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久未有人造訪的私人會館裡，管家難得接到臨時舉辦家族聚會的指令，會館各處隨即掀起一陣忙亂。幾個常駐的服務人員忙著準備食水，三四台家事機器人更是忙成一團，小心翼翼把所有地方擦得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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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罕有人煙的角落也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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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少年正躲在角落裡煲電話粥，忽然被機器人狠狠撞了下腳，痛得跳起來。機器人不依不撓，不知道辨識功能出了什麼問題，沒能看出眼前是活人而不是垃圾，又不死心地又往認定的障礙物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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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少年咒罵，單腳跳著給機器人讓出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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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接收器那頭黏膩的撒嬌音直接在腦中響起。多虧了通訊技術的突飛猛進，人人只要大腦存在意識，都可以透過配套的發送器和接收器與外界溝通，連張口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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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連忙哄道：『會館的主人來了，我需要忙一下子，等等回妳訊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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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聊天嗎？』女孩頓感失望，又隨即調皮道，『那你開一下權限，讓我用共感看看你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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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開玩笑啦，開了共感我根本什麼也做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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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撒嬌仍在持續，少年嘆了口氣：『只能一下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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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接收器的共享設定調整成五感層級，開啟屬於女孩的權限，幾秒後，他渾身劇烈地抖了一下，哪怕是允許存取，被單方面進入共感仍然是十分不舒服的體驗。他雙眼迷離失焦，好幾秒後，才瞬間回復焦距，但眼神已掀起微妙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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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眨了眨眼，舉起手，眼前是男友寬大的手掌，她幸福地將它貼在臉頰上蹭了蹭，卻摸到一點微微出頭的鬍渣，忍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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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共感科技如此發達，但一個獨立人體的意識和五感很難真與另一人共享。像這樣單邊的允許模式下，女孩雖然可以感受到男孩感受到的一切，但完全無法控制身體，充其量只是像進入一個虛擬全息實境內，可以看到與聽到男孩周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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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秒後，接收器發出銳利電子音：『警告，已超出建議使用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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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忍受不了同時負載兩套感官系統的感覺，意識劇烈波動起來，眼前晃出了重重殘影。男孩當機立斷想要切斷共享模式，慌亂間往後退了步，在轉角處撞上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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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被圍攏在人群中間的少年輕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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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抬頭，少年嗓音乾淨中帶著點清涼的金屬感，十分悅耳，彬彬有禮朝他一頷首，又繼續舉步，領著三五個彪形大漢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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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愣地望向那背影，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他已經看到這位孫家少爺長了張性別難分的清秀臉龐，渾身繚繞著精緻藝術品般的脆弱氣質。女孩透過男友的眼睛看過去時簡直覺得驚為天人，意識一渙散，立刻被接收器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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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似的共感科技不會真正造成傷害，男孩將接收器的共享設定切回通話模式，馬上開始取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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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遠的一夥人中，少年身後唯一沒有戴墨鏡的青年回過頭，似笑非笑：「去看看，他身上有共享五感的跡象，安保可不能這麼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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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保鑣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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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聽見他吩咐，頭也不回地開口：「衛凌靈，你也太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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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畢竟我的責任就是保護你，小心點總沒錯。」衛凌靈懶洋洋地應道，「你那些做過太多虧心事的兄弟姊妹們就是樹敵太多，又怕被彼此算計，多少次的家族會議都只敢用投影出席。要不是你帶頭說要親自來，他們臉上掛不住，不然今天肯定也不會想親身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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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乾淨的臉孔上有淡淡的陰翳一閃而過：「我畢竟是最沒有實權的那一個，他們不至於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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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凌靈勾唇：「雖然沒有實權，但你是最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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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沒有接他話頭，只淡淡說道：「衛凌靈，你在外面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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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凌靈乾脆俐落停住，和其他孫家人的保鑣一樣，靠著外牆安分守己地垂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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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人大概是壞事做太多，疑心病也重，為了嚴格確認沒有人會潛伏竊聽，會議室四周全是透明玻璃牆，看過去一目了然藏不住東西，但隔音和防彈效果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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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他看見裡頭已經坐了人，西裝革履，襯衣領口還別出心裁扣了隻鑲鑽的蜜蜂別針，眉眼和孫淨元一樣端正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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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許多娶了不只一房太太的家庭一樣，孫家這一代的兒子數量快要逼近一打，衛凌靈跟了孫淨元三年，連名字都沒記住幾個。而這些異母兄弟的關係也並不親近，只有孫家的二少爺孫澈元特別疼愛這個家裡最小的弟弟，溫和地打招呼：「好久不見了，淨元，都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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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謝謝二哥。」孫淨元含笑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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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其他孫家人也紛紛抵達，魚貫走進了玻璃屋中。孫家家主最後步入主位落座，示意會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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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各懷鬼胎的會議裡靜靜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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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正在猶豫，心跳轟然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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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人極少全體親身出席會議，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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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澀的汗蹭在指縫，他藏在人群中，不動聲色地煎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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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還是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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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命運似乎就已經清晰地譜寫在眼前，一路演繹到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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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沒有任何來由或預兆地，衛凌靈下意識往玻璃屋抬眼看去，孫淨元像是感應到什麼，忽然回頭，隔著玻璃遠遠對上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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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凌靈眼睛都來不及眨，下一秒，劇烈爆炸毫無預警碾碎眼前的富麗堂皇，轟然漫天的火光昂起首，像一隻鮮豔的毒蟒，一口吞下了少年纖纖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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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衝擊波裹著無數玻璃碎片把衛凌靈狠狠拍上牆，他倉促間狼狽地吐開一口血，好幾秒才終於反應過來。滿嘴苦腥中，他強撐著身形爬起來往內看。眼前只餘下一片火海，奔逃的人影輾轉其中，連嘶吼都出不了聲。衛凌靈吃力地試圖爬起，但下一瞬間，第二波爆炸驚雷般貫串火場，一塊已辨不出原型的家具碎片重重飛來砸到衛凌靈的頭部，血花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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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停滯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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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般的寂靜中，火舌一點一點吞沒生機，一枚帶血的髒污袖扣隨爆炸遠遠彈落，躺臥他手邊，在濃豔的火光裡，逐漸黯淡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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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屬於孫淨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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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手，指尖還來不及碰到那只袖扣，就垂頭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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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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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昏迷三年了吧？那麼劇烈的爆炸，人居然沒死，真是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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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家的二少爺才是真命大，那天是用投影出席的才逃過一劫。除了他們以外，所有孫家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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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是醒不來了，真可憐，那樣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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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快忘了，爆炸的兇手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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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說是孫淨元身邊的一個保鑣，聽說原本是警方派給他的人。但出事後一直查不到犯案證據，後來好像只有革職而已，也沒有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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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和正在討論八卦的小護士們擦身而過，漆黑口罩嚴密遮住面容，看不出身分。他搭電梯到了頂層病房，手放在病房門前的禁制上，一圈虛影憑空旋轉出來，幾秒後，門應聲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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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輕叩地面走進，停在房中唯一一張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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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年臉色平靜，當時那些幾乎致命的燒燙傷在快速進步的醫療科技下看不太出痕跡，只餘下淡淡的疤痕攀附著。因為健康時就已是這副長年病弱蒼白的模樣，此時看上去除了瘦了點之外，居然沒有太大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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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站在床前看了很久很久，然後緩緩抬手，悄無聲息，拔開了呼吸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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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臉上浮出無意識的痛苦之色，但身體沒有掙扎的能力，只能徒勞地扭曲了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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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手套輕柔地按在他眉間，狀似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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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人，就好好去死吧。」溫柔的嗓音徐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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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大作的警鈴無聲螫伏，來者望著儀器的波紋逐漸平緩，最後歸於寂靜的一條直線。他轉身正欲離去，手腕忽然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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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一搐，沿著手腕上慘白的指，緩緩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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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該已經死去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瞳孔鮮紅似血，像某種獵食動物般緊鎖住他，慘澹得不像活人：「為什麼我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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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乍然坍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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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盡處，男人在日復一日重複的惡夢中，掙扎著甦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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