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業的繁忙讓時間流逝得更快，不知不覺白袍就加身了，也漸漸熟悉了醫院的生態，但是我怎樣也無法習慣超時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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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值夜班的夜晚，我因太累而打算小睡一會，和護理人員知會一聲後我就到休息室休息，但也許是太累，反而睡得不安穩。似乎才睡一下，手機就響了，我心煩氣躁地接起電話：「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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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你快來！」電話那端傳來護理師焦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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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剛來醫院實習的我，接到這種電話肯定會直接從床上跳起，但是一年後的我已經沒有這種活力，就連要緩緩爬起都覺得全身痠軟無力，但還是得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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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從床上爬起後我將電話夾在頸邊，好空出手穿上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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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壁虎！」護理師的聲音聽起來是急到快哭了，但是那話卻讓穿袍穿到一半的我愣住，以為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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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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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好可怕！你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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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下只有想摔電話的衝動，竟然為了這種原因剝奪我難得的睡眠時間！但是我不能不管，免得落人口實，再無奈也只得穿好白袍，前往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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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抱在一起的值班護理人員看到我像看到救世主一樣，兩眼發光地直盯著我，直指著某病房的門口，確實門緣那裡有一隻靜止不動的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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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地上前驅趕走壁虎，但是後面一名護理人員在小聲叫著：「醫生！打死牠啦，不然誰知牠會在哪裡亂竄，好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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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看壁虎已經快速離去，不見蹤影，便轉身對他們說：「壁虎不會傷人，而且牠會幫忙吃害蟲，對人有好處，以後見到牠要跟牠說謝謝，不是打死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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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牠真的長得很噁心……」另一名護理人員面露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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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搖搖頭，不想再多說甚麼，只想再回去多補點眠，但天不隨人願，醫護站的警鈴突然響起，是某間病房病人病危的警訊，我們連忙奔進病房急救，這一夜又不得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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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醫師的榜樣——馬偕博士——一生的座右銘是：「寧為燒盡，不願銹壞。」可能因此我所見的醫師大多都在努力燃盡自己，包括我自己。醫師給人健康的形象，因為他照顧人民的健康，但是其實醫師自己是最不健康的，睡眠時間不足、工作時數長，還常常為了工作，三餐不規律，或根本減為一、兩餐，真得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若問為何不好好照顧自己的健康，我想是因為工作一忙就忘了，或根本不得已，畢竟醫師們總想著盡快替病患減輕病痛，讓他們盡快重展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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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時，懷抱著如此志向的醫師們也會很疲憊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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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討厭值班的隔天要上班，晚上沒得休息已是精神折磨了，隔天還要繼續開會、上課、處裡院內大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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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你去512病房處理一下病患家屬的情緒。」好不容易陪完醫師巡房、替病患換完藥，正想喘口氣，護理人員馬上來通知我接下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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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嘆一口氣，立刻邁步前往512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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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林醫師派來的實習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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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醫師？啊林醫師呢？我有話要問他，怎麼是派你們這種實習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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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帶微笑解釋：「林醫師暫時無法過來，請問有甚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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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患的家屬並不領情，拍桌罵道：「你個實習醫師是能解決甚麼問題？我要林醫師！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家沒有背景就敷衍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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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但還是繼續努力維持笑容說道：「沒這回事，我們都一視同仁，我們醫療團隊也是很盡心盡力在幫助您與您的孩子的。還有麻煩您小聲一點，請不要吵到其他病患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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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的聲量終於減小，但不改怒氣：「我已經兩天沒見到林醫師了，他到底有沒有在關心我們啊？想問問題都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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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房時間已經過了，請問您剛有在房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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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頓一下，氣燄小了點回答：「我剛去買早餐。」但又突然像膨風的青蛙，繼續罵：「你、你們幹嘛那麼早來查房啊！害我都見不到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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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想給家屬一個白眼，但是現在的病患及其家屬都不能惹，稍有一點讓他們不滿，自家醫院的投訴事小，就怕去提告或跟甚麼報章媒體爆料，這樣不只造成醫院的麻煩，自己也等於是惹火焚身，尤其我們這種小醫師，醫院為了減少自己的損失，可能乾脆把我們丟出去當活祭品，我們根本求救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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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也只得繼續賣笑：「造成您的困擾，我們很抱歉，但是查房時間是固定的，無法更改。明日醫師也會查房，請您在這段時間稍作等待，一定能見到林醫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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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哼了一聲，擺手道：「好吧，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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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家屬欠了欠身，再次道歉後就退出病房。退出病房後我大大鬆了一口氣，這家屬算是好應付的了，上次有個大吵大鬧、還揮拳威嚇的，那才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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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家屬解釋花了不少口水，導致有些口渴，但是一看手錶，到跟診時間了，去倒水的話恐怕會耽誤，那又得多挨些罵，所以我決定直接前往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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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臉色有些蒼白耶。」和我一同跟診的護理師姊姊皺眉地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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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自己的臉頰，聳肩道：「不知道，最近有時有頭昏的感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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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才學生而已，未來人生還很長啊，別現在就搞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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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乾笑幾聲：「我也想啊，只是工作這麼多，根本沒時間休息。下班後還要寫病歷，每次一寫下去就像掉落無底深淵一樣，等從深淵爬起時離天亮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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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與我心有戚戚焉，我們倆同時大嘆一口氣，此時剛好醫師進入診間，我們倆與醫師打完招呼後，懷著無奈的心情繼續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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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清晨，鬧鐘將我喚醒，太陽也才剛昇不久，我頭有些昏沉，身體依舊疲憊，也許是感冒了？我抬手摸摸自己的額頭，沒有發燒。過勞？那就沒辦法了，醫生都沒有勞工法的保護了，何況是我們醫學生？而且就是因為是實習醫師才更沒有保障，我們既不是學生打工的身分，又不是醫院聘請的員工，根本沒有任何法律保護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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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撐起沉重的身子，想到浴室洗把臉，清醒一下，準備再上工，但才跨出幾步，我的身體就不再受我使喚。我雙腳癱軟，跌倒在地，意識漸漸飄遠。完全失去意識前，我的腦海飄過一句以前和家人抱怨的玩笑話：「我們當醫師的啊，就是一命換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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