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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战栗

13.

我从没有一刻这样愤怒过。

那些曾被我视作珍宝的过往一幕幕闪回,我几乎快要冷笑出声。我还真是蠢得可以——明明那么早就被人类骗过害过知道他们诡计多端最不能相信,为什么还是傻乎乎地对着萧逸交出了全部的信任?

……甚至还喜欢上了他。

我回想起那枝赠他的玫瑰和那夜对他说的话。我说了什么?“最好、最温柔、最厉害、最与众不同”?

呵。他当时听到是怎么想的呢?一定很得意吧,觉得这头蠢龙真是不能更好骗,火焰之心势在必得。

心头忽然浮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哀怮。麻木向前的脚步渐渐缓下来,我沉默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足尖,视野一点点滚烫着模糊。

……为什么要骗我。

斑驳的圆痕在脚下泥土洇出潮湿的痕迹。一滴两滴三四滴,水色砸进土里又晕出深色的边缘,我默数与它们同频收放的心脏,紧缩又舒展,尖锐的酸痛与胀。

……原来我这么难过。

与他有关的回忆杂乱翻涌,我发现我居然记得清他每一缕不同的笑与呼吸。温柔的、戏谑的,偶尔的玩味和小心翼翼的示好。我忽然记起他那一夜的眼神——那时的我读不懂,因为我根本想不到他骗了我,所以哪怕有了模糊的猜想也立刻就排除。

但现在我能确定了。那是深深的悲伤和歉疚。那些复杂的情绪在他眼里凝聚成雾,混着夜色一起浸入无垠的风。此刻风散去,我看清他眼底沉重而潮湿的难过。

……他会难过吗?为骗了我而难过吗?

心绪变得迟疑,我觉得这个猜测可笑却又无端可信。我又回想起那些意外捉到的他偷偷看来的视线,沉默而温柔,就仿佛真的是在凝视藏在心尖的恋人。

……为了火焰之心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答案忽然变得不确定了。我很努力地想要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接受,但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我什么也想不通。我想恨他,但那些零散的碎片呐喊着让我再想一想;我想相信他,可赤裸的真相又将我摇摆的心脏一击捅穿。

茫然的夜色里我伫立着挣扎,下一秒却突然听到他的名字。

“……萧逸?我们今晚真弄他啊?”

……?

那是几个面相凶恶的男人,装束和方才与萧逸对话的那人类似,腰间都别着锋利的武器。

“怕什么?”有个男人对着提问的同伴冷笑,“他确实厉害,但今晚我们一众兄弟二十来个呢!头儿下了命令,今晚咱先把他弄废了留口气,问出那条龙的具体信息后再摁死。火焰之心无所谓了,头儿另接了个单要的是熔岩之心,套出东西后直接杀去那畜生的老巢,把萧逸和它一起埋了。”

男人们低低笑起来,有人叫好有人吹口哨,还有人恨恨唾一口,说老早就看萧逸那小子不顺眼了,这次正好抄家伙报仇。

接着他们走了,一点也没注意到隐在树下的我。

心脏冰冷地颤抖,我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抬脚跟上。

*

情况比我预想得更糟。

蓝色的火焰咆哮着爆裂,我过去后才发现萧逸已经和那群人交手。我跟着的那几个不过是后来的替补——他身边早已围了很多人,刀刃和衣服上多多少少沾了暗红的颜色,空气中漂浮的血腥气昭示出这里曾见证过怎样一番恶斗。

“那条龙究竟在哪里!?”一开始的独眼男人不知何时挂了彩,此刻捂着一只眼缩在其余人后恨恨出声,瞪视萧逸的眼神几乎舔出阴狠而冷厉的蛇信。

“不是说过她已经走了?”萧逸冷笑着躲开迎面飞来的一刀,利落出手折过对方的腕骨然后紧紧一拧。清脆的咔嚓声伴着惨叫响彻这片荒芜的空地,他的声音轻松而笃定:“你们找不到的。”

风将他的发梢吹散,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颧骨和嘴角都带了暗红的擦伤——黑色的袖子泛着暗色的光,深红的液体沿他手臂的线条飞散滴落。

又是一击。萧逸转身回踢,狠辣地一脚将来人踹翻,接着迅速矮身躲过袭来的刀刃。蓝焰悄无声息缠上对方手腕,凄厉的痛呼顷刻燃起,他的动作飞快,没有太多花样但招招直击痛点。这群人想要他的命,他也一样。

然而一下挑翻三四个又能怎么样?人群翻涌着将他围住,处处都是凛冽而不曾虚晃的寒光。他的身形渐渐慢下来,身下的泥土散落出更多更多的深红。脸上的伤也多了,他被人一记猛拳揍到嘴角,好看的脸狼狈偏过去,一向上挑的唇角多出狰狞的淤痕。但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没有闷哼、没有嘶气、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犹疑。鲜红沿肌肤的破损滴落,他无声笑着一把抹过,妖冶的红色晕开冷厉的潮痕。

“现在怎么不装了?”他旋身接过一个男人挥来的拳脚,接着猛然发力扯住对方腕骨翻身一甩。沉重的肉体砸地声与不及发出的闷哼同时响起,萧逸一脚踩住男人起伏的胸口,翻滚的蓝焰在周身划出一道危险而不可逾越的圈。

火焰呼啸着窜起高墙,尾端甚至绽出暴烈的灿金。打手们迟疑着不敢向前,而萧逸站在圆心里笑,黑发随狂风飞扬。指套滴落血色,他眯眼越过人群看那个表情阴狠的独眼男人。

“上来还装模做样问我是不是出尔反尔。抢个任务都这么多废话,一月没见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萧逸的声音泛着轻而淡的嘲讽,“让我猜猜看。你背着上头另外接了单吧?要的是什么?我的命还是熔岩之心?”

独眼男人的眉尾细微抽动一下,于是萧逸点点头:“看来是熔岩之心。”

气氛一瞬绷紧。那个男人阴冷地与他对视:“……你早就知道我准备今晚动手?”

“你的想法我多少还是能猜到一点。”萧逸笑得懒洋洋,眼神却锋利得宛如见血的猎豹,“不远千里大张旗鼓找来就为了‘替一众兄弟’提醒我按计划行事?我认识的你可没这么闲着滥好心。”

“……既然知道了就少废话!”不知哪句将男人的怒火彻底引爆,他猛然粗暴抬手,其余人应声在下一刻将弓箭对准萧逸。

“我要那头龙的全部情报——”男人笑得阴恻恻,“你说出来我就留你一条贱命。”

空气都随这句话淌出冷意。火花噼啪爆开,无数箭簇将他团团围住,可萧逸却仍笑得浑不在意。他安静地摇一摇头,被血与火光浸染的侧脸有一瞬间甚至称得上温柔。

“都说过她已经走了。”他低低地笑,“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的尾音散进潮湿的微尘,漂浮着、摇晃着,在我心上泛出细密而柔和的弦颤。某个离奇的猜测不受控制冒头,我在急促的心跳声中听到无数金属破空,所有冷色的箭随喝令齐发,大多在触上猛然高涨的蓝焰时无声消融,但有一支不同。

那是一支幽蓝的箭,尾火颜色与萧逸的火焰如出一辙。那支箭没有被火幕吞噬——它利落地破风而去,正对萧逸无所防备的后心。

——我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金红的火焰瞬间奔涌呼啸,我将那支箭硬生生弹开,这才发现连我的火都熔不断那尾冷厉的深蓝。

周遭有一刹短暂的寂静。我听见嘈杂的人声——什么金色的眼睛、什么竖瞳、什么红龙什么火焰。但那些都与我无关。我走进那圈蓝色的火焰,指尖被跃动的幽蓝轻柔吻过。我看见萧逸惊讶地回首,双瞳在看到我的一刻猛地紧缩。接着染了火光的苍碧开始颤抖,他的声音涩得离谱。

“……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怎么来了,而是你怎么回来了。他知道我离开过。那个飘摇的猜测倏忽落定,嗓子潮湿而酸涩,我咬着牙一把扯过他的领子:“我来抓你回去问个明白。”

人群开始惊恐地尖叫,有金属箭簇向我飞来,但那已经都没有用。我在暴烈的流风中张开骨翼,火红的长发顷刻化作鳞片取代脆弱的肌肤。龙形巨大,我用力挣破佣兵们瞬间扬下的银质咒网,鳞片被细密割伤,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气流急蹿着呼啸,我一爪捞起萧逸将他护在心口,接着猛然振翅飞向无尽长空。

风急骤地掠过身旁,气浪被我的双翼拍向远方。我能感觉自己一直被一束滚烫的视线无声注视,而视线的主人轻轻地笑,泛着潮意的声音好哑好哑。

“……傻不傻。”

双眼几乎一瞬就因这句话再次模糊。我瞪着眼睛恶狠狠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

好久之后他才开口。萧逸沉默地看我,声音随风飞散又翻卷着聚拢。

“我想等全部解决掉再向你坦白的。我想至少先等你用了我的血成为魔龙——”他的眼睛有些狼狈地垂下去,“我后来看了你说的那本书,上面说仪式成功的另一个前提是你至少不排斥我的血。”

“你曾经被人类骗过。……我怕我说了,你会恨我。”

他的声音很轻,但暴烈的风拍不散那些柔软的语句。心情忽然变得很潮很软,我想说些什么,萧逸的双眼却猛地睁大。

“——左转!!”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定格成断续的碎片。我看见他的目光定在我身后,接着身体骤然被一股大力推移着偏转。我甚至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我骤然失衡,身体一瞬侧着坠下去,然后萧逸的背取代了我的后心,我看见一抹熟悉的幽蓝倏忽掠过,噗一声没入温软的血肉。

血花飞绽。那支箭簇没有如原计划般射穿我的心脏——尖锐的顶端钝钝扎进我心口,在刺破我心脏的前一刻堪堪停住。它的尾端没在萧逸的胸前——我看见大片大片的鲜红在短暂迟滞后飞快蔓延,气息起伏着搏动,那是他心脏的位置。

……刺穿了。

头脑尖锐地空白。月光恰在此刻盈满,空缺的一线被柔和水色填补。血色在我眼前交叠飞逝,模糊的深红中我看见破溃的心口涌入他的血液,浅金色的光芒在彼此相接的地方骤然乍亮,接着暴烈的火焰自胸口燃起,力量不受控制疯狂漫长。

“蠢货——”我听见地面上那个独眼男人恶毒的狂笑,“被自己造的猎龙箭刺穿的感觉如何?萧逸——你真是我见过最蠢最蠢的蠢货!!!”

骨节刺痛地生出崭新的尖刺,鳞片自心口开始飞速翻成冷硬的暗红。视幕被滚沸的血红吞没,清醒的最后一刻我看清萧逸眼里的笑。

他轻轻低头吻一下我心口那寸染血的龙鳞,微弱的气息沉滞着抖。

然后他抬眼看我,眼尾的弧度很柔很柔。

“对不起。”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

声息落定,惨白的死寂。我的爱人在我怀里合眼,心跳与轻吻一起安静地坠落。喧哗的杂音像从世界彼端传来,我在尖锐的鸣声中沉浮着清醒,魔化的火焰凄厉长啸,而我扬起颤抖的双翼,任由狂暴的怒意与悲鸣吞噬一整幕夜空。

……萧逸。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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