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光緩緩睜開眼，日光燈照入他的眼裡，有些刺痛地眨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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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光，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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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聲音在夏禾光耳邊響起，即使他不看對方的臉，也知道對方是誰，而自己又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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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光，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你在這個地方都已經成為了事實，你要想辦法待下去，你才能再走出去啊……」穿著白袍的謝醫師緊握著夏禾光打著點滴的那隻手，語氣滿是心疼，「你進來的這三個多月，你瘦太多了……再這樣下去，我們誰都幫不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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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是不是病到沒救了，就能出校就醫？」夏禾光面色蒼白，舉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臉，沒有一絲起伏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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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護室是他這三個月以來，最常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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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醫師滿臉愁容，「禾光，下次接見，你想讓你外婆看見你這個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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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兩字一落入耳裡，夏禾光便感覺胸口一陣緊縮，滿溢的酸澀瞬間衝破他的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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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光，只要你表現良好，就有機會可以獲得假釋，提早出校，但要是你再繼續這樣墮落消極，事情就真的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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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淚不斷滑過夏禾光的眼角，他摀著臉，讓人看不清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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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醫師心疼地輕拍著夏禾光冷涼的手，「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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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輕輕地帶上，室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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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放下被淚沾濕的手掌，窗外的陽光灑落進來，照得他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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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起手像是要遮住刺眼的光，卻又像是要抓住觸不到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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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如此平凡又日常的陽光，竟成了他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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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半空中的手緊抓著一絲虛無，然後緩緩放下，他閉上雙眼，方才還殘留的淚痕再次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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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關在這個地方，已經失去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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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是除了平日外，在假日可以接見的日子，夏禾光每分每刻都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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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六號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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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一旁等候的夏禾光，聽見自己的名字後上前，當他在玻璃窗口看見熟悉的身影時，頓時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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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的外婆坐在窗口的另一側，看見自己的孫子時，露出了慈藹的笑容，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指著椅子，要夏禾光趕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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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抬起衣袖迅速抹去差點掉落的淚，在窗口前坐下，拿起話筒報上自己的姓名、學號和身分證字號之後，終於可以開始和外婆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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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啊，你怎麼瘦這麼多？臉都凹下去了。」外婆滿是皺褶的手掌緊貼著窗，滿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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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就吃不胖，可能身體還在適應。」夏禾光也抬起手貼在窗上，附著外婆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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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吃一點，身體才會健康，我幫你做了一些你喜歡的菜，要記得吃完，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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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做的我哪次沒吃完？」夏禾光輕笑道，看在外婆的眼裡卻盡是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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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啊，對不起，不能常來看你……一個月就只能來這麼一次……」外婆顫抖的手緩緩撫去眼角的淚水，「路途太遠，我沒辦法自己坐車，每次都要等你們陽老師假日才能開車載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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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又沒關係，我們不是還有打電話也有視訊嗎？」夏禾光有些慌張，只能無能為力地輕敲著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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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我也都不會，還好有你們陽老師……」外婆吸了吸鼻子，再次露出笑容，「陽老師人在外面等我，你有沒有想要跟她說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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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想起那位教他一年的年輕班導陽日希，二十多歲的她，跟班上同學相處起來幾乎沒有隔閡，她專任的英文課也很有趣，夏禾光也是因為陽日希而愛上了西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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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陽日希說過，他們班是她帶的第一個班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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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當初他涉嫌犯案的時候，陽日希是第一個說相信他的人、第一個說會救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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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跟陽老師說謝謝。」夏禾光想了好多，卻只能濃縮成最後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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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不到面的人，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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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陽老師到現在還相信他嗎？還是也認為他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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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啊，陽老師說如果你在裡面表現良好，說不定就有機會假釋，可以提早出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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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夏禾光勉強堆起笑，卻不敢說出他現在連閱讀都有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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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啊，不要想太多，你就當作是轉學到另外一個寄宿學校就讀，等到你畢業就可以回家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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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望著眼前頭髮花白的老人，歲月在她的臉上刻畫了無數條痕跡，唯有那抹慈藹的笑容始終如一，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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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妳是相信我的吧？」夏禾光隔了好久才開口，聲音變得粗啞，原本緊貼窗口的手縮了回來，在桌下不安地緊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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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這一連串的細微動作都被外婆看在眼裡，淚水又再次模糊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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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外婆永遠都相信你。」外婆的手掌輕輕地拍著窗，淚已濕了滿臉，笑容卻依舊掛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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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緩緩地抬起手，再次將張開的手附在外婆的掌心上，即便隔著窗口，兩人還是毫無分差地感受到了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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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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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哽在喉嚨的話語還來不及說出口，淚水已經氾濫成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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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與外婆的接見，都讓夏禾光的狀況改善許多，他的進食量越來越好，也漸漸地接受「寄宿學校」這個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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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還是沒辦法閱讀，但在其他技訓和課外活動都很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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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長們總是鼓勵他，只要他繼續保持下去，就可以申請假釋，一定可以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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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生日那年，他利用自己學到的技能，替自己做了一個生日蛋糕，在校方的准允後，他在和外婆的遠距視訊接見之下，一起唱了生日快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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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我的生日願望只有一個，就是趕快畢業，回家和妳一起吃飯。」夏禾光的笑容佔滿整個螢幕，雙手虔誠地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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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那是我唯一的願望。」外婆吟吟的笑聲自夏禾光的耳機傳來，「阿光啊，我最愛的孩子，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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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夏禾光曾經在十七歲那年的生日踏進了地獄，曾經發誓不要再過生日，但在十八歲這年，知曉自己已經成為了必須為自己負責的成年人，像是有了無盡的使命感，他必須趕快出校，趕快回到外婆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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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你出來一下。」張老師在舍房的門口，從小窗口望向正在看電視的夏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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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光乖順地站在門口，等待張老師從外頭打開這道厚重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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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打開後，張老師難得沒和他聊天，只是領著他走向輔導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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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光啊，老師有兩件事要告訴你，一件是好消息、一件是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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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的神情有別以往的嚴肅，夏禾光也跟著緊張起來，「張老師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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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深深地吸口氣，而後又緩緩地長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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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光，你已經到了可以申請假釋的資格了，依你的狀況，應該沒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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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好了！」夏禾光忍著差點起身大叫的衝動，開心地向空中揮拳，「所以這是好消息吧？那壞消息呢？應該沒有什麼壞事可以干擾我現在的好心情了，下禮拜外婆要來，外婆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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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像是要揚起笑容，卻又不受控制地拚命往下掉，他甚至拿掉了眼鏡，摀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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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怎麼了嗎？」夏禾光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不知為何忽然有種想摀住耳朵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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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緩了好久的情緒才終於靜下來，他伸出手緊緊地握著夏禾光不知所措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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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光……你外婆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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