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後，皇家陵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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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純黑色長袍，胸前別上一朵雪白霜花，清霜念著葬禮的祝禱詞，皇室成員也是一片黑，跪坐在長眠者的碑前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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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最前方的是皇儲以及二公主若馨。在祝禱儀式結束後，兩人起身面對身後各懷心思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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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乃是奧絲特最黑暗的一日。接連的戰敗與父皇的犧牲使國家風雨飄搖。」若藍的語氣十分平靜，但是清霜知道，在得知陛下噩耗時，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兩天，誰也不見，直到她那熟悉官場的妹妹闖進去勸諫才整理好心情，準備接手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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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皇儲身分宣布，所有人做好前往前線的準備，決不再讓野蠻人奪走我等一吋領土。大家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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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開始散去，若馨湊近若藍說：「皇姐，這樣宣布要所有人備戰恐怕會造成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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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用輿論施壓。連自己的國家都不願意救，那種人也不配當皇室的一份子。」若藍冷漠道。她的視線突然轉向清霜，如此美麗，如此堅決，即使許久未有交集依然讓他心中為之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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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翼大人，待會來皇宮一趟。」語落，她便示意身旁的護衛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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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來不及思考她想做什麼，只能欠身恭送兩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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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半年沒有密切往來，她也不會再來神殿找他合奏，只有皇室要來神殿參拜時才會見面。然而先皇已逝，國家危急，這時候召他進宮，彷彿在暗示，一切都已無法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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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依約進宮，在護衛的帶領下來到皇儲的辦公室。人還未走到，若藍便已開門示意他進來，並讓帶他來的護衛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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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清霜第一次進來這裡，但是此前來這裡都是討論公事，兩人的關係也已經僵持半年，若藍也只是交代幾件事情就把他打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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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王座廳的富麗堂皇，皇儲的辦公室十分簡約，牆上掛著開國皇帝的畫像，以及她馳騁沙場上簡約不失莊重的長劍，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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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藍的辦公桌上疊滿了公文，已經簽字的只佔了三分之一。依照最近的戰況，各處室與軍方的公文肯定倍增，不知她是否有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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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說吧，我得在一週內登基，所以我需要你替我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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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抬頭望向她。很久沒有端詳她的臉了，有些蒼白，眼裡有血絲，顯然最近她沒有讓自己好好休息，睡眠品質恐怕也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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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這就吩咐神殿開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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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已經不能出言關心了，因為他是「古神最忠誠的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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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就說一聲，我要所有人民知道皇室沒有退縮。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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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藍遲疑了一下，說：「跟你說這個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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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欲言又止的話語反倒勾起了清霜的疑惑。「殿下，除了登基，您還有什麼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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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儲沒有回答他，眼神轉向她身後的那把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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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覺得他心裡有答案了，卻十分害怕她真的說出來。他不願意，他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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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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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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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又有何立場阻止呢？他曾發誓過，要成為能在戰場上守護她的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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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成為奧絲特的女皇，而他是受徵召的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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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召令送到神殿之時，我等樂師就會做好準備，供您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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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望向他，神色複雜。「我沒有要徵召你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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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回答令清霜十分錯愕。「殿下，我是蝶翼，我有義務在戰場上守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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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別的任務。願意上戰場支援的樂師就來吧，但是你得帶著剩下的樂師進行撤退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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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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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詞竟然會出自皇儲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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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沒聽錯，撤退。皇軍士氣衰落，敵人拿下了好幾個關鍵城鎮，我們後勤補給始終沒能跟上戰場的變化⋯⋯是該讓奧絲特循著前三國的腳步到新世界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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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讓清霜幾次想張口說些什麼，卻又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在這之前，若藍對外的說詞都是誓言要守護吉尼爾斯人的最後淨土，但今天卻說要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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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會讓那群野蠻人闖進奧絲特的核心城市及皇城燒殺擄掠，但是我們無法在他們四面包圍之下維持國家的運作，他們沒有要給我們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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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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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帶領最後的皇軍死守奧絲特最後的領土，讓你們平安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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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殿下您呢？您可是國家未來的皇帝，您不去新世界了嗎？」話一出口，清霜立刻後悔了。他在做什麼，竟敢打斷皇儲說話？「我踰矩了，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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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藍別過目光。「我會詔令若馨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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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都能想像後世史書要怎麼描寫若藍了，「百日女皇」、「舊世界最後女皇」，並且對她的評價批評多過讚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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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昔日要在戰場上守護她的誓言呢？就連兌現的機會都不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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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心亂如麻，總覺得世界好像已經塌了一半，剩餘的一半正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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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成為能夠與她並肩的存在，卻又什麼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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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意我能在皇位上多久，我要這個國家可以活存續下去，只要能好好治理國家，透過正當途徑獲得皇位的人都可以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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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清霜回答，她便揮揮手示意他退下。「好了，在我登基前提出一個撤退的初步計畫，我們再討論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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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不明白這個世界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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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族不斷將吉尼爾斯人逼入絕境，五百年前逼走了三個國家，如今拿走大半領土的他們卻欲求不滿，徹底將我族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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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忙於先皇的葬禮，無暇關注戰況，清霜回到神殿後趕緊調查前線戰事，發現情況確實不妙。自先皇戰死後，敵族又迅速推進了幾公里的戰線，我方的士氣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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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翼大人。」首席樂師，昔日玩音樂三人組之一的凌夢紫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神情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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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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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紫蝶翼說有事要來找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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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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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琬鞠躬離開，過不久就帶著一名銀色短髮，身著紫黑色神殿長袍的男子進來，她再次鞠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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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蝶翼要進出其他國家的神殿不用經過許可，但是戰爭發生之後好像就沒有互相拜訪了對吧。銀嵐，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清霜替闇紫蝶翼拉開辦公桌前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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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來與皇儲殿下商討一些跨國合作的事情。古魯米戰況不妙，皇帝指示要求神殿開始準備帶人民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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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拉椅子的手停下來，望向銀嵐。「連古魯米都不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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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連布利茲也不行了。野蠻人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將領，所到之處戰無不勝，士兵聽到她的名字都腿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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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將領……被叫做『女武神』對吧。」清霜眼神不自覺地飄向皇宮的方向。「殿下說她要御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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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是殿下的風格。你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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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怎麼辦？」清霜語氣茫然，「我不知道……如果真的要撤退，我私心希望她跟我們一起走，而不是在戰場上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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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她的脾氣，她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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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是我無法想像新世界沒有她的奧絲特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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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嗎？」銀嵐眼中多了一絲焦慮，「清霜，你有沒有想過，那邊有了獨立在國家之外的信仰中心，有另外的六位蝶翼在那裡，有一天我們真的到那邊了，我們是什麼？古神會承認有兩個同顏色的蝶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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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擔心如果一定要選擇其中一個，你會被淘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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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認吧，清霜，你比我更害怕。你最重視的事情就兩個，不是嗎？現在你已經留不住其中一個了，另外一個說什麼你也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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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讓清霜渾身一僵，甚至可以說是完全喚醒他心中最深沉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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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留不住若藍了，就連成為古神最信賴的祭司都不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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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他承受不住這樣的結果，他不要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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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對，我恐怕不能再失去蝶翼的位子了。」他望向辦公室裡蒼藍蝶翼的圖騰。「新世界的蒼藍蝶翼，抱歉了，若是只能二擇一，我會比你更有成為那個唯一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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