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6日早上6點,我抵達了新加坡樟宜機場。幾個小時前還在內蒙古的秋風裡蕭瑟傷感,一落地便被熱帶風結結實實吹了一臉,陌生又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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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介安排的司機八點來接機,第一件事便是去體檢,隨後跟中介公司辦理相關手續,就被帶去他們找給我的住處,在烏美大道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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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帶都是公共房屋,專稱政府組屋,是爲大部分新加坡人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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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介給我找的住處在某大牌二樓,兩臥一廳,一衛一廚。兩臥分自帶衛生間的主人房和一個麵向組屋走道的客房,每間房置有兩張上下鋪的鐵床,整間屋子可住八人,中介指給我的床位在客房進門第一個鐵床上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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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我這床位,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黑黃的牆和結有蜘蛛網鋪滿灰塵的屋頂,另有一塊兒髮黴的破佈被透明膠粘在牆上,許是爲了隔開床和骯髒的牆壁,可那破佈本身已是髒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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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中央有落滿灰塵的風扇正在玩兒命地旋轉,卻帶不來一絲涼意。正對門的大窗戶隻是個擺設,被暗紅色佈簾子遮擋得嚴嚴實實,不通風不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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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動行李箱的時候被腳下幽暗的水泥地晃了一下神,讀小學那會兒的教室地闆就是這模樣,曾無數次被老師訓話批評時低頭凝望過的,時過境遷竟還能在這作爲髮達國家的新加坡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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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除了兩張普通課桌大小的桌子,沒有其他擺設,可仍顯擁擠,正午時分的熱帶國炙熱難耐,這狹小的房間沒有空調堪比蒸籠,我被蒸得頭暈目眩,渾身冒熱氣,趕緊跑出來到客廳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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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是客廳,其實就是通往廚房的狹窄過道,正對着大門,另一頭有一扇小窗戶可通風,有風的時候還算涼快。沿着過道走兩步便是廚房,油膩骯髒的水槽,讓人看一眼便沒了食欲。旁邊懸空的一條油膩膩的鐵管上掛滿了女性衣物,有的正滴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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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避開衣物,旁邊便是衛生間的牆,上頭掛着的收納筐帶有黑黃的污漬。除此之外,最顯眼的便是那泛黃的馬桶,像是要以它的斑斑污漬來炫耀這屋子的曆史,挺立在那兒,絲毫不覺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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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走回大門口深吸幾口熱氣騰騰的空氣,留意到走廊一側有一節樓梯通往樓下,詢問方知樓梯通往一樓商鋪,樓下是屋主開的小商店,賣些日用雜貨,都屬自家,所以這樓道沒有安裝門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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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來這年過半百,頭髮花白,腿腳不大利索,目光呆滯,口齒略不清的屋主老大爺竟然還能自營一家商店,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了?後來才知商店大部分時候是他老婆子,一嗓門頗大,中氣十足,精神抖擻的老大娘看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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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介那胖姑娘不停催促我快點跟房東籤合同,隨後還要去我即將就職的公司辦理入職手續,因爲第二天就要正式開工,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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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住宿環境,我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怨氣,收了我50新幣(約人民幣250元),竟給我找了這麼個住處?她卻一臉痛苦地表示,這一帶房子難找得很,且這房子雖是舊了些,可設施俱全,交通便利,離我工作地點步行也就十來分鐘的距離,甚是方便省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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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明白我這剛入社會,初來乍到的菜鳥必是好糊弄,所以一副要住便住,不住拉倒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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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大爺哆嗦着手拿出合同書放在桌上,又顫顫巍巍地沿着通往樓下商鋪的樓梯走了下去,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罐汽水,二話不説塞進我和中介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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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介連聲謝過,一邊抱怨天氣熱得不像話一邊打開來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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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沒心情喝汽水。這房子條件我必然無法接受,隻是當天下午一定要去公司報到,隔天就要正式工作,哪裡還有時間再去找房子呢?中介一旦撒手不管,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今晚是否會露宿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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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手握冰涼的汽水猶豫不決的時候,一直在我床位下鋪躺着看網絡劇的大姐走出來説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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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下吧,大姐我在這兒住五六年了,都沒捨得搬走呢!咱們這兒啊,住的都是女孩子,安全又省事兒,房租也不貴,你要是在這附近上班,那還省了公交費呢!買菜啊買吃的啊樓下也都有,別提有多方便了嚎!”説着還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房東大伯,笑得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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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這兒確實很方便,從這兒走過去幾步路就有公交車呢。你快一點,等一下我們遲到了,你的僱主會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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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還得去你公司報到呢?那遲到了可不好,第一天可得給你老闆留下好印象。把行李背包啥的都放屋裡吧,這大熱天的背來背去的,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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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我在那兩張合同書上籤下了大名。那一瞬間,我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兩女一男鬆了口氣,所以收完押金加一個月房租總共520新幣(約人民幣2600元)大爺放心地下樓去忙活,大姐滿意地回屋裡看劇,中介胖姑娘則繼續帶着我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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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熱帶正午的太陽底下行走二十分鐘,曬得頭暈目眩臉燙得通紅,在公司報到完畢又步行去購買日用品,再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住處已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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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結實實坐在破舊骯髒的房間,眼前的一切都讓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夢想和現實的區別。那我又是爲了什麼離開親朋好友故土祖國,漂洋過海飛到這座傳説中的花園城市的呢?對於剛大學畢業毫無社會經驗的我,前方路途該是何等艱辛?而懦弱無能的我又能獨自堅持到什麼時候?花費了諸多人力財力,這一切真的值得嗎?是否現在就該放棄?或許還來得及參加年尾的國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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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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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娘親立刻聽出我的聲音,急切地詢問我是否一切安好。我還來不及回答她一聲“一切都好”,眼淚卻先飆了出來,且一飆不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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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連餵了幾聲,我深呼吸兩下才回應,免得她聽出我的哭腔,空惹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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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講完一切都安排妥當,她還是跟我説:“不行就回來吧,咱內蒙有的是工作,也是有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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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從她得知我要遠赴南洋以後最常唸叨的一句,在家聽着很是厭煩,可如今在這異國他鄉聽了,卻讓我的眼淚流得更加兇猛,怎麼也止不住,聲音也開始不受控製地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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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口飛機上沒睡好又睏又累,匆匆掛斷電話,我捂着眼睛哭得不能自已。在那一刻,我方知自己體內竟有如此多的淚水,像是永遠不會幹涸似的,不停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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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這哭什麼呀?快別哭了,我看你都快哭暈過去了。”在我哭了將近半個鐘的時候我下鋪那位中午慫恿我住下來的大姐不緊不慢地開口了,估計是實在忍受不了我的抽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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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姐像是極熱愛網絡劇,筆記本電腦裡播放的電視劇也沒捨得關掉就開始問我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像是要我轉移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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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吃點棗,我剛買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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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得腦袋又暈又痛,可又停不下來,所以一邊抽泣一邊往嘴裡塞棗,吃到第三顆的時候才逐漸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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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剛來都不容易,不過很快就習慣了,沒事的,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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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姐麵白人瘦,臉窄眼細,嘴尖牙長,人倒還熱心。吃了她的甜棗,聽完她寬慰的話,我想收拾一下行李,才想起來這房間沒有衣櫃,索性把行李箱往邊上一推,鋪好廉價海綿床墊和娘親給我準備的床單立刻睡得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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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一宿的飛機,加上一整天奔波折騰,又哭了個痛快,那一覺我睡得極深,深到屋頂角落的蜘蛛網,頭頂苟延殘喘的大風扇,身側骯髒的破佈簾子,身下愈髮黏糊的床墊,床頭嘎吱嘎吱響的房門,甚至剛下班回來的其他房客的談話聲都沒能阻止我睡它個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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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醒醒,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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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下鋪的大姐叫醒的時候我還有些頭暈,那種感覺像極了小時候在家睡下午覺睡到天黑還未醒,然後娘親便一邊抱怨一邊喊醒我去吃晚飯。那會兒阿爹還在世,一般那個時間他剛好把牛和馬趕回家,餵水給它們喝,然後把它們趕進各自的窩,再把一直在外頭瘋玩的姐姐喊回家,一家四口的晚餐時間也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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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裡是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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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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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小妹,我喊你半天了!怎麼叫你都不醒,我還以爲你暈過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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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就是太睏了。昨晚飛機上太難受,沒睡着,我再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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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睡?別睡啦!這都幾點了?你這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吧?快起來吃點東西,一會兒睡到半夜你餓醒了可沒東西吃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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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胃口,就是睏,我再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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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大姐的,別睡了,我煮了麵,你跟我一塊兒吃,快起來,吃完你再睡,不然你這身體哪兒受得了!不餓?不餓也得吃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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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拗不過大姐的好意,我爬下床跟着她到了油膩膩的廚房。大姐幫我盛了滿滿一碗掛麵,裡頭沒有菜沒有油甚至沒有鹽。本就不餓,加上嘴刁,我戳了幾口麵便實在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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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看出我這人難伺候,搖了搖頭説:“哎呀,你都不怎麼吃啊,我這也白煮了。我平時吃東西都不喜歡放油鹽的,這樣比較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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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相反,我平時吃的都是重口味,剛剛咽下去那幾口已經是我力所能及的了,也就不好意思地反複謝過大姐的好意,我默默洗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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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我在新加坡遇到的第一個室友,從頭到尾她沒有跟我提及她的姓名,而我隻顧着傷感,也沒有來得及過問,隻知道她是中國河南人,有一個兒子在讀高中,她爲了養家糊口在新加坡一家洗衣店工作八年之久,收入穩定,日子過得也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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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説,能遇上我這來自內蒙古的小姑娘也算是緣分,而我們的緣分,剛剛開始沒幾天,便匆匆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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