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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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櫃上猩猩造型的鬧鐘不斷敲擊著胸膛，發出一陣清脆且規律的聲響，提醒著臥室內的人先前預設的時間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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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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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聲音，齊齊立即從毛毯中探出頭來。牠似乎早已習慣家裡時不時就會響起的鬧鈴聲，叫了一聲，又果斷縮回毛毯堆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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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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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握著手機，側身坐到床緣，伸手按掉鬧鐘後，他打開了床頭櫃的第二層抽屜，從裡頭拿出了一部分的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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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那些襪子放在膝上，雙手並用，指尖笨拙的摸索著藏在襪子內側的數字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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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五，要穿的是刺有數字五的那雙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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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看不見後，沈南初總是在生活中的某些地方有著莫名奇妙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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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不是先天眼疾，而是因為視神經病變而導致的後天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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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病情以後，他也曾拼盡全力，試圖爭取那微小的手術成功機率，怎奈病魔來勢洶洶，視力就像燭台在燃盡前的最後一抹餘火般，無力回天，從模糊但尚能辨物，到如今只能隱約感應光源，前前後後左不過三年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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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目不能視，換作是誰都不好受，可那又如何，人終究活著，日子還是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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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這項道理的沈南初並沒有消沉太久，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再也看不見的事實，並在短時間內辦理好一連串的休學手續及身心障礙證明的申請事宜，接著又幫自己報名了盲文課程，更在課堂中經過熱心義工的牽線介紹，在遞交申請資料後順利通過協會核可，成功配對到了導盲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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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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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剛被通知可以前往機構接齊齊回家時，齊齊只有兩歲又四個多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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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構的義工在交接過程中告訴沈南初，齊齊是一隻淺米色的拉布拉多犬，剛出生時眼睛又圓又亮，像有星星藏在裡面似的，可愛的不得了，之後也因活潑又機靈的個性被選中為導盲犬的預備役。在陸續完成寄養家庭裡的基礎學習和機構中心的專業訓練以後，齊齊成功蛻變成了一隻合格且優秀的導盲犬，最終來到了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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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還記得當時他才剛蹲下，正猶豫著是否能觸摸他未來的「眼睛」時，是齊齊率先靠近了他，用舌頭舔了舔他的掌心，軟軟的觸感像是安撫，又像是在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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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我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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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的學習能力本就不差，盲文課程結束後他已經能夠大致掌握使用技巧了，但對周遭環境卻仍然不夠敏銳。瘀青還算好的，有時撞狠了還會破皮流血，每次從外頭回來都傷痕累累，幾次以後，他乾脆不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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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隨著齊齊的到來，碰撞次數大幅減少，身上不再頻繁的出現傷口，沈南初也不再抗拒出門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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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跨年夜，早在前天聽完電台節目主持人介紹以後，沈南初就已經決定今晚要去市中心的百貨廣場「聽」一場跨年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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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二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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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姿勢不變，仍然低著頭專注摸尋著襪子上的刺繡，而原本安安靜靜窩在毛毯堆裡的齊齊卻在不知不覺間趴到了他的腿邊，並伸出牠那毛茸茸的肉爪，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打著他的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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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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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伸手輕輕撸了一把齊齊的頭，聲音溫和道：「乖乖再等一下，就快好了，等等帶你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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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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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分鐘，沈南初才終於找到那兩隻繡有數字五的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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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面鐘盤上的指針不知不覺間指向了十一點三十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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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些多餘的東西收拾好後，沈南初一邊聽著手機導航的路線描述與當前路況分析，一邊換上了新買的米色高領毛衣。他怕冷，於是在毛衣外又額外添了一件保暖性極佳的駝色長版羊絨大衣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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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這樣就已經足夠，可沈南初出門前卻又忽然想起今早的天氣預報特別強調晚間氣溫會驟降，於是他又返回臥室，從專門放置配件的抽屜隨便抽了條圍巾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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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戴整齊後，沈南初替齊齊順了順毛，熟練地裝好導盲鞍，拿起手機和錢包塞進大衣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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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一切都準備就緒，一人一狗才總算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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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出公寓大門，冷風裡夾帶著的刺骨寒意瞬間朝他襲來，沈南初下意識地縮緊下巴，將大半張臉都藏進了圍巾裡面，只露出高挺的鼻樑和一雙外型好看卻沒有焦距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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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有戴圍巾。」他自言自語悶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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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不早，街道上的行人及車輛卻是不比白天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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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人行道上，一旁店家播放的熱情音樂與店內的語笑喧闐交融成節日獨有的風情，透過顧客進出玻璃門時的短暫間隙裡傾洩至街道，似乎在此時此刻，整座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充盈著愉悅輕鬆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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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是沈南初後來買的，在百貨廣場附近，平時街道上的人就不少，何況今天又有跨年煙火的施放，人潮只增不減。對他來說，本就不甚安全的道路，在今天只會危險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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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一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出門前特地將導航設定成另一種路線，雖然整體花費的時間和路徑都比較長，但小巷裡的人車數量明顯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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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前耽擱了一會兒，時間不算充裕，更別說走這條路到廣場會比平常還要多十幾分鐘的時間，但沈南初並不在意。他將無線耳機塞進自己的右耳裡，左手則緊握著導盲鞍，聽從耳機傳出的導航指令，慢悠悠地走向百貨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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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人潮和車潮都擠在熱鬧的大馬路上了，這種小巷弄反倒冷清的很。一路上，沈南初沒聽到任何車聲與他人的腳步聲，只是偶爾能聽見從附近住家傳出跨年節目的音樂聲和主持人努力逗樂觀眾的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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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象預報是準的，從出門到現在，冷風不斷呼嘯而過，在耳畔處匯集成一段高而長的聲響，不輕也不重，卻是為這本該熱鬧慶祝的日子增添一股突兀的寂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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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齊。」走著走著，沈南初突然開口：「又過一年了，你又多陪了我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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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的聲音並不算大，這句話也全悶在了他厚實的圍巾裡面，聽起來不太真切。但走在前方的齊齊依舊聽見了他的叫喚，牠小幅度的動了動耳朵，而後像是怕吵到附近住戶卻又難掩興奮的，小聲地回應了沈南初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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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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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我們又一起過了一年。」沈南初低頭輕輕地笑了，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還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感慨：「如果按照人類和狗狗的年齡換算法來看的話，今天結束以後，我們齊齊就是大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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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還真快，怎麼感覺你一下子就變老了。」沈南初自言自語道：「這樣的話，我們得在你變成老公公以前，多出門走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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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早就有這個打算了，只是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一來是受限於時間安排和出遊地點的不熟悉，二來是他倆如果要出遠門，齊齊的工作量其實會比待在家時還要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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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偶爾還是想留下一些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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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仔細盤算自己最近收到的工作邀約和安排，發現到農曆春節為止，還有一兩個禮拜的空閒時間可以讓他自由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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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時間沒問題，那要去哪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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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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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齊不怕水，沈南初還記得他前年帶齊齊去海邊度假時，齊齊不但主動下了水，上岸時甚至還叼了一隻魚回來，給他嚇了一大跳。但就是這個天氣不適合玩水，太冷了，他不想感冒，也捨不得齊齊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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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去山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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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初還在思考自己獨自帶著齊齊去爬山的可能性，但也沒忘記要指揮齊齊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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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齊，接下來是le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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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沈南初等了一會兒也沒感覺到手裡導盲鞍的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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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通常是齊齊沒有聽清楚指令或者是路邊剛好發生什麼突發狀況時才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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