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令和4年。這是一個美好的夏季。

      蟬鳴不絕,人聲吵雜。此等響動,隨著大風乍起,而似無止無休的沸水,愈演愈烈。

      唰。在溫暖絢麗的艷陽下,峨然矗立的澡堂煙囪上。一名老先生點火柴似的,以右手拇指劃過蓄著短鬚的下頷。

      就和其他生於大正初期的老人家一樣。老先生戴著淡赭色的海軍帽,穿著夜灰色的和服,踩著草履鞋。衣裝靜止於和洋交融的璀璨時代。

      與其他老人不同的是,他正泰然自若地坐在煙囪頂端,若有所思地俯視著如雨後春筍的高樓大廈。

      猝然間,人群冒出「搞什麼鬼」、「不要亂推」等咒罵。一名穿著不知從哪裡偷來的警察制服的流氓,推擠著老大不高興的群眾,衝到煙囪正下方。

      「老爺爺,你不要亂動!我這就上來!」兩津勘吉扯開嗓門,仰頭大喊。老先生一動不動。

      語畢,兩津即刻將一綑麻繩安在肩上,右腳踏上通往煙囪頂端的鏽蝕梯子,拾級而上。

      「前輩!這樣很危險,我們還是等消防來增援吧!」緊跟在後的中川圭一,明知徒勞無益,仍朝著半空大聲疾呼。

      與兩津迥然不同,中川依舊是一身由亞曼尼量身訂做的古金色制服。兩名警員的奇裝異服儘管時常令外地人看得滿頭霧水。卻成了當地居民習以為常的親切景色。

      「中川先生,不知這個是否能派上用場。」水果行的老闆從店內倉庫衝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塊防水布。中川立刻道謝接過。

      「老爺爺,你怎麼會爬到這種地方呢?」

      聞言,造成一切雞犬不寧的老人,才緩緩轉頭望著驟然出現於煙囪頂端的男子。原來他方才壓根就沒聽見兩津的吶喊。

      「智人?」老先生打量對方短小結實的軀幹、粗野不馴的連心眉和滿臉鬍渣,點頭做了臆測。

      「我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警察!」兩津在颯颯風聲中大吼,「現在我會把我們綁在一起,背著你爬下去。老實一點,別亂動!」

      老人配合地讓兩津在自己瘦削的腰際綁了繩結,再攀住對方厚實的頸子,讓他背著自己往下移動。

      但,強風恍如一群性情頑劣的孩童,撿起樹枝碎石衝著兩人扔去,高速賦予這些貌似無害的物件某種程度的攻擊性。兩津的連心眉因疼痛而蹙成一隻毛毛蟲,活像正忍耐著一場沒有顏料的紋身。

      老先生爬上來時,想必也沒有比較舒適吧。現在老人家都這麼寶刀未老嗎?

      冷不防,一道狂風不偏不倚地砸向他們。老人失手墜落,隨即緊緊抱住兩津的脖頸。

      還剩十二格,兩公尺,再加把勁,你撐得下去的……臉脹成豬肝的兩津向自己的頸動脈好說歹說。

      期間,他腦海裡閃過一幅輸卵管被綁縛的圖畫。還好母親生完自己後沒有灰心喪氣地結紮,又生了一個光耀門楣的律師弟弟。

      失速墜落之前,兩津將羸弱的老先生護在胸口。金次郎,家裡的人就交給你了。

      十分鐘後,兩座街區外的龜有公園前派出所。

      「來,請用茶。」一名氣質出眾的美麗女警—麗子,分別將兩碗煎茶端給老先生和剛從鬼門關前走一遭的兩津。

      「謝謝妳。還以為沒救了呢。」老先生意態悠閒地啜飲一口熱茶,長吁一口氣。

      「我才以為沒救了!」兩津氣得猛捶桌子,看上去比接到案子前,更像個搶了巡查長制服的惡棍。

      「兩津!」麗子嗔斥。

      兩津沒理她,他越發氣惱地拍著一疊資料,接續還沒了結的怒罵:「淺草寺的五重塔、仁王門、觀音廟、花屋敷的蜜蜂塔,等等等等。再加上今天的澡堂煙囪。就我們調閱的資料來看,這七十年間,你早已爬了兩百多棟不該爬的建築。而且這幾個月來有愈來愈頻繁的傾向。原來你是個慣犯!」

      老先生垂首望著空落落的茶杯,半晌,又向麗子要一杯。

      「小吉先生,如果你喜歡觀景的話,何不去一些像東京鐵塔或晴空塔這些相對安全的地方呢?」麗子替他續茶的同時,柔聲建議。

      「麗子說的沒錯!」兩津向小吉先生吼道,「不可能每次都有我本人和防水布在現場,充當緩衝墊。照你這樣胡搞瞎搞下去,萬一下次摔斷脖子的話怎麼辦?嗯?」

      小吉先生仍穩如泰山地喫茶。其姿態令人聯想到庭院一隅的驚鹿,總是規律地含著水又卸下。他悠悠噫氣,掠過兩津回答麗子的問題:「但那些景點都不夠有趣。」

      最終,一行人束手無策地目送著背著手的小吉先生,走向黃昏的商店街。

      「雖然小吉老先生看上去不以為意,但被送進派出所畢竟不是什麼好事。」中川在兩津背後翻閱資料,「原本想請小吉先生的家人來接他,但他好像沒有任何家人。」

      「奇怪,當時的日本不是結婚生子都很容易嗎?為什麼他不找個妻子、生幾個小毛頭,好管管現在的自己?」兩津在中川的好言相勸下,氣急敗壞地修改筆錄上的錯別字和難以辨識的鬼畫符。彷彿符號會發酒瘋,都是小吉先生險些把自己的腦細胞從鼻孔裡掐出去所造成的。

      「唉,人,又不見得一定要結婚生子。」麗子糾正著望著小吉先生的草履鞋消失在公園前方的轉角處。「小吉先生,不會有事吧。」

      「哼,我才懶得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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