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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与夜莺

孩子,我听说你就要到政府里去,和那些贵人的儿子们一起做官了。

对你而言,对你的家人们而言,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我也有些话要提醒你,知道大道理你不爱听,所以,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在很久以前,听一只夜莺对我说的,现在,我将它告诉你。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着这样一只小鸟。

它通体蓝色,蓝得像一块青金石,它歌声美妙,可以止百万雄兵。

吟游诗人们喜爱它,为它作了许多歌,将它的故事到处传唱。

旅行作家们喜爱它,为它写了许多故事,将书发行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因此,在这块大陆上,这只小鸟,这只夜莺,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某一天,它飞过某个国家的边境,感觉有些累了,就站在森林的其中一根树枝上休息。

突然,树下传来了一阵哭声,使夜莺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了站在树下的人。

“孩子,你为什么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哭泣呢?”

她回答说:“因为国王夺走了我的父亲!”

于是,小女孩哭哭啼啼地向夜莺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小女孩玛利亚今年七岁,是一个士兵的女儿。

她的父亲天生就与别不同,有着一头罕见的蓝发和嘹亮的歌喉。

据说,这是某种非凡的特征,于是他十五岁时就加入了军队,去为国王服务。

国王也许不记得他,但这位年轻人曾在战场上为国王挡过一箭。因此,他受封获赏,被破格提拔为了百夫长,得以衣锦还乡。

很快,他就遇到了玛利亚的母亲,为此自请退役,放弃了荣誉的过往,留在乡下过起了贫苦的生活。

玛利亚听着他的故事长大,自小憧憬着成为一名士兵,以后也为国王效力。

早些年,同村的人们听到她这么说时,都会笑着拍拍她并不坚实的臂膀,让她再吃两碗饭。

可后来,风向就慢慢转变了。

他们的国王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开始对支持他的人们横征暴敛。——古来权贵皆如此。

渐渐的,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赋税越来越重,要求的徭役时间越来越长。

农人们、工匠们,一年到头就只为赚个口粮。

可这点口粮,也快要被克扣到连全家最主要的劳动力都吃不饱了。

从前,玛利亚说想要成为国王的士兵,大人们都会笑着鼓励她。

可现在,谁也笑不出来。

因为一旦交不起税,士兵的铁蹄就有可能踏到他头上。

可即便如此,玛利亚也相信她从小到大听的那些故事,绝不同其他人一样诋毁国王。

直到她不久前才刚被征召的父亲死去,阵亡消息传回母亲手里。

疲惫的女人坐在烛光下流泪,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野,可她还得干针线活。

“妈妈,别哭了,父亲常说,死在敌人的手里,对一位战士来说不算坏事。”

“是啊孩子,他说得对,可你又懂什么呢?你的父亲不是被敌人,而是被国王杀死的。”

因为他们现在也是农人,要缴纳赋税,要服从徭役。

父亲没有兄弟,母亲没有儿子,他每每服役,家里的收成都会一落千丈。

而到了收税的时节,他们交不出税来,就只好动用父亲从前的积蓄救急。

于是,玛利亚一家的境况就像从山顶滚落的巨石一样,永无止境的跌落了下去。

最终,为了制止巨石落下,为了避开税务和徭役,她的父亲再次踏上了战场。

可惜,这次他就没有从前的好运气了。

夜莺听完了她的故事,很为她难过。

它一向是自诩为了不起的,想做的事从没有做不成的时候。

于是,它对小女孩说道:“你有什么愿望吗?孩子,我会尽力为你实现的。”

“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只想我的父亲回来。”

“可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那么……请让其他小女孩的父亲活下来吧。我不愿让别人像我一样可怜。”

“好,向着月亮起誓,我会为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总之,为了实现小女孩的愿望,夜莺开始向着王都进发,打算去见一见这位国王。

途中,它遇到了一位商人和一个工匠。

工匠名叫卡勒斯,拥有一个很大的火炉,火炉中的火焰日夜不息,为农人锻造着农具,为士兵锻造着刀兵。

商人名叫亚伦,拥有一个庞大的车队,在为自己的家族和国王服务。

工匠收留了饥饿的它,跟它分享全家人的饭食。

商人让夜莺搭便车,只要它为自己唱几支歌。

工匠的食物是一种奇怪的食物。

像粥却比粥硬,像饭却比饭软。

如果你在吃的时候把碗倒过来,将它扣在盘里,它就会脱离碗壁,在盘子上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发抖。活像受苦受难的灵魂。

夜莺问:“这是什么?”

工匠回答它说:“这是一种没有名字的食物,国王不让我们吃饭,但我们还得活着,而想活着,就得打些规则的擦边球了。”

“我来给它起个名字吧?”

“那可不行,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只有有了名字,就得归国王所有。要是他把这个也禁止了,我们还能靠什么维生呢?”

“好吧。”

商人的车队是一个奇怪的车队。

他们虽然是坐在马车上的,但也不能完全算是在坐。

因为这些人一定会把一条腿沾地,这使得他们的鞋子两边高低不一。

商人说,国王不让庶民坐马车,但他们还得工作。

“看看我们,阁下,你一定觉得很好笑吧,我们每个人走路都像跛脚羊。”

“不会,我从不嘲笑别人的苦难。”

“那您还真是个好人,或者说,好小鸟。”

“多谢夸奖。”

酒足饭饱后,商人和他的手下们围坐在篝火边,开始为这位闻名遐迩的小鸟唱一支歌。

这是在大陆流传已久的誓约。

“我看到了狼、狐狸和野兔,

我看到了狼和狐狸共舞,

我看到了狼、狐狸和野兔,

我看到了狼和狐狸共舞,

三者在那树下环绕嬉戏,

环绕着那萌芽的灌木丛。

我们辛苦劳作了一整年,

只为那一点点小钱,

我们辛苦劳作了一整年,

只为那一点点小钱,

月月没有其他所见所得,

只能看到狼、狐狸和野兔,

家里除了四壁所剩无几,

只能看到野兔、狐狸和狼……”

在歌声中,夜莺振翅向着王宫飞去。

宫墙奈何不了小鸟,夜莺飞进王宫,开始站在一棵树上歌唱。

王后注意到了它,命人推开窗户,招呼它进来。

夜莺听话地落在一个软垫上,开始跟王后说话,同时歪着它的小脑袋观察她。——这是个美丽的女人,美得如同权利本身。

它问王后,你觉得国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说:“陛下?哦,他对我来说是个好人,至少曾经是。”

“那现在呢?”

“现在就坏多了,我只想他死。”

“……您不爱他了吗?”

“不,正因为我爱他,不愿让自己变心,所以才这么说的。”

“我不理解。”

“这对你来说确实不好理解,但人类向来如此,向来奇怪。”

王后温柔地抚摸它宝蓝色的身躯,让它站上来,站在自己的手背上,看起来像一颗巨大的宝石。

“你知道吗?国王曾向我求过三次婚。”

“哦?”

“第一次,他向我求婚的时候还是家族的次子,我说我只会嫁给图铎家族的继承人,你是吗?

他说:‘我会是的。’

“第二次,他向我求婚的时候已经是家族的主人,先皇的亲信。我说,我只会嫁给皇帝,你是吗?

“他说:‘我会是的。’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在加冕后召见我,询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我说,我只会爱理想的君王,您是吗?

“他说:‘我会是的。’”

“于是,我的爱便成了他所应得之物,伴随他直到现在   。”

“可是夜莺啊,我问你,他是吗?”

“……不再是了。”

“对,就这样,就是这样了。”

王后将手抬高,朝它微笑。

“你走吧。”

说完后,她将夜莺放在了一个软垫上,让身旁的侍女送它去见国王。

他的宫殿高广,衬得坐在软垫上的夜莺更加微不足道。

“陛下,王后为您送来了一样稀奇的东西。”

“哦?”

长桌后的人抬起头来,让夜莺感到他像只疲惫的雄狮。

它清了清嗓子,在软垫上站起来,向这位国王鞠了个躬。

“陛下,从今天开始,我会每晚都来为您唱一支歌,直到第九十九夜结束。”

“我有什么理由非得听你唱不可?”

“至少,这可以令您获得安眠。”

“那为何不是一百天?”

“我自有我的理由。”

“可以,我允许了。”

于是,人们突然发现,那只有名的小鸟,似乎也开始归国王所有了。

每夜,它都会出现在国王的身边,为他唱一支歌。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在此期间,夜莺身上蓝色的羽毛逐渐褪去,开始变得像夜色一样漆黑。

终于,第九十九夜到来了。

人们追着夜莺的脚步找到了国王散落在战场上的尸骸。

在唱完这最后一支歌后,夜莺最后一根蓝色的羽毛落下,静静地死在了树旁。

士官们围着他的尸体流泪,只有一位新兵独自向树下走去。

后来,人们讨论起神话传说,总会说黑夜女神的神国中有一只夜莺。

它是一只自大的小鸟,如果你向它搭话,它就会说:“你们不知道,我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我曾为两位真神唱过歌。”

而国王的名字,人们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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