他是不是受了內傷?」

柳清歌點了點頭,岳清源便立即要木清芳給沈清秋醫治,可木清芳現下都還沒給岳清源療完傷,正進退兩難,卻突然一聲怪笑,在殿中來回晃蕩。

只見尚清華手腳雖被束縛,卻一個鯉魚打挺,自地上翻起,雙目通紅,狠狠地瞪了過來。

「岳清源,我詛咒你和沈九都不得好死!」

說罷,咕咚一聲,額頭撞地,竟是話說完了就失去意識!

沈清秋一直低著頭,身子已恢復了泰半,卻仍軟綿綿地沒有力氣,整個人幾乎是半倒在太師椅上,卻在被無端辱罵後霍然站起,嚇得眾人悚然一震。

若是以前的他,定是氣得要拔劍殺了尚清華,可現在的他已與從前不同,溫和許多。眾人似是同時想到這茬,又都是鬆了口氣。

哪知沈清秋竟緩緩走到了外頭,御劍而起,朝藍天白日直直飛去!

柳清歌反應最快,乘鸞瞬間自鞘彈射出去,他追劍而奔,轉眼飛身上劍,撂下一句話:「他被奪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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