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老城鎮的味道  【完】

      陰鬱沉重的灰暗天空,正飄灑著霏霏細雨,我一個人撐傘,踽行於屋舍陳舊的寧靜街道。甫穿過荒廢許久的糖鐵鐵路,雨勢竟是愈落愈兇,碩大的雨珠子撲打在傘面,劈啪作響。

      呦嗚──

      遠處傳來淒厲的吹狗螺聲,我嘆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子繼續緩步向前。即使踏上滿是波紋的水灘,鞋襪逐漸浸濕成擾人的黏膩,亦是無妨。

      我先前刻意遠離人潮繁多的林森路,雖說座落其上的雲林布袋戲館、雲林故事館、虎尾登記所、虎尾合同廳舍等古蹟處所,均是文青聖地,但我今日著實無心前往。

      此刻我只想自己靜靜的,一個人品嘗那令我深深眷戀,這座老城鎮的味道。

      走著走著,我抬頭望去,只見柏油路對面有棟日式棕色木造建築,外觀呈一字型平面,由四坡屋頂屋面與二坡面屋架門廊所組成。正門上頭掛著匾額,寫著「虎尾驛」三個大字。

      不知為何,我心中驀然湧出了欲一探究竟的心情,遂跨越馬路來到這座木作車站,收束雨傘並置於傘架,邁了進去。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古色古香的懷舊裝潢,以及整潔慵懶的氛圍,還有淡淡的咖啡和西式糕點香氣,頗是對我胃口。屋內暫無其他客人,我向店員阿姨要了張菜單,點了杯熱的焦糖拿鐵。

      趁著製作咖啡之閒暇,我大略掃視了下內部擺設,僅瞧櫃台後方設了張碩大的紫色海報櫃,上頭用白字寫著:虎尾遊客中心。後頭則置放了許多旅遊資訊簡介,可供旅人索取。

      繼觀一旁牆上貼有雲林全域,尤其是虎尾一帶的觀光導覽圖。整間復古建築內擺放了些許文創產品,右側步道則隱藏著一間雜貨店,一名年輕的男服務員探出頭來,略帶疑惑地望了我一眼,遂又回到原先的崗位上。

      我自顧自地來到左側的舊式木造售票台,短暫停留了下,再步至建物後方候車亭,更是一番新天地。

      向外望去,一台黑色的蒸汽火車頭赫然眼前,本是列車行進之鐵軌旁,如今業已荒草蔓生。軌道上則植栽了多株盆栽花卉,而最顯眼的,莫過於幾朵充盈著朝氣的挺直向日葵,色澤燦爛,彷彿正在對我眨眨眼。

      可那雨珠無情地散落,撞上了火車,撞上了鐵軌,撞上了雜草,更撞上了向日葵,淅瀝嘩啦,濺出了清靈的水花。

      眼前種種美景,均深切提醒我自從兩年前為了她遷居於此,我便好愛虎尾。愛著有關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古樸,她的蕭瑟,她的哀愁,她的興衰沒落。

      也許我早該搬離虎尾返鄉,但我就是惦念不下。倚著平滑的木欄杆,我輕嘆了聲。  

      如果,她也在這裡,就好了。

      「先生,您的焦糖拿鐵好嘍!」

      店員阿姨親切溫暖的聲線,將我從沉思之中猛地拽回現實。

      我旋身回到廳內,只見店員阿姨將咖啡放置在角落,一張舖有強化玻璃墊的木桌之上,淺笑說道:「那我一樣放這裡好嗎?」

      「謝謝,辛苦妳了。」我點了點頭。接著坐上木製橫椅,我拿起杯身,輕啜一口。

      好甜。

      正是現在我所需要的。

      有些人鬱悶,喜歡借酒澆愁,卻是舉杯銷愁愁更愁;有些人哀慟,則喜愛來杯苦澀的黑咖啡,彷彿得以彰顯自身的悲歡,好似唱首悲歌,令該份苦悶隨著歌聲與眼淚釋放。

      可為賦新辭強說愁,從不是我的風格。

      我不傷懷,香醇的焦糖拿鐵為我帶來了愉悅,而耳邊歡快的流行樂曲更是溫潤我心。

      宛若,她仍在這裡。

      「先生先生,你還好嗎?」

      是那名服務生,我認得這個聲音。

      「嗯,怎麼了嗎?」我對正走近的他報以微笑。不知為何,我從他的眼神中,似乎讀出了些擔憂。

      「沒有啦,只是……」那服務生搔了搔他那稱不上長的斜瀏海,欲言又止。

      「唉呀你不要多管閒事!」店員阿姨忙上前悄聲制止。

      服務生盯了盯我,又望了店員阿姨一眼,無奈地聳了聳肩,「當我沒問。」接著轉身,吊兒郎當地回去原先的工作崗位。

      「先生沒事,你別理他喔!」店員阿姨向我賠笑。

      「沒關係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我瞇眼笑了笑,「阿姨妳忙,不必管我。」

      店員阿姨帶著些許難為情向我點頭致意,緊接步進雜貨店,窸窸窣窣的,不曉得正與那服務生談些什麼。

      其實我並未將此事置於心上,僅是抽了張衛生紙,將頰上的濕潤盡皆拭淨。我知道自己臉頰早已滿佈淚珠,但並不難受,跟那日相比。

      那一天,我的她,已經不再是我的她,就在這裡。

      多久了呢?三個月了嗎?半年了?我已數不清。

      我只記得曾經與她在這,她答應成為了我的女孩;也是在這,她告訴我,她成為了另一個人的愛侶,即將遠渡重洋,到達西半球的那個強盛而自信的國度久居。

      我愛她,她亦愛我,可她也愛他。

      我不願挽留,為了屬於她的那片海闊天空,更為了我故作驕傲的自尊,那僅存的自尊。

      除了放手,我還能夠多做什麼呢?

      嗷嗚──

      又是一聲惆悵哀婉,良久不止的吹狗螺。

      思緒赫然回到當下,原來自己墮入名為記憶的輪迴許久,不覺間外頭天色已暗,蛙鳴與蟋蟀聲正盡情演奏著苦情歌劇。那雨,那早已令我習慣的雨,似乎停了。

      虎尾驛略顯橘黃的燈芒已然開啟,依然未有其他顧客造訪,而店員阿姨身影不在。我長吁了口,瞅那杯裡的焦糖拿鐵僅餘下少許,遂拿起咖啡杯晃了晃,並將之一口飲盡。

      老早涼掉的拿鐵仍是老樣子,好甜,甚至帶點膩。

      「你知道的,其實你可以大哭一場,放聲地大哭,就像那天一樣。」

      突如其來的男聲,使得我心頭一顫,我抬頭望去,原來是下午那名男服務生。

      「我沒別的意思。」服務生一邊雙手輕抬,擺了個無辜的姿勢,一面走近,「只是你每天來這,已經整整一年了,今天剛好是第三百六十五天。」

      「是嗎……?原來一年了?」我怔了怔,眼神稍稍脫焦,喃喃自語。

      「我不是刻意算的,但不得不說,你真的是個太過令人無法忽視的人。」服務生笑了笑,接著指向我對面的橫椅,「我可以坐這吧?」

      尚未等我應允,那服務生便逕自坐了下來,身軀前傾,將雙臂交叉疊於桌面,笑道:「那天那個自己離開,留下你在現在這張桌子痛哭失聲的女生,是你前女友吧?」

      嘖,我們應該沒有熟到可以隨便聊起這種話題吧?

      蹙緊眉頭,面色一沉,我淡淡啟口:「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那你每天都會找時間自己一個人過來,點一杯焦糖拿鐵坐在這,以淚洗面的,到底是在幹嘛?」服務生看似有些啞然失笑。

      「這好像不關你的事?」我口氣甚差,但老實承認,我有點被對方無禮的舉動給冒犯了。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女朋友上禮拜也跟別人跑了,我和你現在可是失戀陣線聯盟欸!」服務生莫可奈何地聳聳肩。

      「哦?」我稍稍歪頭,「看起來倒不像?」

      「人走了就走啦,能怎麼辦?」服務生撇了撇嘴,眼神透出些許黯然。

      我似乎能夠觸碰到他內心的痛楚,可不知為何,我覺得他也許亦能感同身受我內在,那塊偽裝成平靜的空洞麻木。

      我們就像是同類人,同病相憐,互相舔舐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創傷。

      彼此沉默了陣,興許是覺得氣氛詭譎,他尷尬地笑了笑,並抽了張衛生紙,將之遞給我,勸道:「擦一擦吧,你哭夠久了。一年了,夠了。」

      我接了過來,揩去淚痕,「我……希望她能回來。」難以理解,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我……我也希望她能回來。」服務生苦笑,「不只是我的她,還有你的她。」

      「但她們不會回來的,永遠不會,對吧?」我噙著淚,亦笑。

      「你如果是期待我和你一起抱頭痛哭,恕我拒絕。」服務生瞇上眼,咧嘴開起玩笑。但我從他略為抖動的唇角看得出來,他正極力克制心中的鬱悶衝上淚腺,以免最後一絲尊嚴潰堤。

      「你可以自己大哭一場,放聲地大哭。」我用對方不久前所說的語句調侃著。

      我倆噗哧一笑,均是搖了搖頭。

      「你想說說你和她的故事嗎?」他問。

      「你想說嗎?」我反問。

      「沒什麼特別好說的。」他答。

      「我也是。」我亦答。

      好一對天涯淪落人!可世上無數無疾而終之戀,不亦盡是如此嗎?雖說刻骨銘心,卻是平凡至極。每每欲向他人傾訴此間煩惱,反而只感己身無病呻吟,遂又決定打退堂鼓,僅得陪伴著晦暗自身緩慢消化那無邊無際的闇。

      「哦對了,我愛黑咖啡。」服務生眼珠子骨碌碌轉呀轉,突然說道,「還有傷心的情歌。」他不忘補充。

      「這麼說來,我們還是很不同的。」我雙手交疊捧住後腦杓,輕輕笑道,「我只喝甜飲,也只愛開心的歌曲。」

      「以毒攻毒。」

      「酸鹼中和。」

      聆完彼此的歪理,我倆哈哈大笑。

      「不然這樣吧,我請你喝美式黑咖啡,你請我喝焦糖拿鐵,換換口味,如何?」服務生露出頑皮淘氣的神情提議。

      「這樣我虧,你的黑咖啡少說便宜我快一半的價錢。」我雙手叉腰。

      「可惡,沒噱到你。」服務生撓了撓後頸。

      「我可沒那麼蠢。」我得意地仰頭。

      「為了前女友,每天來這裡哭了一年的人,應該沒資格說這句話。」服務生揶揄道。

      「唔……的確是蠻蠢的,」我難為情地後靠上牆,嘆了嘆,「但也到此為止了。」

      「那就好。」服務生欣慰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不然我差點就要把你寫進小說裡了。」

      「你會寫小說?」我挺直身子,驚詫地問。而服務生僅是笑而不答。

      「那你寫吧,」我苦笑著,「就當是紀念。」

      「好,我讓你當主角。」服務生一口答應。

      「一言為定!」我按了按眼周,「但其實我還忘不了她,看來這寫出來會是齣悲劇。」

      「那就別忘,我也忘不掉她。」服務生抿了抿唇,接著對我微笑,「但我卻因禍得福,得到了一個與我既相像又不像的朋友。」

      「等價交換。」我察覺到,溫暖再次流淌於自身的血液裡。

      「少臭美了,你哪比得上她重要?」

      「那當然,我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你還當真哪?」

      點點星夜,手裡提著一杯美式黑咖啡,我漫步於灘灘水窪之小道,散策在沐浴著月光之空氣中。返家途中,鞋襪受潮依舊,回程再度穿越那條充盈著歷史意義的糖鐵鐵路,動態中,卻久違地感受到了真正的平靜,以及絲絲輕盈的喜悅。

      我打住腳步,闔上眼,深吸口氣,讓我最後再好好咀嚼這專屬於老城鎮的味道。同時亦細細品嘗一篇篇亙古的愛情史詩所歌頌的那份悸動,那份真摯,那份原始的荷爾蒙作祟。

      她依然不在這座老城鎮,終究不在。無論我們在此共同締造了那麼多美好的回憶,無論我如何乞求。

      於是,我不求了。

      雖然,我仍然愛著她。始終如一,愛著她,如同我愛著這座城鎮。

      我還難過嗎?是的,我還難過,非常非常難過。

      但我可以擁抱著哀戚的情緒,想去哪,就去哪。隨便什麼地方都好。

      凝結了一年,時光重新運轉,我也是時候該啟程了。離開虎尾,捨下她。

      嗨,我剛結交的新朋友,我即將造訪的新城市。

      再會了,我曾經的她,我永遠深愛的虎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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