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玦推开大门，天边启明星遥遥迸出耀眼的光，天亮了，楚国…终于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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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一袭明黄加身，等在门外的将士们纷纷高呼万岁，他眼神空洞，恍惚间回到那人死前的瞬间——“为…为何，我答应了我不杀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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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紧紧抱着怀中面色惨白泛着死气的人，声音中带着不自知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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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笑的一脸恬淡，看不出一丝痛苦，“阿玦莫不是忘了，我是楚国的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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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猛地闭上眼睛，一抹晶莹无声无息落在地上。两个时辰前，秦军逼近楚国都，楚王席玉降，并邀他入摘星楼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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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高三丈三，夜间风露重，这楼顶更是凄冷一片，慕玦站在门口，看着高高露台上站着的白衣青年目视远方，一脸祥和安静，慕玦这一路上躁动不安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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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席玉转过身含笑看向慕玦，眼中不带一丝怨怼，就好似这还是七年前，他们还是那对夜间偷偷跑上摘星楼的小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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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皱了皱眉，“阿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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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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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慕玦说完，席玉眼中泛着笑，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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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会怪我。”慕玦直视席玉，似在逼他正视现在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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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不置可否，“我问你，你得了这天下之后可会善待黎民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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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慕玦毫不犹豫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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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笑容大了一些，“那我问你，得了楚国之后你可会善待楚国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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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皱皱眉，“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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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紧盯着慕玦，再次问道：“楚国降了之后，你欲如何处置我楚国王室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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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皱紧了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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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见此有些了然，“早就该想到了的，你与我楚国之间，可是隔着国仇家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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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盯着席玉的脸，说道，“我没恨过你…真的，我只是想雪恨，我不想伤害你，但楚国王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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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笑着摇摇头，“是我魔障了，楚国欠你颇多，现在是你讨回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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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席玉唇间的血大滴大滴的落在他的白衣上，一如那年他们在岭南赏过的清冷红梅，“你和我…本就是两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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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慕玦瞳孔缩了缩，原本还缭绕心间的算计防备爱顷刻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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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为何？我答应了我不杀你啊，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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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笑的一脸恬淡，看不出一丝痛苦，“阿玦莫不是忘了，我是楚国的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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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楚国的王，国破了，他又怎能苟活呢？更何况，他若活着，便是一根刺，哽在所有人的喉间；他若活着，这山河便永远不能真正安稳，总会有人欲站出来兴复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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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好不容易恢复一统的国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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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未尽之意，慕玦自是懂了，看着怀中人断了气息，闭上眼睛，慕玦不由得将这尸身越搂越紧，不知过了多久方哽咽出声，“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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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楚国郢都，他受尽了羞辱，他毕生的怨恨都系在这儿了，可随着这人的死亡，那年的爱恨似是强行剥离了他的躯体，只余冰冷空寂，一如这人的尸身，再也捂不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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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睁开眼睛，忽视心脏处传来的抽痛，嘶哑出声，“传召，城中楚国王族旧臣，悉数暂时关押于左宫，不得杀戮！善待城中百姓，不得烧杀抢掠，要有违命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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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吐得很重，似在用尽全力来保住那人最后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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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跪着的楚国旧臣皆松了一口气，一个面白有须的大臣偷瞟了慕玦一眼，见那佯装平静的面容下带着死寂的哀怮，王上他，料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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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之后，楚国上下，算是保住了。那王上…周恪心中一片哀戚，耳边不禁回响起他见王上最后一面时王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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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看这世上，哪一个降帝得以善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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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这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倒不如趁着慕玦还记得我护着他的情分，用这不知还剩几天的残命给楚国换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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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记得自己当时甚是愤慨，“王上在那贼人刚来郢都的时候就对他那般好，视他为兄长，他在楚国七载，您无半分对不住他，甚至他回国的兵都是您给他的配的，您对他推心置腹，那贼人却对您反咬一口……您就半点不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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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当时的表情他记不得了，只记得他说，“与他相处那么多年，我最是了解他，此人智多近妖，善于忍耐，而且报复心极强，我自知没那个能力算计他，自是全心全意对他好，想着结个善缘，却没想他暗地里受了那么多磋磨，心中积恨颇深，早已不是我一人能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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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没什么对不住他，估计我这辈子对他唯一的算计，也就是这次了，我倒是也不怕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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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嗤笑一声，像是在自嘲，“再聪明的人，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我错在当年一时心软放虎归山惹下今日祸端,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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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住了嘴，怔忡了半天，过了半晌复而低低嗤笑，声音有些沙哑，“我是能扼住他的最后一根缰绳，周恪，我死了，你们就能保住了，楚国，不能做第二个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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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玦荡平赵国放火烧城，赵国王室悉数屠尽，赵国王城，寸草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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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当日在的老臣皆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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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思量，你又岂知，我这不是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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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罢，周恪紧紧咬着牙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王上心系苍生，偏生遇上这贼人，为了保护楚国百姓，落得命都没了，也不知这贼人的报应什么时候能到来，为王上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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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史秦太祖安显元年四月，秦显王慕玦称帝，国号大秦，建元安显，是为秦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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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厚葬楚安王席玉于楚国王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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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显二年，帝迁都郢都，重修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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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显三年，帝有疾，选宗室子过继，是名子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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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年，封子珏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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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四年四月，帝呕血于朝堂，入夜，太祖大薨，终年三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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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慕子珏继位，是即惠帝。秦太祖大薨，举国哀悼十日，诸位大臣入宫祭拜，当年楚国的旧臣亦在其列，阖宫上下皆披白麻，放眼望去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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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前周恪不自觉的回望，当年迁都郢都，皇宫亦是在楚王宫基础上扩建的，而这帝王灵宫，竟设在了当年王上所居的亦是其灵宫的清河殿，紧着宫殿摆设一如昨日，周恪不由得心中一片凄惶，旧臣遭人排挤倾轧，他已十二年未入宫了，恍然间想起那年的清河殿中，王上一袭白衣端坐在正殿的桌案前，日薄西山，一缕霞光打在他脸上，晕出暖暖的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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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玉端起毒酒含笑饮下，眸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轻声说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思量，你又岂知，我这不是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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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一怔，恍然间已是泪满衣衫，此时的霞云像极了十四年的那天，也是四月，乍暖的天带着越冬的凄寒，伴着那似乎还萦绕在鼻间的冷香，寒意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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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抱着头跪在地上，不知为何痛哭起来，寒鸦凄鸣，天色渐暗，穿着白色孝服的老臣慢慢与那铺满皇宫的白练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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